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传

第94章


他们反对革命民主联盟,这正好 是他们攻击我的一种方式。
  波伏瓦:这么说,在你看来这很自然,问题不在于这个剧说了些什么, 而在于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必须对你采取某种政治态度?
  萨特:对。我觉得这有些使人不舒服,主要是因为他们中间有些人是我 们很喜欢的,比如玛格丽特·迪拉斯,她当时是一个共产党员,她写了一篇 背信弃义的文章发表在《法国信使报》上,我还记得,你记得吗?
  波伏瓦:我记得总的说来,所有的共产党人都反对你。你使自己在政治 上处于什么地位?你虽然对共和左翼联盟缺乏信心,同时又根本不想不惜一 切代价地同共产党联合,做它的支持者。你不愿意这样干。至于我,如果人 们踢了我一脚,我是根本不会计较它的。
  萨特:嗯,我没有确定的政治立场。在当时,在 1950 年,我们是以战 争威胁的观点看问题。苏联不喜欢我,如果他们入侵欧洲,像人们假设的那 样,我不想离开。我打算留在法国。情况就是这样,没有谁站在我这一边。 波伏瓦:对你说来,你生活的这一方面有多大分量?写作毕竟是你主要  的事情。
  萨特:对,写作对我是至关重要的。
  波伏瓦:你认为从开始写介入文学起,从你开始给世界以名称、揭示世 界也就是改造世界时起,归根到底你的有分量的个人活动是当一个作家,是 不是?这将是有前途的。
  萨特:是的,我是这样想的。
  波伏瓦:而且我相信你是对的。
  萨特:我是这样想的。我总是这样想。
  波伏瓦:那么你为什么渴望去依附于一种政治运动,比如共和左翼联 盟?
  萨特:我没有渴望。他们建议我参加它,于是我接受了。我希望共和左  翼联盟是一个同共产主义相联系而代表某种类似南尼在意大利的社会主义的 东西。
  波伏瓦:法国共产党人不愿意要这个东西。意大利共产党人比较容易接  近,他们可能愿意同南尼的社会党也就是一个左翼社会党结成联盟。 萨特:对。 波伏瓦:那么,你的想法就是这样了。但在法国这是不可能的。还有一  件事。你知道苏联劳动立法的行政条例,根据这个条例,仅仅由行政上的一 个简单的决定就可以把人们拘留起来,你发表了这个条例。
  萨特:是的。
  波伏瓦: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你什么时候知道集中营确实存在而有相当 多的人遭到流放?
  萨特:我认为这是一个不能容忍的政权。 波伏瓦:对。你同梅洛-庞蒂就这个主题写了一篇文章。 萨特:是梅洛-庞蒂写的。
  波伏瓦:但署了你们两人的名。你说,一个有那么多人被放逐和杀害的 国家不能再称为社会主义国家。总之,在同共和左翼联盟决裂后,你经历了 一个很长的政治孤独期,是不是?
  萨特:一个完全孤独的时期。 波伏瓦:可以说你再没有从事政治。 萨特:总之,直到??1968 年我都没有从事政治活动。
  波伏瓦:等一等。在 1952 年你开始接近共产党人。你还记得同共和左 翼联盟破裂之后直到同共产党和解这个时期吗?
  萨特:我写书,这占用了我全部时间。
  波伏瓦:但这不也意味着某种缺乏,某种空虚,不再依附于某种政治组 织吗?
  萨特:不。我不再是一种政治的存在。我不认为它是根本的。我写道, 政治是人的一个尺度。其实它不是我的尺度。实际上它也是,但我不知道它。 我同共产党人联合四年后,我才开始认清这一点。在早年,我有一种政治唯 美主义。从尼克·卡特尔和布法罗·比尔时期起,长时间来,美国是一个我 梦想的国家。后来这是我愿意生活于其中的国家,一个在某些方面吸引着我, 在另一些方面又使我厌恶的国家。总之,我不愿意看到它在同苏联的一次战 争中被毁掉。至于苏联,它仍然自称社会主义国家,我认为它的毁灭也是很 可怕的。这样,我把一个苏美战争看作一种双重的大灾难。我保持这种心理 状态有很长时间,没有多想我应该做什么。如果有一场战争,我不应该离开, 我应该留在法国。我想,我应该为某种社会主义而不是为美国人进行抵抗; 这样,我应该是一个潜在的抵抗者。
  波伏瓦:我们谈谈印度支那战争吧。
  萨特:我们第一次谴责印度支那战争,是在《现代》上。我们有一些越 南朋友,首先是我比较了解的一个——阮清。他常常给我们提供一些情况。
  波伏瓦:他不是一个哲学家,他是一个政治家。
  萨特:他也是一个教师。
  波伏瓦:有时他请我们在越南饭馆吃午饭,但除了《现代》中的文章我 们几乎没有采取任何其它行动方式。
  萨特:正是这样。我们出了一期关于印度支那的《现代》特刊,阮清给  我们提供关于印度支那的文献来帮助我们。 波伏瓦:对。在我们一般政治生活中,这个战争是一个重要方面。 萨特:总之我们跟共产党人的立场是相同的。 波伏瓦:是的,在那个水平上,我们是非常接近的。
  社会主义和自由
  波伏瓦:在昨天的谈话中,你谈到一件事,但没有充分展开,这就是你 总是希望建立的社会主义和自由之间的关系。
  萨特:是的。对许多人说来,社会主义体现了一种巨大的自由;首先是 一种经济的自由,然后是一种文化上的自由,一种日常体验到的行动的自由, 一种有大量选择权的自由。他们希望自己是自由的,不由社会决定,而按照 他们自己的意见形成他们自己。只是,例如马克思主义者显示给我们的社会 主义并不包含这种思想。马克思有这种思想,他展望共产主义遥远时代时, 设想社会将由自由人组成。他设想的自由确切他说来不是我设想的自由,但 这两者彼此是相似的,而在法国马克思主义者那里,自由再没有任何地位了。 对他们说来,要紧的事是他们将要建立的那种社会;但在这种社会结构中人 们像许多机器那样被安放于其内。这种社会主义不承认某些价值,比如说正 义,这是在一个人给予的和得到的东西间的一种平等。但一个自由人能超出 社会主义存在的思想——我说超出我不是指在一个后来的时期,而是指每时 每刻都超越社会主义的统治——是一种苏联人决不会具有的思想。苏联的社 会主义——如果它还可以称为一种仕会主义的话——并不表现为允许个体在 他选择的方式中发展。这就是我在给那个我们 1940 年、1941 年形成的思想 贫乏的小团体起“社会主义和自由”的名称时我想说的东西。虽然这在社会 主义的基础上是很难认清的,但它是那种结合的力量,体现了社会主义和自 由的关系,代表了我的政治倾向。它是我的政治倾向,我从没有改变过它。 甚至现在,我在同加维和维克多的谈话中努力维护的,还是社会主义和自由。 波伏瓦:对,这是现在的情况。我们还是回到昨天谈的问题上,希望把 社会主义和自由连结在一起,使你摇摆在共产党、组成革命民主联盟、孤独、 同共产党恢复关系等等之间。我们不必逐一回顾直到 1962 年你的全部政治生 活的历史,因为我写过它,部分地是在你的口述下,在《境况的力量》中, 但我希望知道你是怎样看待你走过的道路的,我们就说到阿尔及利亚战争为  止。
  萨特:嗯,我认为我是沿着自己的路线前进,道路是崎岖的,困难重重, 我常常发现自己是少数派,常常是孤独的,但这确实是我永远希望的东西—
  —社会主义和自由。长时间来我相信自由,我已经在《存在与虚无》中写了  它。我觉得自己是自由地生活,从童年直到现在,虽然我也追随过大流。但 我自由地生活过,我现在仍然有同样的思想,社会主义和自由仍是结合在一 起。
  波伏瓦:你总是梦想着这两者的一致;但你从没有找到它。你有时有一 种找到它的错觉吧?比如说,在古巴?
  萨特:在古巴,是的。那儿有多种相互对立的倾向,当时,我在那儿时, 卡斯特罗没有真正的文化原则。他不想强加一种确定的文化。后来他变了。
  波伏瓦:那是在 1960 年,不久他夺取了政权。
  萨特:那时他甚至不希望被说成是社会主义。他请我在法国写关于他的 文章时不要提及社会主义。
  波伏瓦:事实上这是一种可以说是卡斯特罗主义的东西。
  萨特:说真的,这是一个未完成的革命。我记得我总在问他们,“如果 你们面临恐怖统治,你们怎么办?”
  波伏瓦:后来他们确有一种恐怖统治。
  萨特:他们已经有它将要来临的暗示。他们弄不清他们该做什么,他们 没有回答我,没有说不会有一种恐怖统治。
  波伏瓦:回到我的问题上来,你还记得你感受过和想过的东西吗?你走 过的这段路程现在对你有什么影响?你认为自己犯了很多错误吗?你认为自 己做了一些本来可以不做的事情吗?你是不是总是行动得很好?总之,你怎 样看待这一切?
  萨特:毫无疑问我犯有许多错误。但不是原则上的错误——而是方法上 的错误,在表达某个确定事实时看法上的错误,但总的说来我同自己的过去 是一致的——总的说来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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