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不欢

第53章


  马车外一阵沉寂,老贺仍然不死心道:“王爷,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啊!”
  月黑风高,老贺有一句每一句地教唆自家王爷,也不怕马车内的人听到。知言忍无可忍,在黑乎乎的马车内翻了个身,借着冷风吹来的寒气咳嗽数声。
  老贺的声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知言屏气凝神,只觉轿帘忽然被人撩开,随之而来的,是何子非身上熟悉而温暖的味道。
  他于黑暗中准确找到她的位置,在她身旁坐稳。
  即便知言不睁眼,也知道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羞得她脸上有如火烧。然而渐渐的,她心中的不安便渐渐地变小,最后烟消云散,终于能在这天地之间闭上眼,心无旁骛地睡去。
  夜宿荒郊,怎能睡得安稳,那些记忆中存在的、不存在的,都如走马灯一般在知言脑海中盘旋不散。
  思绪飞速流转,记起第一次见到陈帝之时,她隐约闻到他龙袍上的龙涎熏香,熟悉而温馨,竟像是遇到了故人。转瞬间陈帝薨,她想象不到他死去的模样,是像父王一般,被长剑贯胸口,死不瞑目地睁大双眼?还是像姨父那般,饮了鸩酒绞扭着身子含恨九泉?
  帝王之薨!她见过太多帝王之薨。记忆的水闸不知被何人打开,洪水猛兽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她是黎国最为受宠的小公主,却因哥哥凌桑篡位,杀了父王以自立。人人都说死去帝王的挚爱妻女将要为他殉葬,那一年她还是个小娃娃,不知道什么叫殉葬,只知道母后哭红了双眼,终究狠心将她送出了皇城。
  这一走,竟再也未曾回去。
  她被送往千里之外的魏国,被姨母养在流云观整整两年。姨母是魏国的皇后,与母后长得一模一样,却对母后讳莫如深。她虽不知为什么,可每每看到姨母,年幼地她便开心不已,寸步不离姨母身旁。
  她也曾于年少之时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了不该看的,因而姨母常常罚她闭门思过。
  不对……《魏史》统统都不对,姨父、姨母、太子哥哥……分明不是那样。
  “知言,知言!”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知言蓦然睁开眼,身上的涔涔的冷汗惊得她止不住战栗,“我……做噩梦了?”
  一只温暖的手抚着她的侧脸,黑暗中的声音缓缓道:“你在梦中一直叫太子哥哥,是想起什么了吗?”
  “没……没有。”知言慌张答道。心里却有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回响,太子哥哥……杨绪并没有死啊!
  黑暗之中,知言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顾不得许多,忽然掀开轿帘,趴在马车上干呕起来。
  呕了半晌,却嗅到马车外的腥臭之气更浓。虽是月黑风高,却仍能借着星光,看清随行的死士旁若无人的清理着几具尸体。
  知言捂着嘴不忍再看,身子却被人揽进怀里。她不由用力吸气,嗅着何子非衣裳的熏香渐渐平静下来。知言不知道,她睡去的那段时间是有过怎样的血雨腥风,她只知道,每当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她总会伴着头痛晕厥过去。
  她见过太多杀戮,太多鲜血,于是在姨母自焚那一日,倾城先生对无云道长说,“公主年纪尚幼,被那血腥杀戮惊得失了魂魄,如何才能了却前尘旧事?”
  无云道长心慈,不忍道:“云暧与月微,皆曾在我流云观修行过。贫道无力帮助云暧,便助她的女儿忘却前事,重新活过。”
  自那以后,她便成为了许无言身边的小弟子,耳畔也多了一枚小小的银针。
  前尘旧事犹如被封印,终有重见天日之时。
  可无云道长当日的心愿,她终究是辜负了。
  老贺带人仔细检查了尸体,于黑暗中神情难辨,“王爷,这些皆是宫中的暗卫好手。”
  “暗卫?”何子非沉吟半晌,“宫中暗卫由齐皓调拨,太子暗卫由霜华统御。霜华自然不会害我,齐皓却已是戴罪之身?又会是谁?”
  老贺点头,“接下来如何处理?”
  “将那印信带回,交给霜华过目。”何子非又道。
  知言捂着口鼻,蹲在一旁默不作声。她曾以为霜华是他府上的妾氏,何子非虽对她无心,却因她是陈帝孔萧所赐而养在府中。而今看来,何子非早在朝夕相处中笼络了霜华的心。
  他不仅收获了她的爱情,还收获了她的忠诚。
  霜华、韩霖、余鹤、岳南枝,是否每一个人,都在相处中被他所蛊惑?甚至于她自己,为何不知不觉便与他站在一处?何子非究竟何德何能?
  知言叹息一声,却被何子非用裘皮大氅裹住了身子,带入怀里,他轻声在她耳边道:“我与霜华,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镜般的洞察力,真令人心烦。
  自那夜以后,一行人的路程愈发诡异难寻,终是在七日后返回西京。
  知言已有好几日未曾好生梳洗,灰头土脸地便溜进了自家府邸,恰好与迎面而来的叶舒相遇,惊得她尖叫一声,扔了手中的茶盘。
  “大人?”叶舒一愣,红了眼眶,“夫君……”
  对,叶舒正是她许知言的“新婚夫人”。
  叶舒险些哭出声来,“叶舒不在身边伺候,您怎么……憔悴成这样?”
  “说来话长。”知言吩咐道:“快备热水。”
  “嗯。”叶舒扬唇一笑,像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您回来了。”
  知言忽然看到地上摔碎的茶盏,疑惑道:“我尚在禁足期间,何人来访?”
  是与她交好的冷修?还是阴魂不散的余鹤?
  叶舒回道:“是内侍楚大人,昨夜来过一回,我说您歇息了,没想到今日又来。”
  楚端?知言脑中千回百转,该来的终归要来,可未曾想过他竟主动来找她。究竟是陛下的授意?还是楚端他……
  知言的脸色越来越白,咬了咬牙道:“我随后便来。”
  沐浴更衣,换回男装。待她揽镜自照,发觉妆容并无异样,这才快步赶往前厅。一边走,一边装作匆忙的样子,“楚大人来访,有失远迎!”
  楚端正呷了一口香茗,喉结微动,咽下清茶,起身道:“许大人,别来无恙。”
  二人寒暄了一阵,各自入座。
  “许大人消瘦了不少。”楚端明亮和清澈的眸子在她脸上游走。
  “每日闭门思过,感慨良多。”知言神色认真道。
  “思过?”楚端闻言笑道:“你年幼之时,也常常被责罚思过。”
  知言脑海中旧事忽然浮现,她笑道:“我曾得过一种怪病,记不得幼年之事,难道楚大人与我相识?”
  楚端拂袖起身,在她身前站定,“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与楚大人第一次相遇……恐怕是在御试之时。”知言又摇摇头,“不对,实乃当今圣上引荐相识。”
  叶舒在院中修剪花枝,偶然回头间,见二人相对而立的模样。那样的容貌神情,竟然如此相似,如同孪生兄弟般。
  楚端笑道:“你第一次见我,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五六章 有无天日
  待重返朝堂之日,已是深冬。许是太久未归,知言总觉得宫中古怪,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短短一月间,未曾有御试考核,可朝堂之上却多了不少她不熟识的官员,且许多老臣,却都未曾上朝。
  知言轻咳一声,引得身侧的林照侧目来瞧。林大人这个月终于如愿以偿,官拜礼部尚书,见许知言那崇拜的眼神,不由扬了扬头,如缝隙般的小眼勉强睁开,露出黑黢黢的瞳孔。
  “林大人可知近日以来,缘何多了数十位新晋官员?”知言小心翼翼道。
  “许大人被禁足期间,朝中十分精彩呐!”林照故弄玄虚,“不少老臣,如裴朗大人般主动请辞,告老还乡去了。”
  “哦!”知言点头,“多谢林大人提点。”
  “哪里哪里,今后我也算你的直属上官。”林照得意道。
  “林大人提醒的是。”知言微微侧脸,却见不远处的冷修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知言连忙收起目光,望向高台龙椅之上的天子。他端坐中央,俊美白皙的面容愈发透亮,眉目中浮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身侧的楚端抿唇微笑,形容俾睨。
  知言愈发迷惑,便听陈帝孔轩悠悠开口,声音空灵如天籁游丝,“许大人闭门思过的如何了?”
  知言连忙出列行礼,“如陛下所见,臣日后定会如今日般早早上朝,再也不会贪睡误时。”
  陈帝点点头,“许久未陪朕对弈了。”
  此话一出,震惊朝野。皇帝陛下对许知言抱怨,你都这么久没陪我下棋了!众所周知,许知言出自御周候府,即是今日的魏王。而陛下登基后不久,许知言便被禁足不得出府,依陛下所言,便是落实了他在登基前便与许知言有旧。
  啧啧啧,这个许知言,果然狡兔三窟。即便是下朝,林照依旧咬牙切齿,他的职位虽高,却不及那小白脸与陛下更为亲密。
  林照心中愈发阴郁,与墙角拐弯之际,躲闪不及与来人险些撞在一处。那人颇为高大英俊,令他恐慌。
  林照连忙赔礼道:“哎呀哎呀,冒犯了齐大人,罪过罪过。”
  齐皓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林大人下次可得小心。”
  “是,是。”林照弓着身子连忙逃走,心中不由泛起嘀咕,以他的卓越洞察,此番告老还乡的均为先魏旧臣,像是有什么人有条不紊地清理着一干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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