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妖族，笔落梦生

我去过那户苗家了。”离尘苦恼地叹息一声，仿佛记起一桩十分不愉快的事，“主人已逝，房屋塌陷，没办法，只能再去了冥界，正好赶上那对苗人入往生道，冥君给他们饮了记川之水，费了很大力气才问出前因后果。”
  他照例停顿了片刻，给她时间整理思绪：“我曾告诉过你，红线蛊的饲养，是一整个家族需承受的负担，那个妇人是族中的最后一人，她希望自己的女儿逃离这种命运，所以接受了猊萱的交易：用蛊控制你以迫使山苍送去龙血。”
  冬苓听出不合理之处：“可红线蛊没有解药，这么做只是激化了仇恨。”
  离尘看着她，声音变得低沉：“苗家想下的是另一种蛊，可计划出了差错，红线蛊知道主人将抛弃它，它害死了苗人的女儿，选中了你。”
  冬苓有些惊恐：“在同一晚？”她想起那对老人的说法，如果他们没有骗她，那个少女才出嫁不久。
  “它被饲养了几十辈子，所有家族中人从一出生就与它牵连，无法逃脱，它因此获得了足够的能力，足以害死千里之外的那个无辜苗族女子。”离尘平静地解释。
  冬苓感觉很不舒服：“你说它选中了我？”
  离尘补充：“它选中了离它最近的最长命的人，苓儿，你是妖。”他继续用令人信服的低沉语气道：“也因为这个差错，猊萱杀害了那对养蛊的夫妇，并尽力撇清关系。她不敢冒险来杀你，风险太大，你们四个人任何一个活下来，都可能告诉山苍真相。”
  冬苓蹙起了眉，垂下头，便看见了手腕的细长脉搏，那些蛊毒，害了那么多人，此刻却正在她体内流动生息，让她的血液与皮肤变得脆弱。
  “你哥说，你养过一盆君影草。”离尘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冬苓回过神，发觉他的目光再度在房中打转，她转身从阴凉的角落里捧出一个花盆，那盆栽被悉心地转移了位置，花遥显然把它照料得很好。
  铃兰开得正好，白色的花串如铃铛一般垂挂在茎上，柔弱动人，离尘慢慢转动瓷盆，在另一侧找到了一个小小花苞，它仿佛忽略了花期，仍是青绿的颜色。
  君影草喜欢阴凉，然而离尘将它挪到窗台，让阳光打在花苞上。
  时间只过了几秒，仿佛被人轻轻拨动，花开了，用肉眼可辨的速度，从青绿变成纯白，悬起的蕊中飞出一道金色的光。
  冬苓惊讶地注视着它，金光越出窗外，往山下飞去。
  “幻念，是大哥藏的？他有什么事交代？要交代给谁？”她惊愕地提高了声量。
  离尘只是挑了挑眉：“不知道，我只负责将它放出。”
  冬苓追寻着幻念离去的方向，几乎想随它而去，却继而听逸仙深思熟虑道：“我希望你离开。”
  她好像不认识他般盯住他看，离尘回望她：“你要去别的地方，接受更好的医治。”
  冬苓的头低了下去，隔了许久，离尘才温声询问：“这不是你第一次毒发？”他话中有提醒的意味。
  她颓唐地坐到身后的床上。“上次毒发是在修朗的离行宴前，我准备素鸭的时候。”她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却不死心地抬起头，“我不能再见我哥？”
  “以山苍之能，要看出你正身中剧毒，又有何难？”离尘平静地说，“不过你的毒，也可以让他知道，我有把握让他同意你离开。”
  冬苓摇了摇头：“既然结果没有差别，何必多大哥一个担心。我对我的毒没有一点办法。解得了自然好，解不了，也无需勉强。”她想起另一件事：“红线蛊，萧飞都知道了是吗？”
  离尘略一犹豫，开口再次让她惊讶：“若你决定了，最好劝服萧少侠陪你一起走。”
  “为何？”
  他将折扇搁在桌上，温和地看着她：“你从来没有想过，没有妖者的指引，萧飞是如何进入极幽谷的么？”
  冬苓想当然地道：“他虽是凡人，用妖之血牵引，似乎不是难事。”
  “妖之血，离入口太远可没有作用。”
  “有大哥在，一定很轻易。即使是我，只要施一个足够强的离魂咒，不出几日，也能找到入口。”
  “我以为，另一种可能更合理。”离尘将君影草移回暗处，紫藤的花香满室浮动：“比如萧飞体内有妖元。”
  “妖元？”冬苓盯住离尘，“妖者将毕生修为凝合而成的内丹？大哥说，从前许多妖都有内丹，可那不安全，而今，只有临死前的妖才会这么做了。”她觉得全然不可能：“妖元排斥非同族妖者，又很难接纳仙与魔，它亦会杀死妄图驱使它的凡人。”
  离尘一字一顿：“这只能说明，对于萧飞，还有些你我都不知道的事。”
  他拾起折扇，展开，轻轻在空中扇过，空中出现了七八个截然不同的东西，铜镜、龙涎香、银白的皮毛袋子、一瓶无色的水，其余的冬苓从没见过，显然是用来联系他人的物件，她被吸引得站到它们旁边。
  离尘指着最右边一个水球：“这是鹣蝶树的果子，双生生长，另一颗在桦磊那里。”
  它像个紫色透明的装满水的泡泡，戳上去颤巍巍地动。
  “我以为你们有更厉害的方法。”冬苓轻轻碰它。
  “有是有，但不如这个可靠，三界之内皆不受阻。它很易碎……”离尘刚说完这话，冬苓的指甲已擦破果皮，果实立即爆炸了，稀疏的果液溅了他们一身。“对不起。”冬苓过意不去地道着歉，却见离尘平和一笑，再挥扇子理净了衣服，漂浮的物件重新飞进了扇子里。
  空中的水汽像一层薄纱，慢慢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人影来。
  “桦磊道长？”冬苓惊呼。
  嘈杂的交谈声从水镜里传出，棕袍的道长似乎正坐在凉棚里，平静地扭头看他们，也不避忌和惊讶：“冬苓姑娘，离尘，不知有何事？”
  冬苓看见他身后人来人往的衣袂，听离尘问：“你可知萧飞与妖有什么联系？”
  桦磊想了想：“他父母皆是凡人，但其祖父是半妖。”
  “何种半妖？”离尘追问。
  “不知道，似乎连萧飞自己都不知道。”桦磊饮了口茶，随意地问，“他惹了什么麻烦？”
  “还没有，”离尘很快地道，“这么说，他知道自己有妖族血统？”
  雾中人点头，冬苓犹豫着问：“为何道长从前从未提及？”
  桦磊坦率道：“我与萧飞从未将此事当做要事，毕竟，三辈以外，这个联系隔得太远了，没有任何依据证明这让萧飞变得与众不同。如果因此给你们造成了阻碍，很抱歉。”
  “没什么阻碍，”离尘轻快地点头，“有劳你了。”
  桦磊或许有些莫名，冬苓听见他身边人的交谈声，用的是景国当地话，她听不懂。
  雾气两头的人同时挥手，人像消失了。
  冬苓领悟地说：“三辈以外的妖系血统，不足以让萧飞有察觉到极幽谷的能力。”
  “却能让他拥有另一种能力。”逸仙接过她的话，“比如，不排斥妖元。”
  “你是说，妖元不会伤害他，反而会帮他。”
  “只会帮他一些，萧少侠无法直接利用妖元，但足以安全进出极幽谷，众妖当他是普通来客，不会多加注意。”
  冬苓晃了晃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困惑仍没有解开：“就算他有妖元，为何要他与我一起离开？”
  离尘轻声回答：“你大概已发现了，苓儿，你正慢慢丧失妖的能力。”她有些烦恼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离尘缓言解释：“我只是觉得，有妖者呆在你身边会稳妥些。”
  冬苓扶着窗台。“萧飞怎么会想成妖呢？”她的语气里掩着一丝失望，“他……”
  “你不会牵连他成妖，萧少侠甚至不知道他体内有妖元。”离尘赶在她开口之前道。
  冬苓抬起头，她如同面对一幅流动的画卷，竹叶的清香飘进来，她用看最后一眼的目光注视着眼前：“我们要去哪？”
  逸仙早有打算地说：“青菀会带你们去。”
  冬苓回过头，终于有了几分欣悦：“苏姐姐将同往？”她继而蹙眉：“那离尘你呢？”
  “我将前往北方，去找一样或许能救你的东西。”
  一阵强风突然吹过来，竹叶刷刷地响，窗上的紫萝不停地摆动。“天要转凉了。”冬苓喃喃着，离尘却皱了皱眉，她没有看见。
  ☆、幻念
  在溪居的禁地，冰潭之水深不见底、如洒碎银，满月倒映水中，像真的一样。
  湖边的紫衣女子捧着一个打开的紫檀木盒子，盒中的白琼花瓣接连不断地飘出去，落在水中，竟径直沉了下去。
  身后草丛隐约动了动，溪居主人用余光睇了一眼：“出来吧。”
  如她所料，脚步声犹豫地响起。苏青菀却不回头：“后山是禁地，你擅闯两次还不够？”
  青年踉踉跄跄地踱步过来，一手拂开面上落叶：“我，我是看你进去很久都没出来，以为……”
  青菀回望他，把顾铮阳吓得吞下了后面的话，她谅解道：“龙女现出真身那日，想必惊险非常，你曾亲眼目睹此景，却还肯进来，也算有心。”
  铮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愣，彼时冰潭水无风而动，他被那一圈圈涟漪吸引，心下猛地一跳，有种回到极幽谷面对怨念的错觉，然而，水中没有怪物，一片片花瓣缓慢升起，滴水未沾，飘在湖上，开始渐渐发亮。
  他为之感慨，看向青菀，满月之光皎凉如玉，映着她的眸子黑亮动人，风吹动发丝在她白皙的颊上拂过，让铮阳有拥她入怀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