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传

第99章


 人们有多次意识到自己是在某种年龄。例如,我自己——我很明显地意识到 我的不同的年龄。为什么这种情况不适用于你?
  萨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就是这样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年轻人, 具有一个年轻人所具有的可能性。很清楚的是,我不愿意想到我的力量减弱 了,我不再像三十岁那样了。
  波伏瓦:过了一定的年龄每个人都被迫那样去想同时又不愿意那样想。
  萨特:比如说,我发现自己六十九岁了——在心中我把它看成是七十岁  ——这真使人不快。我第一次时常想到我的年龄——我七十岁了:也就是说, 我完了。随之而来的确实是我的身体状态因此也是我的年龄方面的东西,但 我没有把眼睛坏了、再不能写作同年龄联系起来。我再不能写和读了,因为 我看不见,实际上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同年龄联系在一起??
  波伏瓦:你更像是一个五十岁的人感受一个不幸的突发事件而不是如一 个七十岁的人感受到他的年龄产生的不良反应,是不是?
  萨特:是的。
  波伏瓦:那么现在你感到自己有一定的年龄吗?
  萨特:有时感到。昨天我想到它,上个星期或两星期前也想到它。很清 楚它是一个我时时想到的真实的实在。但总的说来我仍然感到自己是年轻 的。
  波伏瓦:它是不受时间限制的?
  萨特:对;我总是年轻的。最好是说我在自己心中是年轻的。我可以意 识到我的青年时代;总之,我保持着它。
  波伏瓦:你怎么解释这个事实——这毕竟是很奇特的事实——总的说来  你从没有一个特定的年龄?是不是因为你总是热切地生活在现在、一个伸向 未来和行动的现在之中?
  萨特:是的。我没有很多空闲时间回顾过去的时刻,它们有其自身的价  值,有其审美和情感价值。我没有很多时间那样做。
  波伏瓦:或者这是因为一种自恋的总体缺乏?实际上你同自己几乎完全 没有关系,没有关于自己的形象。
  萨特:我关于过去的记忆确实同我的印象无关。但等一下,我正好有一 个十分鲜明和清楚的记忆——是我服了墨斯卡灵的那一天。我从火车站返 回,你挨着我坐着,有一个粗汉把头伸到窗外。我可以看得很清楚。我看到 你而且看到这个粗汉对着窗户,头朝下。
  波伏瓦:《词语》证明你是有记忆力的,而当我们在这里谈到记忆时, 记忆就来了。我的意思是,总的说来你的意识是朝着外部世界而不是你在这 世界的状况和处境;不是朝着你自己的形象。
  萨特:正是这样。
  波伏瓦:大概正是这个缘故,你要比别人年轻。
  萨特:主观上是这样的。我跟别人一样经历了这个时代,而我照他们那 样做。我同他们一样或者不一样,但这都是在可预见的范围之内;其次,我  想得不一样,我认为自己好像是不变的。
  波伏瓦:这同你对死亡的极其冷漠也有关系吧?你在《词语》中说到, 你小的时候很害怕死。但在那之后,在我看来你完全不再担心它了。你决不 会想,现在我四十岁??
  萨特:对。最近十年我想到这个,但主观上这并不使我有什么烦恼。在 两三年前我又想到它——现在我到了人的生命将要完结的年龄。我相信作为 法国人七十岁是??
  波伏瓦:不,像你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法国人可以活到八十岁或八十五 岁。但这仍然是一段限定了的时间;我自己感受到它。一个人再不敢说,“在 二十年中我将做这——在二十年中我将达到那一步。”对你说来,你没有注 意对付这个界限吗?对付这堵墙?
  萨特:逐渐地,一种年龄成形了,一种由那种界限所形成的年龄。除此 之外,我的情况还好时,我仍然感到自己跟三十年前一样。但我知道十五年 后我就八十五岁了,如果我能活到那个年纪。
  波伏瓦:但这是一种外来的认识。你已经解释了五十次了。自我不在意 识中;因此意识总是现在的、新鲜的、不可改变的。但你同别人的关系怎样? 他们使你感到你有一定的年龄吗?
  萨特:在我看来,他们也没有变得很老。看看《现代》的同事——我认  为博斯特和普隆好像总是那个样。
  波伏瓦:你看到他们没有变老? 萨特:没有,我看到的是我正在教给他哲学或我教过他哲学的年轻人。 波伏瓦:你同年轻人的关系怎样?例如同维克多的关系。打动你的事情  是你可以教给他一些东西,可以帮助他。这样,这是一个经验的问题,至少  是同老年的智慧有些关系的事情。
  萨特:对,我们应该研究一下这意味着什么。现在这是一个应该正视的 问题,但这不是经验的问题,而是我的年龄问题。是的,我喜欢看到维克多, 但一分钟后我们的谈话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谈话,不是一个年轻人来看一 个老人的谈话。我们争论着;我们有两种关于政治或其它出现的实在的观点。 这时他和我的年纪是一样大的。
  波伏瓦:是的,我理解这一点。关于你同时间关系的另一些事情可以解  释这种对年龄感受的缺乏。首先你总是喜欢现在而不愿意提过去。我是说, 如果你喝威士忌,你就会说,“哈,这威士忌真不错;它比昨天的好。”总 的说来,你总是喜欢现在。
  萨特:现在是具体的真实的。昨天不是那样明显清楚的,而我也不想明 天。对我说来,超出过去的现在是有优先地位的。有些人更喜欢过去,因为 他们给了它一种审美的或文化的价值。我不是这样。在转向过去的过程中现 在就死了。它失去了自己开辟生活的价值。它仍然属于生活;我可以回顾它; 但它不再具有当我经历它的每一时刻所给予的性质,我不再经历它时它就推 动了这种性质。
  波伏瓦:毫无疑问,这是你从不感到同你的朋友断交有多大困难的原 因。
  萨特:对。我开始了一种没有他们的新生活。 波伏瓦:这是因为一旦事情属于过去,对你说来它就真正被取消了? 萨特:是的。对于那些离开我、仍然活着的朋友说来,他们应该有一种  新鲜的当下的直接性,以便不是继续回复到同一个人上。我不应该带着同样 的担心、同样的思想、同样的说话方式把他们看作是昨天或前天那样。这儿 应该有一种改变。
  波伏瓦:按照你同时间关系的这些解释,人们可能认为你是一个轻易丢 弃自己的过去、使自己投身于新的冒险的很容易改变的人,实际上你完全不 是这样的。你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人。我们一起生活了四十五年,你有着类似 同博斯特这样的友谊,这保持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你同《现代》其他的人也 同样有长久维持的友谊关系。你怎样解释这种坚定、忠诚和生活在现在的混 合状态?
  萨特:生活在现在正是由这些坚定的态度所组成。生活在现在并不是说 要去追求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或我不知道的什么新人。而是说,要同人们一 起生活,同时又给予他们一种他们实际上具有的现在的尺度。比如说你。我 从没有想到你是在过去,我总是想到你是在现在;这样,我安置自己以便把 这个现在同过去联系在一起。
  波伏瓦:你同自己作品的关系也是这样的吧?你仍然认为你最后写的书 是最好的吗?或者你对自己早期作品有一种钟爱?
  萨特:我对早期作品是有一种钟爱。比如说对《恶心》。我通常按照日 期顺序来看待自己的作品。有些书,因为产生它的环境,要在一定的时间来 理解它,既不是在这之前也不是在这之后。
  波伏瓦:但从理智上说,你有着前进或发展的印象吗?或许在你看来,
  有些作品是最后的有决定性的,以致于你再不可能有超出它们的东西?
  萨特:我有一种发展的感受。我不能说《词语》比《恶心》要好,但尽 管如此,发展毕竟意味着创造某种更有价值的东西,因为我从早期作品中得 到教益。
  波伏瓦:总之,我们是不是应该区别一下——这使我们回到关于你的作  品的话题上——文学和哲学书?因为,虽然你不能说《词语》比《恶心》好, 但你完全打算去说——而这是很明显的——《辩证理性批判》要比《存在与 虚无》好。
  萨特:我想这是真的,但我不太乐意这样说,因为我的早期的书我写它  们时是感到很满意的。对我说来,很难真正去想《辩证理性批判》要比《存 在与虚无》更优。
  波伏瓦:你不认为它前进了一步吗?
  萨特:对,它是前进了。
  波伏瓦:它解决了许多难题;它对社会进行了很确切的描述。只是没有  《存在与虚无》便不可能有它;我想这也是一个事实。
  萨特:在哲学中和在我个人生活中我总是把现在——它是充满的时刻—
  —确定为对未来的关系,我使它包含有未来的性质。然而在现在、未来、过 去这三者合一中,过去总是被现在夺去真实的活动。我知道过去比未来要重 要一些;它带给我们某种东西。
  波伏瓦:你常说,它规定着一个人超越的境况。现在是过去走向未来的 再开始。但它更多地是指向使你感兴趣的未来——总之是你个人的未来—— 而不是过去的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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