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新芽

凤求凰
    
    都说巴蜀富庶，而临邛更是巴蜀的一个重要的经济中心。这里依山傍水，田地肥沃，各地商贾云集。其中有一大户，姓卓名王孙，富有经商的天赋，家产亿计，家奴也有千人之众，是乃至全国都有名的财主。更让世人羡慕的是，卓王孙不仅有钱，更有个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女儿？？卓文君。
    今年今夜，又是元宵佳节。刚刚丧夫的卓文君独倚窗前，看着天上高悬的那轮圆月，幽幽低吟那首情诗：“执子之手望酆都，与子偕老共白头；相思终有回报日，一朝一夕燕啁啾。”“为什么我的心会没来由的狂跳？”卓文君觉得全身无力，就连靠着窗棂也累得心慌。一旁的丫头小环见了，问：“小姐，您是不是又在想姑爷了？”
    “咳！来如圆月轻无声，去似春梦了无痕！造化弄人，教我和他有缘相识、相知复相爱，却无份到白头。死神的勾魂刀太厉害，没让我来得及细看他的容颜，便把他匆匆带走了。”卓文君压抑着滚烫的悲哀，思绪又飞到去年今夜。同是灯节，只因为一次偶然的对视，少女的芳心就被叩开。他的博学多才、谈吐幽默，和眸子里射出来的自信，深深的吸引了她，就觉得这一生应该是他的。
    卓王孙很疼爱自己的女儿，视她为掌上明珠，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当听到女儿爱上了一个穷书生时，不做二想的将这个书生招进家门，丝毫没有顾忌地位的悬殊。在他看来，只要女儿幸福快乐，别的什么也不重要！可谁知这个书生没有享福的命，刚娶卓文君就生病了，一年后便死了。累得卓文君终日以泪洗面；累得卓王孙每日捶手顿足懊恼自己没能当好父亲，任由女儿的大好年华早早染上不愉快的记忆。从此，卓府就开始不快乐了。每当月上中天的时候，卓文君的琴楼就会飘出一曲《相知吟》：“凄凄霜风卷窗巾，月是无情照孤影；池塘交胫鸳鸯语，堂榭紫燕并头栖。与君相知在元夕，鱼龙回舞心乍明；前生若无结并蒂，今生何须又相依。赠君相思无穷尽，流落酆都作暖衣；牵肠最是要人命，且以泪眼唱别离……”
    “文君！”卓王孙不知何时上了琴楼，见女儿又在窗前发呆，心中一痛：“好女儿，你再这样下去，让爹爹如何面对你死去的娘亲呀！”
    “爹爹！”卓文君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忙抹去眼角泛起的泪水，上前行礼。
    卓王孙一把扶住她，怜惜的说：“看你的身子是越来越单薄了。成天把自己锁在这小楼里，也不是办法。赶明儿天气好时，让小环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谢谢爹爹！”卓文君站直身子，看到父亲关切的神情，心里一暖。这个世上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了，怎能不心暖。
    小环在一旁端上香茗。卓王孙在桌前坐下，示意卓文君也坐。他先嗅口茶香，然后才不紧不慢的细细嚼着茶味，这是他的习惯。他这一口就是一杯茶，吐掉茶末后说：“今天晚上爹爹专门为你准备了好多各种各样的灯笼，在院子里挂着呢，下去看看吧！”
    卓文君被灯笼两个字扎得心里酸酸涩涩，忙借喝茶掩饰内心的痛苦。卓王孙见她不说话，又说：“我还请了巴蜀小有名气的司马相如到府上做客，你不是喜欢看他的那个什么什么《子虚赋》吗？我现在把人也请来了，还不去看看！”为了能让女儿高兴，就连一向不喜欢的司马氏的人，他也请来了。
    “司马相如！”卓文君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不了，爹爹！女儿身体小有不适，还是在楼上歇息吧！”
    卓王孙幽然一叹：“也罢！那你就好生歇息去吧，爹爹走了！”说完，很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下楼而去。
    耐不住相思，耐不住月圆人不圆，卓文君又一次埋首被裘中，黯然神伤。
    卓府大院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灯笼悬挂在院子四周，使整个院子显得格外精致。临邛县令与各政要也都到了，一是因为卓王孙的面子；二是想一睹绝世丽人卓文君的容颜。可当卓王孙说卓文君小有不适，不能下楼时，不由得兴趣索然。席间安坐一年轻男子，气宇轩昂，虽说衣服比其旁人来显得寒碜，但却似鹤立鸡群一般。不用说，这个人就是巴蜀才子司马相如，这次他本不想来的，但被未婚妻奚落他天生贱命，无缘富贵后，才赌气来的。如今坐在一堆陌生人间无人问津，尴尬得很。坐了一小会，众人的话题已渐入花街柳巷风月之事，司马相如对此一无所知，又不愿被其污了双耳，遂一声清喝：“列位，如此良辰美景，怎可无曲相伴？容我弹上一曲新作《凤求凰》，为诸位助兴，如何？”
    卓王孙正和县令谈得拢，冷不防被打断，心中恼怒得很。但碍于他司马相如是个文人，又是自个请来的，不便发作，只好陪上笑脸说：“久闻司马相如才高八斗、琴技超群，今日若能得听才子仙音，三生有幸呀！”众人纷纷附和。一旁的家奴连忙在院中设桌架琴。
    司马相如一口吟尽杯中的酒，直起身来，大大方方的走到琴边，以一个十分优雅的姿势坐下，抚起琴来。五指一动，宫、商、角、雉、羽清晰而来，刚开始尚且没有十分悦耳，琴声渐渐悠扬，时而扣人心弦；时而令人心闷；时而叫人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时而又勾人神伤，痛思以往。卓王孙与众人陶醉于司马相如的琴音中，为其喜忧；为其萦牵，完全无法自拔。司马相如自己也沉醉在忘情的拨动中，想起了年少时的轻快，如今青春正盛、才华横溢，却不能出人头地；想起了年少时的梦想，找个最知心的新娘，如今依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未婚妻，却泼辣、不可理喻。神情往事，接踵上灵台，手下如有神助，阵阵琴音催得满院鱼龙忧郁横生，累得在座那些混迹江湖，已是铁石心肠的商贾政要，也不由得泪流满面。
    月华虚掩，琴音被惆怅的春风带到后院，飘到了卓文君的耳朵了，漏进了禁闭的心扉。卓文君心头猛的一震，多凄凉的声音，多了解我的声音呀！被这阵琴音一撩拨，卓文君刚刚凝固的泪又开始融化，情思再次神游：去年今夜，往事一件件的在眼前掠过，情郎的音容笑貌点点滴滴的心头筛落，筛成情泪撒在尘世间。卓文君用心的听，司马相如动情的弹奏。意犹未尽，司马相如文思泉涌，一曲千古《凤求凰》张口而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通遇无所将，何司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此方，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胫成鸳鸯！”半阙唱罢，琴音突然向高，有如通途见高山，惊得四座愣在当场，不敢言语。不到半刻，又有如海纳百川，希望顿生：“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孽尾从我妃。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又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心使予悲！无感我心使予悲！”声音低沉，琴音也渐渐平缓，揪住众人心的魔力一点一点的消逝，让卓王孙等人缓缓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卓文君！”大家才发现一身缟素的卓文君早就哭得像个泪人似的，靠在中院门处，目光紧紧盯着院中央抚琴的司马相如。她要好好看看是谁能把琴音奏到如此高深的境界。
    司马相如还没有从自我陶醉中醒过来，左右手密切配合着，虽然心神已憔悴，但那琴音依旧让人心旌摇曳。在见到卓文君的绝世容颜后，众人再也无心听司马相如弹琴了。卓王孙第一个从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中醒悟过来：“这小子分明是勾引我的女儿，混帐！”精于世故的他忙起身说：“多谢司马才子的一曲天上之音为我等助兴。现时已不早，请各位还是回去歇息吧！”主人已下逐客令，众人虽说贪恋卓文君美色，但也不得不起身离去。最后走的是那个司马相如，负手潇洒而去。那种自信的姿态深深的烙印在卓文君心里。
    卓王孙看着痴痴的卓文君，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升：“你还在这作什么，还不进去！”
    “爹爹，那为弹琴的相公就是司马相如吧？”卓文君眼神直送司马相如出门，“我想也这样他才能了解我的心意。”
    “傻丫头，你千万不要再生他念！去年爹爹就是因为疼你，而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这次我是万不能依你！”卓王孙斩钉截铁的说完，拂袖而去。但是这番话对于生性敢做敢为的卓文君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单凭她坚定的眼神就足以知道，千古流芳的卓文君卖酒铁定要上演了。可是谁也不能预见，就因为这样，卓王孙背上了骂名，而司马相如也是短命人，不能给卓文君终生幸福，注定她是孤独终老，白头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