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不欢

第59章


两方各执一词,真假难辨。
  魏王府距西京城不过半日路程,传旨官一路马不停蹄,距离第一道圣旨不过半个时辰,第二道圣旨便又到府上。
  虽说皇命难为,但一连两道圣旨皆是逼魏王入宫,众皆哗然。霜华手下暗卫数百,已然洞悉了昨日西京之变,若是此时进宫,魏王恐有性命之虞。
  韩霖亦是满脸不忿,既然陈帝听信奸佞至此,不如斩了传旨官,杀进西京擒拿楚端这个祸害。
  何子非跪地接旨,身后的霜华与韩霖对视一眼,各自怀了心事。
  魏王将二位传旨官请入内室,好生招待,并带随从十余人,轻装进京。霜华与韩霖俱是一惊,跪地请命,试图阻止魏王入京。
  何子非将那圣旨来回翻看,笑道:“若我此时抗旨,便落下了口实,从此难辨清白。”
  韩霖周身冷气袭人,“可若王爷进宫,便是请君入瓮,难以脱身!”
  “我亦知此行凶险。”何子非将一柄极薄的匕首置于袖中,“霜华与我同去。”
  “韩霖将我连夜拟好的书信分别送至周、黎两国。”
  韩霖心中不甘,可主子行事素来稳重求险,虽然每次都在意料之外,却也总能力挽狂澜,把控大局。然而这一去……究竟是福是祸?
  “王爷以身涉险,万万不能为她乱了分寸。”韩霖抿紧嘴唇,声音如寒冰破空。
  何子非眉梢微动,记起昨夜余鹤密报的内容。齐皓虽然下手狠绝,却也在生死存亡之际予她一线活路,从今以后,世上再无一个叫许知言的少年,待他平定西京,便还她女儿身。
  “此行不是为她。”
  霜华恰好将锦缎大氅覆在何子非肩上,闻此双手一颤,便要绕至他身前替他挽好系带。猝不及防被何子非抬臂一挡,悄无声息地将她的双手挡在身外,也将她的好意挡在山重水复之外。
  低头苦笑的瞬间,霜华长睫染霜,“我在外面等候王爷。”
  韩霖唇角向下,一本正紧道:“愿王爷方才所言即为心中所想。”
  愿你方才所言即为心中所想……何子非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一句话,近乎魔障。人总有难以之语,或口是心非,否则你为何又拒韩宁于千里之外?
  马车疾驰,霜华的声音隔着帘幕清晰传来,“王爷是否要休息片刻?”
  何子非不假思索道:“无碍,速速前行。”
  何子非极少与人同乘一车,许知言却是他车中的常客。如此孤寂而冷清,无人陪他多说一句话,亦没有她均匀而细碎的呼吸,令他不由怀念起来。车上的暖炉,薄毯,似乎还残留着她的触感与体温,可她却不在他身边。
  何子非倚着软榻,百无聊赖地捡起一根长发。她还未来得及留给他只言片语,唯有不知何时落下的头发。他将她的发丝差绕在指尖,仿佛她散落的如瀑乌发近在咫尺。他不习惯没有她同行的日子,她的消息却隐匿无踪,似乎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许府上下皆葬身大火,数十位武艺高超的暗卫皆连殒命,就连昨日仅存的一人亦被灭口。他只知道她被迫入宫,然而宫中暗布的眼线,竟未能找到她的所在之处。
  生平第一次,有一件事情、有一个人跳脱了他的控制之外,铺天盖地而来的,是自心底蔓延而至的、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机警多智,或许已经脱险,何子非试图说服自己,却仍被难以名状的担忧扰得心神不宁。
  不安的情绪之冲入脑海,令何子非无法思考。
  魏王轻装返京,西京城已经炸开了锅,不少人夹道相望,欲一览魏王风采。何子非命霜华将四周帘幕卸下,马车周遭倒是被冷风吹了个通透。
  但见魏王戴金冠、着紫袍,身后墨色的锦缎披风,与他披散的乌发融为一体,如大师泼墨般行云流水。他端坐于马车之上,目光沉稳绵长,气韵悠远。身侧有一白裳少女,面容姣好,明眸皓齿。二人不时低头交谈,羡煞旁人。
  身后不过数十轻骑,皆着便服而来,并无传说中那般甲胄加身。人言魏王造反,众目睽睽之下,数十轻骑护送一双璧人,何来造反一说?
  青天白日,宫门大开。驻车,下马。魏王一行人卸下佩刀器械,不急不缓地前行,教一干大臣、宫人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霜华的一双眼快速在四周扫了一圈,轻轻握住何子非的手,柔柔唤了声:“王爷。”
  何子非闻言驻足,面上含笑,他替她打理好被风吹乱的鬓发,温和道:“进宫面圣,不可失仪。”
  自魏王回国,便未踏出魏王府半步。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尤其是这一对璧人恩爱有加,又怎会是假?
  何子非先扶妾氏行礼,而后自己跪地叩首道:“微臣何子非奉旨入宫。”
  恭敬有礼,进退有度,无可挑剔。
  孔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何子非来了,他真的来了?陈帝转头看着楚端,却见他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魏王离京多日,朕甚是想念,便在宫中多留几日罢。”
  
  ☆、六二章 无机可乘
  一连三日,孔轩都睡得极不安稳。
  清晨梳洗之际,宫婢跪在地上,偷偷抬头瞧了一眼,见陛下靠在内侍大人怀里,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连忙低下头,小声道:“这三日来,魏王与妾氏或吟诗赏花,或抚琴对弈,并无其他。”
  楚端站在孔轩身后,将他栗色的长发以金冠束起。镜中之人的脸庞白里透红,容姿秀美。然而画面却被他颦蹙的长眉所破坏,薄唇轻启,却是说那旁人之事:“许是子非并无反意。”
  握着玉梳的手微微用力,楚端笑道:“三日尚短,且看不出破绽。”
  “再限三日,便放他们回去罢,以免世人说朕心胸狭隘,容不得前朝皇子。”孔轩悠悠起身,楚端手中的玉梳尚未触及长发,便落了空。
  “陛下难道从未动过杀了魏王的心思?”楚端的气息骤然收紧。
  “朕与子非相识多年,其为人秉性俱佳……朕想不到杀他的理由?”孔轩反问。
  “他是先魏余孽!”楚端的声音沉稳有力。
  “父皇开疆拓土,立国兴邦,尚且尊他为御周候,朕何能何能,又怎会因疑虑诛杀魏王?”
  “先皇治国严苛,陛下温和容人……”楚端尚未说完,便听孔轩笑了起来。
  他琥珀般的眸子瞧得楚端不由脸红,他问:“你为何记恨魏王?”
  “楚端不敢。”楚端连忙低头,难掩脸上的绯色,语气中竟是女儿家的吃味,“先是那许知言,而今又是魏王,原来陛下心心念念的都是别人。”
  孔轩瞧着他别扭的模样,竟是醋了,不禁叹息道:“朕与他们,昔日是友人,而今是君臣,待你自是不同。”
  “有何不同?”楚端抬眸一笑,眼中满含期许。
  孔轩轻轻一拉,刚刚梳好的发便散落身后,他挑起一缕,认认真真与楚端的长发系在一处,道:“朕与你是结发之谊。”
  楚端有一刹那红了眼眶,“陛下金口玉言,我会当真。”
  宫婢年纪小小,吓得落荒而逃……原来大陈皇帝陛下后宫没有嫔妃,竟是因为内侍楚端大人。古人有断袖分桃之说,谁料陛下竟也不避讳下人。
  那宫婢跑到偏殿,却见魏王与其侍妾正嬉戏在一处。若说这魏王也不小了,怎的还没个正妃?而楚大人命她每日监视魏王的举动,又是为何?
  宫婢偷眼瞧去,见那侍妾端坐在镜前,双目微阖。魏王半蹲在地上,华贵的长袍垂于地面的绒毯上,如飞瀑流云。他神色认真,以螺子黛轻轻为女子画眉。
  真是令人羡慕!那宫婢看得久了,不由面露痴色。
  “那婢子如影随形,不如将她杀了以绝后患。”霜华闭着眼,语气却是狠绝的。
  何子非笑道:“无碍。”
  “可是被这宫中上下盯着,我亦脱不了身。”霜华又道:“一连三日,也未曾找到许大人的所在之处。”
  何子非右手一顿,指尖的螺子黛忽然脱手,落在绒毯之上。
  霜华蓦然睁眼,看着何子非蹲在地上失神的模样,心中酸涩道:“若是寻不得许大人……又将如何?”
  何子非微微弯腰,拾起那螺子黛放在案上,再无画眉的情致。他声音不急不缓,“便是将宫中夷为平地,我也要找到她。”
  霜华闻言,默默低头不语。清早的阳光,于冰冷之中带着一丝温热。霜华莹白的脸庞微微泛红,细微的声音像是诉说着少女情愫:“王爷曾说……许我主母之位,可是当真?”
  何子非笑得极为温和,仿佛自进宫以来,他便是这一副闲散安宁的表情。都说陈帝对魏王起了杀心,可当何子非露面之时,无懈可击的雍容神情和平和笑容,令孔轩也难辨真伪,仿佛何子非真的无欲无求,置身事外。
  然而霜华伴随他近十年,她知道,他越是若无其事,心中便越是藏着惊涛骇浪。
  何子非静谧的眸子对上霜华,无边的墨色令她莫名心动。他仍然没有说话,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霜华的心中,好似千斤巨石轰然落地。
  “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何子非唇角一抿,忽然问。
  霜华的神色遽然严肃,“霜华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不怪你。”何子非转身离去,对着廊檐上挂着的鸟笼来了兴致,专心致志地逗弄起里面那只鹦鹉来。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不过一瞬。霜华盯着他笔直的脊背不由出神,她从未对他说过谎,只有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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