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妖族，笔落梦生

婢女望见主人点头，请了冬苓进来。
  “看来我该走了。”离尘这样说着，却只是望着来人身影，也不起身。
  冬苓小步跑过来，一边小心护着怀里的两盒纸包：“阿尘也在，真巧，修朗中举，答应我宴请各方好友一聚，不知你们可愿前去？”
  离尘笑而不语，顾看青菀，溪居主人莞尔：“自然要去贺一贺，只是不知定在哪日。”
  “三日后。”冬苓放下纸包。
  “三日？”苏青菀似有遗憾，“不巧，龙三太子邀我与离尘去南海，大抵想问问他妹妹的事，明日出发，只怕赶不回来。”
  冬苓便觉失意：“可惜了，修朗五日后就该与其他举人搬到城主府邸，不日便会上京。”
  苏青菀略略想了想，继而只微笑道：“铮阳若去道贺，定然十分开心。”
  离尘为纸包里的香气吸引：“这是……”
  冬苓欣然一笑：“我从语桃处新学的糕点，本要带给铮阳，阿尘可愿意一尝？”
  苏青菀新斟了茶给她：“逸仙的确离不开点心。天规未改时，仙家对人间的吃食难免迟钝，他大约因着这个缘由不肯入仙道。”
  冬苓信以为真，惊讶不已。
  离尘不以为意：“五谷与酿酒之术，凡人原就受于天界，而今既然青出于蓝，怎就容不得我尝一尝。”
  “这个想法倒与大哥如出一辙，”冬苓略觉惋惜，“可惜我从未尝过天界食物。”
  逸仙的折扇向桌面敲了两次，溪居与冬苓的点心都收进了扇子里。他起了身：“你们有事相商，我这就告辞了。”
  冬苓目送他离开，离尘踏下几节台阶，却仿佛记起什么事，顿一顿，回头向苏青菀看去一眼：“古潭深幽，疗伤护体确有奇效，昔日用以治喉疾，在此谢过了。”苏青菀愣了愣，眉梢转瞬舒展了。
  冬苓却重重叹了口气。
  邵承的解元之位来得莫名，她向苏青菀道明了一切：“苏姐姐，你说我哥为什么这么做？”
  溪居主人不答反问：“邵修朗不高兴吗？”
  冬苓倚着栏杆，觉察几缕不知名的幽香飘过来：“高兴，他高兴得一点不觉得蹊跷。”
  苏青菀只望见她的背影：“十年寒窗，一朝及第，自然喜不自胜，既然修朗与你哥都高兴，此事岂不圆满？”
  冬苓怅然若失：“可这圆满分明是夹杂着欺骗的。”
  苏青菀淡淡一笑：“邵承虽有些固执迂腐，但赤子之心难能可贵，若真能在仕为官，也是天下之福。”她似觉疑惑：“莫非你不信山苍？”
  冬苓转过身：“正因相信，我才奇怪他此举莽撞。如果修朗在京都落第……”
  “那也是他的命数，”苏青菀接过话，“他只能回来做个寻常县官小吏，或当个私塾先生，总比年复一年考下去强。”
  冬苓被说服了些，却略低着头，微微锁起眉，许久才喃喃一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大哥有事瞒我。”
  苏青菀记起顾铮阳说起冬苓私下救助凡人之事，笑问：“苓儿此言不公，你就没有事瞒着你哥么？”
  冬苓心下一悸：“我……我的事，终无关紧要，大哥的事，必是大事。”
  她匆忙别过脸去，不愿苏青菀看见她面上的愧色。
  红线蛊像石头一样压在心里，只是被偶然提及，她就已经心神不宁，若真是大哥亲自过问，她如何能装得若无其事？
  天公作美，小雨下了两日再放晴，空气便湿润而干净。清梦山下，凤凰花开了一树，底下正布置了一桌小宴，摆开多种菜肴与瓜果。
  邵修朗居主位，由左往后是木梢、芙鸢、柏影、惜凝，从右往后是顾铮阳、冬苓、花遥、灰罗和语桃。
  然所到的妖均不发一言，面上似乎各怀心事。
  书生讪讪：“诸位为何皆神色凄凄，不甚欢喜？”
  冬苓首先望他，便有些歉意：“对不住，今天本说好了来贺你大喜的。”
  书生低下头，自认为抱愧：“小生明白，山苍兄至今未归，诸位担心实是常情。”
  冬苓不愿他徒添烦恼，安慰：“大哥的处境，不必此时费神解决。”她捧起手旁酒坛，给顾铮阳倒了酒，那坛子随即自行飘开，顺次给客人添酒去了。
  没等酒坛落至第三人，顾铮阳已先一口酒呛出来：“喉咙都烧起来了。”他后怕地擦着嘴角，有如误吞毒物。
  柏影早知凡人不胜酒力，挑眉瞅了顾铮阳一眼，待酒斟罢，顾自举杯饮下。冬苓看见他古怪地皱了一下眉头：“苓儿，这是你哥酿的？”
  冬苓摇摇头：“大哥的酒没个踪影，这是我临行前酿的，闻着挺香便取来了。”
  “难怪，”柏影推开那白玉酒杯，仿佛一辈子也不愿再见，“冬苓的饭菜做得极美味，怎么这酿酒的手艺，隔上几百年也不见长进。”
  知情的妖，连同芙鸢皆相视一笑。
  冬苓忙收回酒坛嗅了嗅，又小心抿一口，自觉酸涩难挡，却不知如何是好。炎国的习俗，新晋举人该先敬酒再开席。
  邵承起了身：“小生倒有一盅酒，原是父亲的遗物，今日取出与诸位畅饮，正是应景。”他敛袖向众人回了礼，进屋只是片刻便捧出坛子来。
  灰罗素来对酒在行，方一启封便收了收鼻子：“这花雕，少说也有八十年了。”
  “八十年。”顾铮阳忐忑，用只有冬苓听见的声量惊叹。
  邵承欣然向灰罗走去，冬苓低声对铮阳道：“无需担心，这是好酒，却比‘醉倾城’淡得多了。”她稍微抬起头，无意间却瞥见了惜凝的神色——在她对面，灰罗正为语桃添新酒。
  “你先吃着。”冬苓简单向铮阳交待，起身与柏影换了位子。
  惜凝只向她淡淡一笑，面色似有失落，却一点不见愤懑。冬苓犹豫着：“惜凝，你……”
  “我没事，”她无精打采笑了笑，将冬苓的酒一口饮下，竟如饮清水，她转而打量了眼冬苓，却皱了皱眉头，“倒是苓儿你，怎么瞧着有些苍白。”
  冬苓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脸，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得女子低喃声：“这酒……”她应声望去，语桃伏倒在桌上，护住胃部，似乎正受着剧痛。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快结局了，需要整理一下前面。
  ☆、龙族
  柏影收了酒坛仔细查看，继而望芙鸢：“是迫形丹。”芙鸢蹙眉，很快看向语桃。
  顾铮阳不明所以，探身去瞧，口中嚼着鸡腿含糊道：“这名字好熟。”
  “桦磊道长曾用它对付苏姐姐。”冬苓接过那坛子，邵修朗不知所措，凑过去查看。然只是这片刻功夫，桌案处竟传出灰罗一声低喝：“阿桃！”冬苓抬头，语桃已经弹开了，却瞳孔泛红，面露狠色，长发飘起，似有迷失心智之兆。
  身边惜凝默然抽出软剑，许是剑身磨鞘的声音惊动了语桃，她瞪了眼惜凝方向，袖间便有无数粉色花瓣往前发出。
  冬苓一怔，本能地拉开呆住的邵修朗，她退一步，脚下绊到木椅，身子不由一滞，眼前便立刻现出一片红光，却不是桃花之色，艳艳妃色甚是晃眼，将花瓣无一错漏地挡在外头，竟是一张纸伞。
  伞上飞快地闪过几道剑痕，不过片刻，冬苓尚在惊诧之中，前方已没了动静。
  发髻高悬的女子收了伞，转过身，额间花钿动人，却是芙鸢。
  冬苓这才发现，木梢、顾铮阳与邵承一同立在安稳处，面色与她一般愕然。
  水曲柳的长桌向前逼了五尺有余，地面刻出了痕迹，想是芙鸢情急之下，为护众人施力推出。
  灰罗靠着桌身，按住左肩，似是受了伤，阿桃却没了踪影。
  “灰狼大哥？”冬苓着急过去看他，却见他面色如常地只是一笑。
  芙鸢眼中现出冷峻之色，将嵌在伞身上的花瓣一片片拔下，那东西拿在手中尚算柔软，在阿桃用来却如刀子一般锋利。“这样便按捺不住，猊萱肯用她，大抵不过看重她千年修行罢了。”
  冬苓追问：“什么？”
  “是山苍大哥吩咐，说阿桃来历蹊跷，让大家留意。昔日虞山树妖中毒一事，她只怕也脱不了干系。”说话的却是花遥，柏影在她身边，就这么一瞬间，他无声放开了拉她的手，冬苓有片刻惊讶。
  “你们都知道？”她很快将头摆到木梢的方向，小竹妖与花遥互相望望，低了头。冬苓不懂：“怀堤因阿桃的事才找灰狼大哥的麻烦，若阿桃受猊萱指使，他可不是也害了他徒弟？”
  “怀堤对阿桃有意，只怕猊萱也不曾知。”柏影续道，“山苍留着她，刻意将梦笔山林部分情况告知，是试图以此牵绊猊萱，令他相信怀堤还有救活的希望，也让他清楚妖林实力，不要妄动。”
  冬苓有些失落神色：“大哥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花遥忙解释：“没有多少的，除了此事，只有……”她说着正要指向邵修朗，书生不由得一怔，神色更加不安起来。花遥及时住了口，目光慌张，低下头去。冬苓知道她指的是修朗中举之事。
  桌子另一头，惜凝帮灰罗按住胳膊，他嘶嘶吸了口凉气。
  柏影诧异：“你的伤按理早就好了，如何这样不经打？”
  惜凝闻言也觉奇怪，顺势割破他手肘，灰罗竟没出声反抗。她瞧着他与寻常无异的鲜血颜色，却能辨出其中异常，眼色微变：“你服食了驱灵散。”
  “驱灵散是道家降妖之药，长久服用将极大耗损修为，最终虚弱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