萨特传

第92章


这是不 同的。这也是它在学校教学中受到过分渲染的原因。
  波伏瓦:我谈到饶勒斯的《法国大革命》的原因就是,他特别强调资产 阶级的,这根本没有使问题激进化,而是抛弃在资产阶级胜利之外的人民于 不顾。我觉得你是过于夸大和简单化了一点。你还是了解阶级斗争的。
  萨特:我了解它,但我没有运用这种观念。我没有把一个历史事件理解 为一种阶级之间的斗争。
  波伏瓦:我们读利沙加雷的《通史》时,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阶 级斗争的问题。
  萨特:我们是知道的,但这只是一种解释,在某些情况下看来是正确的, 而在另一些情况看来又没有根据。我们确实没有把历史还原为一种阶级间的 斗争。你并不认为希腊罗马史或古代社会制度应由相互作战的阶级来解释。
  波伏瓦:我们仍然不很清楚,在历史事件中单独地看阶级斗争应该是怎 样的。例如,以色列一阿拉伯战争似乎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萨特:我正要谈这个,在 1945 年以后——在战争期间和 1945 年以后—
  —阶级战争对我们是表现为根本的东西。我们把它看作历史事实的一种根本 原因;但其它原因也存在。
  波伏瓦:阶级战争在你这里是怎样从一种没有运用的概念——虽然你了 解它——前进到一种对世界作根本解释的概念?
  萨特:一切都因这场战争而改变,当我同我一个部队的人们接触时,当 我看到他们是怎样看世界,在两种可能——希特勒胜或者败——中看出了什 么东西时,我跟所有进行了三个月、六个月战争的法国人一样开始思考这成 为历史、成为由集体事件永远决定的历史一页的东西。我开始意识到历史对 我们每个人意味着什么。我们每一个人就是历史。这确实是奇怪战争,也就 是几乎毫无行动的两军对抗,这打开了我的眼界。
  波伏瓦:我不明白这怎么给了你阶级战争的意义。 萨特:我不是说阶级战争。我是说历史。 波伏瓦:是的,当然,是历史。
  萨特:事实是,从 1939 年起我再不属于自己了。在这之前我以为自己 整个地是过着一种自由的个人生活。我选择自己的衣服,我选择吃什么,我 写东西。在我看来,我因此是一个在社会中自由的人,我丝毫没有想到这种 生活完全由希特勒的出现以及他威胁我们的军队所决定。后来我开始理解这 一点,我试图在小说(《自由之路》和第二卷的一部分)中在一定程 度上表达它。我在那儿,穿着完全不合身的军装,被其他跟我一样穿军装的 人所包围。我们被一种既不是家庭又不是友谊但仍然是十分重要的结合力所 联系。我们在干事,但这些事情是从外部加给我们的。我发射气球,用双筒 望远镜观察它们。我从没有想到我应该干这个,而在我服役期间,人们教我 干这事。我在那儿干这个工作,同那些素不相识的干着同样事情的人们一起, 我们相互帮助。我们注视着我的气球消失在云中。这一切都是在离德国军队 几里处做的,而德国人在那边也像我们一样忙于同样的事情,那儿有另外一 些人正准备发起一次攻击。在此情况下一个人有一种绝对的历史事件感。我 突然发现自己在一大群人中被派定为一种愚蠢的角色,一种反对别的对立者 的角色,而这些人跟我一样穿着军装,反对我们正在于的事,而最后来进攻 我们。
  其次,使我认清事物的最重要的事件是战败和被俘。有一天我和我的同  事被派往另一个地方。我们坐卡车到了一个镇上,在那儿停下了,睡在居民 家中,我们不得不跟态度迥异的阿尔萨斯人打交道。我记得有一个农民,是 站在德国人一边的,他同我们辩论起来,坚持着他的亲德理论。我们在这儿 睡下,后来我们离开了,但我们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设法逃避德国军队。 我们在那儿停留了三四天,德国人迫进了。一天晚上我们听见炮弹击中了一 个村庄,大约十公里远。顺着平坦的道路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我们知道 德国人将在第二天到达,这件事给了我非常深刻的印象,虽然从一个历史学 家的角度看,这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且任何教科书或战争史都不会提到它。 一个小小的村庄被轰击;而另一个村庄正等着在下一次轰击中轮到它。人们 在这儿设下埋伏,等待着德国人来对付他们。我去睡了。我们被我们的长官 所抛弃,他们逃到一个森林地带,打出一杆白旗,像我们一样做了俘虏,只  是时间跟我们不同。我们,士兵和军士呆在一起;我们睡了,第二天早上我 们听到说话声、射击声和喊叫声。我很快穿上了衣服;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将 要当俘虏。我出去了——我是睡在那地方一个农民家——我出去了,我记得 我当时有一种看电影的奇异的感受,我觉得自己正在一部影片中表演一个镜 头,这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有一枚炮弹击中了教堂,那儿有一些头一天 到达的人,他们没有投降。他们确实跟我们不一样,因为我们没有打算抵抗  ——而我们也没有抵抗的条件。在德国人步枪的监视下,我通过广场到他们 指定的地方。他们把我带到一大群要转移到德国去的青年之中。我在《心灵 之死》中叙述了这个情况,而我把这事归到布吕内身上。我们走着,不知道 他们会怎样对待我们。有些人指望他们在一两星期内放我们自由。这天正好  是 6 月 21 日,是我的生日,也是停战的一天。在停战前几小时我们当了俘虏, 我们进入一个宪兵队营地,在那儿我又一次得知历史的真理到底是什么。我 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面临各种危险的国家里,我自己正面临着各种危险。人 们有一种整体感——一种被打败的思想,一种当了战俘的思想,这在那个特 殊的时刻比任何别的东西都重要得多。我以前那些年学得和写下的一切,对 我说来都失去了根据,甚至没有任何内容了。一个人被迫呆在这儿,吃着他 们给我们吃的无论什么东西——东西是很少的。有些天我们什么都没有吃, 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我们睡在这个营地的地板上。
  波伏瓦:这个营地是在巴卡拉吧?
  萨特:对。在各种房间的地板上。我是在阁楼上,同许多伙伴一起,我 们睡在地板上。和许多同伴一样,饿了两三天后我有点神经错乱了。我们情 绪有些反常,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吃,躺在地板上。情绪时起时伏,视情况 而定。德国人根本不注意我们;他们只是把我们放在这儿。后来,一个晴天, 他们给了我们一些面包,我们开始觉得好了一些。最后我们被装进火车去了 德国。这是一个打击,因为我们原本是模模糊糊怀着希望的。我想我们会留 在这儿,留在法国,直到有一天,当德国人平静下来时,他们会放我们回家 的。他们根本没有打算这样做,他们把我们送到特里尔的一个战俘营。战俘 营的一边是一条路,路的另一边是一个德国人的营地。我们有许多人在这个 德国营地干活。我作为一个战俘没有被派做什么事。我什么活都没干。我和 战俘们交往;我同一些教士和一个记者交了朋友。
  波伏瓦:我们有一天谈到了这个。我想知道的是,这一切在多大程度上  对你揭示了阶级战争?我完全同意你在战争中发现了一种历史尺度的看法。
  萨特:请等一下。
  波伏瓦:好吧。
  萨特:我在德国一直呆到 3 月。在那儿,在一种奇特而给我留下深刻印 记的方式中,我开始了解社会,一个有着阶级和等级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 有些人属于这个群体,而有些人属于另一群;我也开始了解一个战败者的社 会,这些战败者被俘虏他们的军队所喂养。这个战败者的社会是一个整体。 这儿没有长官;我们是普通士兵。我是个二等兵,我开始懂得服从心怀恶意 的命令,明白了敌军意味着什么。跟别人一样,我也同德国人接触,既要服 从他们的命令有时还得听他们那些愚蠢自负的谈话。我呆在这儿,直到把我 转为老百姓并放了我。我由火车带到德朗西,关进一个机动保安队营地,房 子很多,像许多摩天大楼一样,有三四个这样的楼房装满了战俘,两星期后 我被释放了。
  波伏瓦:那时你已经给我写信了,你说“我将从事政治”,你写下这话 是什么意思?
  萨特:这意味着我发现了一个社会世界,我是由社会形成的,我的文化、 我的一些需要和生活方式都是由社会形成的。可以说,我被战俘营重新形成。 我们生活在一大群人中,不断地相互接触,我记得我写这信时刚回到巴黎, 我十分惊奇地看着咖啡店远离我坐着的人们。在我看来他们是在此浪费时 间,这样,我回到法国,我认为其他法国人看不清这一切——他们有些人, 那些从前线归来或释放回来的人虽然能看清,但没有谁决定去抵抗。在我看 来,回到巴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创立一个抵抗团体;逐渐争取多数人来抵抗 并由此实现一个驱逐德国人的暴力运动。我并不绝对相信他们将被驱逐,但 我认为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我总是乐观的。他们仍有百分之二十的可 能性成功。甚至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仍然应该抵抗,因为最后他们终将以这 种或那种形式耗尽精力,这就像罗马一样,它征服了一些国家,同时也摧毁 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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