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妖族，笔落梦生

  青菀再次开了口：“极幽谷一行，该好好谢谢你。”
  “我在极幽谷什么也没帮上。”他恢复理智，移开眼睛，一边暗暗祈祷她没看出异样，“虽然在苗家看见金蚕蛊，却还是掉以轻心，让苓儿中了蛊毒。”
  苏青菀依然平静：“你只说过冬苓在极幽谷曾拼命护你，不曾提及蛊毒。”
  “是离尘发现苓儿中毒，那时已是回程途中。”他打了个冷颤，“他从苓儿体内取出了足足三寸长的红线，还说……”
  “红线！”苏青菀微惊，仓惶打断他的话，顾铮阳愣了愣，哑然见紫沫望着自己。“说清楚。”
  “是……”他几乎有些不确定起来，只得强自镇定，指着自己，“是我亲眼所见，那红线遇冷水便化成一条虫，遇热水便化成烟消失了。”
  他懵懂地停下来，听见苏青菀低喃：“难怪他要找鬼灵。”她很快地恢复了常色，让手中的木匣子升到湖心：“离尘怎么说？”
  铮阳讪讪道：“他说苓儿已经没事了。”
  苏青菀略一沉吟：“那就好。”她甫一挥袖，清风打过水面，满湖浮动的花瓣，一瞬皆化成了银白蝴蝶，翩然飞散。
  顾铮阳眼里闪着光：“它们……”
  整个冰潭寂静安宁，苏青菀的声音轻柔如仙：“这是仙灵之气催生的幻象。”
  铮阳轻声叹着气，向着月亮的方向跟随那些蝴蝶，在他身后，一颗石子忽然弹起，猛力击去，只是一片蝴蝶挡在了他背上。
  毫无疑问，那颗石子在碰到那片银白的同时，就将化成粉末，苏青菀淡然地瞧着，顾铮阳甚至不会发现他被袭击了。
  然而，在那一瞬，青衣男子发出了短促的惊呼，扑向地面，石头穿过闪亮的蝶身，打在了他的脊椎上。
  苏青菀足尖点地飞过去，把他扶起。
  “刚刚……”顾铮阳没有受伤，只是疼得按住后背，不知发生了什么。
  苏青菀低下头：“抱歉，我不该贸然出手。”她忧心地蹙起眉：“我只是没想到冰潭与北空山的灵力对你无用。”她无奈地叹惋：“大约也是天意。”
  “又是天意？”顾铮阳惊愕。
  苏青菀平静地起身，他随即立起。
  “我本来想，在离开以后请芸娘照看你，而今，你只能和我们一起走了。”
  “走？又要走，去哪儿？”他一时不能平静，却很快镇定下来，“你说一起，这一次，我们是一路的，是吗？”
  苏青菀点了点头，却宽慰他道：“你先回溪居去，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铮阳莫名其妙：“你，你就不能说清楚。”
  苏青菀转移目光，重新面向那成群的蝴蝶，令人恼火地拒绝：“不能是现在。”
  顾铮阳看了看湖面，终未争辩，转身走开。“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回头。”她在身后叮嘱了一句，铮阳点点头，也不管她根本看不见，垂头丧气地退出去了。
  无论如何，他和她是一路的了。顾铮阳挣扎地想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已是琼林。冬苓说的对，泠南城有月光时，没有灯笼也是能行走的。
  在混乱的思绪中，土地忽然颤抖，他一顿，摇摇晃晃地稳了稳身形。
  怎么回事，他已经恢复了神智，这不是幻象。
  在他辨不清震动来源时，一声剧烈的爆炸在身后响起，震得他耳膜疼痛地战栗，下意识地跪在地上护住头。这声音之大，连土地都有崩裂之势，恐怕城中人亦在梦中惊醒，甚至连昔日龙女的长啸也远不能比拟。
  他不知在地上蹲了多久，等清醒时，脑中全是嗡嗡的蜂鸣声，铮阳起身向后望去，被石壁包围的禁地没有丝毫变化，他忽然发现它如此遥远和庞大，炸裂声竟没有摧毁它，而他甚至能想象冰潭之水溅起巨浪的场景。
  青菀，青菀。
  他脑中轰然，却迈不开腿——刚刚的震动，仍让他浑身发抖。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自冰潭之上升起的蓝光，裹着耀眼的银白色，划过天空，往泠南城方向飞去了。
  是青菀吗？那道蓝光，她离开了，还是，还是出事了？
  顾铮阳愣愣地望着它消失的夜空，不知所措，恍惚一瞥，眸色迅速明朗。
  远处被毁掉的石壁间，紫衣的女子神色自若地向他走来，安然无恙。
  在同一个难以入睡的深夜，萧飞上了山，在林中刚练完一套剑术。落叶满地，片片都被沿茎斩成了两半，剑客倚在树身上，按了按僵硬的手腕，偶一抬头，却见远处的林子里立着一个白衣的男子。
  他下意识握紧了长剑：这人来了多久，自己竟没有察觉。对方却信步走来，萧飞看清他的面容时，吃了一惊，惊得几乎让剑掉到地上。
  “山苍？”
  “我不是山苍，”来人开了口，“我只是他留下的一道幻念，就像一口气，我遵从并完成他的嘱咐，然后消失。”
  萧飞不能理解，这个人，从容貌到衣着，到神态，甚至连身上的疏离气质都与山苍一模一样。
  只是，他没有呼吸，没有活着的气息。
  “我们该在山间走走。”幻念的视线扫过地上枯黄的叶片。
  林间也不平静，枝头的鸟雀似乎被吵醒了，虽然无精打采，却仍偶尔睁开一双眼，在月华下好奇地打量灰衣剑客，却从不把目光落在“山苍”身上，萧飞奇怪，其他人似乎看不见幻念。
  “若非到了这般危急的地步，我不会轻易让冬苓离开。”白袍男子负手而立。
  “是啊，”剑客对他的话有感而发，喃喃地感慨，一时没发觉泄露了秘密，“若非到了这般地步，只怕她也不会轻易离开。”
  幻念闻言吃惊地住了脚步：“苓儿已知道了？”
  “不，还没有，”萧飞连忙澄清，“林中的妖始终很谨慎。”
  幻念于是松了口气，接着便感到奇怪：“那你方才何意？”
  萧飞暗恨自己说漏了嘴，却找不出理由圆场，吞吞吐吐：“无事，我，我不过是……只是……”
  然而，幻念误会冬苓对他的心意已无法转移，却忽然微微笑了笑：“我明白。”这次换成萧飞疑惑地看他，幻念却顾自望向远处。
  天已全亮了，阵阵凉风不时拍击梦笔山林千年的古树。但那些从前逍遥、悠闲的树妖没有丝毫活力，连绿叶也只像普通乔木一般簌簌作响。
  “好好照顾我妹妹，”山林的主宰望向远处扑棱棱成打飞出的灰白鸟，眼里不觉露出了叹息和忧心的色彩，“毕竟，她是如此信任你，甘愿离开生存了千年的故土，随你四处流浪。”
  萧飞愣了愣，眼前闪过一个红衣女子的笑颜，继而不自在地同望向远方，这才认真点头答应：“我一定会。”
  两人又是沉默。待下一阵风至，幻念淡淡地挥手，宽大的白袖从眼前舞过，一股妖气反侵袭过去，愣是把凛冽的北风化解得一分不剩，只是，他的右手消失了半截，没有血流出来，伤口处围绕着一团金色雾气。
  除非风力极盛，否则即使众妖妖力再弱，自然界的风也损伤不到他们毫分萧飞明白，幻念这样做只是源于他与生俱来、和真正的山苍一样不服输的气势，他眼见这一幕，却按捺不住，问：“你守护在这里，除了保护众妖，难道就没有别的祈愿了？”
  幻念皱皱眉，收敛了眼里沉淀的傲气，语气里藏了一丝犹疑，反问：“你一直在思索此事么？”
  萧飞怔了怔，指下不觉握紧了长剑，目光飘忽不定，矢口否认：“没有，我不过随口一问。”
  幻念竟也没有看他，双眼流连在半里外的绿树上，眼底不知流转出什么样的情感，道：“我本以为，心不倦怠，意不屈服，天下便没有禁锢之物。事到如今却感知，天命之巧妙，远非凡力可以决断。”
  这话不知算不算回答，萧飞一时无言，便听得他继续道：“无论如何，请你好好照顾苓儿……多谢了。”
  初以为自己听错了，萧飞下意识看向他，便不由一愣。
  这个代表着山苍的幻念，山林之王，睥睨天下的妖主，此刻竟近乎卑微地请求一个比他卑弱十倍的凡人。原来，即使这对兄妹对彼此都有误解，守护终究不曾改变或消减。
  萧飞叹了口气，重新眺望远处，郑重地再次应允。然而，两人都没有发觉，身后小柏树的枝头，一只浑身白色、眼有泪痕的鸟儿忽然振翅飞起。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束了，不过是第一卷快结束了，亲爱的各位看官，谢谢支持。
  ☆、最后的木芙蓉
  冬苓离去的消息传得极快。萧飞答应最为爽朗，她很明白，他和离尘早已达成共识。
  苏青菀倒不像知道蛊毒，却应承了与她同行，又商定了出行日期，顾铮阳始终在侧，表现出了绝对的乐意。
  梦笔山林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时期，竹屋却陆续迎来访客，临别的礼物堆满了冬苓的桌子。
  木梢给她准备了一袋金叶子，不是摇钱树衰落前摘取的，是用鼹鼠精给他的整块黄金打造，小竹妖似乎觉得叶子状才算真正的钱币。他走之前，红着脸塞给了冬苓一个很小的蓝琉璃的瓶子，里面是收集了十年的花草香气。
  猫妖石朗替花遥送来了三只小铃铛，能抵挡术法师的迷心咒，石朗对柏影命他跑腿不怎么高兴，他管花遥叫“那只短尾的小山雀”，嘟囔着柏影“见色忘义”，并递给了冬苓一件不知道材质的、会变色的柔软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