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华:风约清莲

第15章


临死前,白尾也是翅膀耷落,细细的脖颈机械地一伸一缩。
  霜点明白,假如再没有食物喂红脚杆,红脚杆怕是熬不到天黑了,巢外北风呼啸,阴霾的天穹乌云密布,雪花漫舞,到哪里去弄食物?蛇!看来只能重打崖脚下小石洞里那条眼镜蛇的主意了。
  第二部分天命(3)
  霜点焦躁不安地在巢前那根横杈上踱来踱去,心里掂量着是否该使用那个绝办法来对付崖脚那条该死的老蛇。
  鹰是天之精灵,智慧远胜于一般的蓬间雀,当它在蛇洞前诈死失败后,就想到这个绝办法了。很简单,就是用一只幼鹰作诱饵,把老蛇从石洞里钓出来。
  细皮嫩肉的幼鹰是眼镜蛇垂涎三尺的美食。鹰的巢一般都筑在高耸入云的山崖或大树上,不用担心虎豹豺狼的袭击,惟一须提防的就是眼镜蛇了。狡猾的眼镜蛇会趁着母鹰外出觅食的机会沿着绝壁爬上山崖,或顺着枝干爬上树梢,钻进鹰巢吞食毫无防卫能力的幼鹰。更有甚者,眼镜蛇在春夏交替的季节躲藏在鹰巢下的灌木丛里,那时节正值幼鹰练飞,常有身体单薄者在第一次试飞时歪歪扭扭跌落在地,眼镜蛇就突然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把幼鹰叼走。眼镜蛇看到幼鹰,犹如猫看到鼠,狼看到羊,豹看到鹿,不可能不动心的。更何况是一条被倒春寒困在石洞里已饿得眼睛发绿的老蛇。
  霜点十分了解和熟悉蛇的品性,蛇在深深的地洞里蛰伏休眠了整整一个冬天,身体中储存的脂肪早已被消耗空了,惊蛰雷声一响,蛇从冬眠状态中醒来,便饥饿难忍,急着想觅食,没料到惊蛰刚过突然下起鹅毛大雪,蛇既然被惊蛰雷声惊醒,就不可能再继续休眠。它的脂肪在漫长的冬季消耗尽了,皮包骨头,更会感觉到奇冷无比。外头是冰雪严寒的世界,蛇是冷血动物,很容易被冻僵,不敢轻易出洞,就是出得洞去,也极难找到食物,很多蛇就这样被饿死了。
  倒春寒对蛇来说,也是一场凶多吉少的磨难。
  霜点心里有谱,只要使出这个绝办法,别说是蜕过七次皮的老蛇,即使是蛇精蛇怪蛇神蛇祖,也休想从它鹰爪下逃脱。然而,它还是下不了决心去这样做。这个绝妙的而且有绝对把握的办法同时又是个绝望而又绝情的办法,风险极大,做诱饵的幼鹰可说是九死一生。首先,它不能将充当诱饵的幼鹰平稳地送到蛇洞前的雪地里,那样的话,老蛇一眼就会识破圈套,让诱饵白白在雪地里挨一场冻,为了迷惑老蛇,它只能顺着山谷的气流无声地滑翔到蛇洞上方,在距离地面很高的天空上就把幼鹰扔下去,看起来像是淘气鬼自己失足从崖顶璎珞松上的鹰巢摔落下去的。幼鹰的翼羽还没长硬,还不会飞翔,从高空直线跌落,不折断骨腿,也会震伤内脏。就算有厚厚的雪层铺垫,幼鹰侥幸没跌伤,能闯过下跌这一关,危险也还一点没减少。它不可能陪伴在充当诱饵的幼鹰身边,也不可以在低空盘旋,它只能伫立在高高的璎珞松上等待。璎珞松与蛇洞上下垂直,老蛇才不会发现它在伏击。但璎珞松和地面相距起码十多丈高,天空又飘舞着雪花,迷茫混沌,要想叫老蛇不伤着幼鹰,实在是难上难的事。这很想人类的钓鱼,要想鱼儿咬钩,难免要牺牲挂在鱼钩上的蚯蚓。
  可是除了这个绝办法,它霜点无法将饿晕了的红脚杆从死神的魔爪下救活。现在鹰巢里有两只幼鹰,这其实是道并不怎么复杂的算术题,二减一等于一;假如舍不得减去,只好是二乘零等于零,与其让两只幼鹰都饿死,当然还不如舍一保一。它别无选择,只好硬起心肠来做这道生命的算术题。
  巢里两只幼鹰,一只是亲生的,一只是抱养的。具体地说,红脚杆是它含辛茹苦孵化出来的宝贝,而黑顶是母鹰黑灿的遗孤。
  母鹰黑灿的巢就筑在山谷对面的角龙崖上。半个月前的一天,霜点飞到尕玛儿草原上空觅食,正巧黑灿也在那儿盘旋。突然,霜点发现在融化的残雪与腐草间有一只兔子在晃动,它刚想俯冲下去,黑灿比它快了一拍,已一斜翅膀向惊慌失措的灰兔扑了下去。霜点正在懊恼,思忖着该不该去夺,静谧的草原突然一声巨响,冒起一团蘑菇状的青烟,它看见黑灿翅膀一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像块石头一样笔直地坠落下去。原来那只灰兔是猎人的诱饵,可怜的黑灿死于非命,它吓得赶紧疾飞而去。
  在回巢的路上,它经过角龙崖,听到黑顶在巢里咿呀咿呀叫,出于一种同类间的怜悯,它把黑顶抱回了自己的巢。
  那时,寒冬已快过去,天气正在转暖,惊蛰雷声就要炸响,食物很快就会变得丰盛,它想,多辛苦一点,是有能力养活两只幼鹰的。
  没想到会有这场白魔般的暴虐的倒春寒。
  在亲生与抱养间选诱饵,没有那种割心还是割肝的为难与痛苦。当然,它将黑顶抱回巢来喂养已有半个多月,让黑顶去做诱饵,也于心不忍,也难舍难分,但这种感情与它同红脚杆亲生母子间的感情相比,毕竟淡薄许多,脆弱许多。它很快演算完这道生命的算术题。
  第二部分天命(4)
  霜点钻进巢去,来到黑顶身边,用一只翅膀推搡着,要把黑顶推出巢洞。
  它想,它不该有任何犹豫的,让黑顶去做诱饵是顺理成章的事。这不能怪它狠心,假如不把该死的老蛇引出洞来,红脚杆就会饿死。黑顶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步红脚杆的后尘。它想,红脚杆饿成这个样子,黑顶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假如没有黑顶,三天前逮到的那只金背小松鼠留给红脚杆单独享用,红脚杆也不至于会饿得虚脱。
  可不知为什么,它推搡着黑顶,总觉得心里虚得很,仿佛在干一桩罪孽深重的盗窃勾当。
  它想,它此刻没有必要去看红脚杆,只要专心致志地把黑顶推出巢去就行了。可不知怎么搞的,它一双鹰眼不知不觉骨碌一转又落到红脚杆身上去了,好像红脚杆身上有一种吸引它视线的特殊磁力。它安慰自己,它眼光滑到红脚杆身上,不过是想看看红脚杆是否从半休克状态中苏醒过来,是出于一种母亲的慈爱与关怀。可是它明白,自己想得很虚伪,自己滑向红脚杆的眼光其实是掂量鉴别遴选的眼光,还含有一丝邪恶歹毒。它被自己的举动和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把这不祥的眼光从红脚杆身上收回来,原封不动地转移到黑顶身上。
  这种犹豫绝非出于道德上的顾虑。对鹰来说,生存就是最高道德,任何符合生存利益的行为都不会受到良心谴责。再说,即使用道德标准来衡量,它把黑顶推出巢去做诱饵也是无可非议的。要是它半个月前不把黑顶从角龙崖抱回来,黑顶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失去了母鹰的供食、照料和庇护,羽毛未丰的幼鹰必死无疑。母鹰黑灿和它霜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过是栖身在同一座山脉,翱翔在同一块蓝天的关系极平常的邻居,它对黑顶没有血亲间生死与共的责任和义务。黑灿也不是为救它而死的,黑灿的死和它毫不相干,自然牵涉不到临终托孤的信义问题。
  霜点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犹豫却偏还要犹豫:黑顶和红脚杆站在一起一强一弱,差别太大了。
  瞧黑顶,眼睛明亮爪子粗壮,小小年纪,腿羽已盖膝部。嘴喙尖利,尾羽细长,整个身体呈漂亮的流线型。背部的毛色已由浅棕转为灰褐,泛着一层釉光。飞翼的外基部已长出四根硬扎的黑羽,并镶着两条耀眼的白纹。对鹰来说,翼带白羽,超凡灵秀。更难得的是,黑顶脑壳上长着一撮漆黑的绒毛,微微凸起,如黑色云霓。鹰的学名叫黑耳鸢,耳羽黑褐色,这黑褐色越向头顶蔓延,越显示高贵与强健。雄鹰黑冠犹如皇帝加冕,将来无疑是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虽然已饿了三天,却还能站立起来,显示出顽强的生存意志和非凡的生命力。
  瞧红脚杆,两只瞳仁一只色泽灰黯,一只在中央部位有一点可怕的白翳。与黑顶同龄,身上只盖着薄薄一层绒羽,翅膀还半裸着,模样丑陋。骨骼比黑顶瘦弱了整整一圈,尤其糟糕的是,脚爪呈半透明状的粉红色,红脚杆,捉鸡难,细小乏力,无法向猎物向天敌进行凌厉的搏击。三天前,当倒春寒刚开始时,它预感到会发生饥荒,就很偏心眼地将逮到的那只金背小松鼠分作四份,它和黑顶各吃一份,喂了红脚杆两份,尽管这样,还是早早就饿倒了。这说明红脚杆的生存意志和生命力都相当脆弱。
  毫无疑问,黑顶是将来能八面威风搏击长空的雄鹰,而红脚杆只能是啄食老鼠与地狗子的庸鹰和草鹰。
  假如黑顶也是自己亲生的幼鹰,霜点想都不会多想就把红脚杆送到蛇洞前去当诱饵。汰劣留良,这符合生存法则。然而它现在却要汰良留劣了。
  不不,霜点惊恐不安地收回自己的思绪。它觉得自己不该犯糊涂的。一个是亲子,一个是养子,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实。就算黑顶将来能展翅万里,能扶摇九霄,能狼群觅食,能捕捉凶悍无比的扁颈蛇,但那是已故黑灿的骨肉,别人家的辉煌。就算红脚杆长得猥琐窝囊,像它父鹰秃脖儿那般没有出息,但那是它霜点的亲骨肉,自家的后代。
  生命都是自私的,任何生命都酷爱自己的亲生后代,生命体只有通过血脉因袭基因遗传,才能获得永恒。
  它不能再犹豫,天经地义该黑顶去做诱饵。
  第二部分天命(5)
  黑顶在霜点翅膀的驱使下,蹒跚着钻出巢洞,来到粗如莽蛇的横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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