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家

  但是，要把想法付诸行动为时已晚。对方似已察觉自己发现了他。
  从树的阴影里，慢慢地露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怪异的老人的脸，仿佛是一下子经历了人生中所要经历的一切苦难一般，他的容貌完全是以一种扭曲的形状呈现着。老人的脸上布满了无数的皱纹和褐斑，但那绝不只是因为上了年纪才出现的。总之，那完全就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恐怖异样的相貌……
第5节：祸家(5)
  虽然心里想着不能仅凭外表来判断，贡太郎还是吓得浑身发抖。就像被人用锁链死死捆住了一样，身体转眼间就僵住了。但是，他很快就会明白，那种恐怖其实才只是个开头。
  只听那老人用一种喉咙中有痰般的恶心声音说出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小鬼，你回来啦……”
  一种让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的战栗，像一道闪电从头顶划至脚跟。两个膝盖开始咯咯吱吱地打战，自己竟然还能站在那里，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回来啦”到底是什么意思？大脑一片混浊。来到这地方确确实实是第一次，可是……难道，最初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本来就是真的？
  不过，这根本就不可能。不久之前，他甚至连武藏名护池都还不知道呢……
  因为过度的惊愕和恐怖，贡太郎的脸剧烈地歪曲变形，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
  可能是他的不安传达给了老人，老人的脸上也出现了变化。出乎意料的是，他看上去好像很懊悔自己不小心吓着了孩子。但是，贡太郎马上就意识到那完全是一种误解。他发现那充满痛苦的脸部扭曲分明就是老人的微笑！
  只见那老人脸上堆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从一条一条的皱纹里，好像马上就会有什么令人恶心的液体滴落。
  老人死死地盯着他看。
  须臾—
  “KAZUSA的森林之神还是把你给叫来了呀！”
  老人又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再次隐身于树的阴影里面。
  “顺序还是应该好好遵守才是！”
  不过，从柿子树的后面依然不断传来说话的声音，并且好像在一点点地移动。
  “如果要打破顺序，就必须有新的顺序。”
  片刻之后，老人的身影慢慢腾腾地从树木的右侧出现了。
  老人衣衫褴褛，身材矮小，看不出高寿几何。其实，对贡太郎这般年龄的孩子来说，基本上所有老人都是超高龄的，所以他当然看不出老人的年龄。
第6节：祸家(6)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老人肯定很老。他的容貌甚至超出了人类的范畴，更像是一个妖怪。
  不过，确信了对方是个老人，他毕竟稍稍安下心来。虽然还是有点儿瘆人，但亲眼看到了他的整个身形，心里总算略略有了一丝从容。他甚至想到了爱和邻居打交道的祖母，犹豫着要不要随便跟老人聊上几句再回家去。
  但是，他刚刚做好那样的心理准备，老人便突然向他靠近。可别过来！他心里喊着，胡乱挥舞着两只手，但实际上什么也没能做出来，只是呆呆看着老人像一个住在废弃老屋里的妖怪那样，径直朝自己奔来。
  “新的顺序必须好好遵守！”
  老人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但现在的他根本不可能去理会那话是什么意思。走到身旁的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他大脑里全是恐惧。就算对方不会加害自己，但只要想象一下怪老人会伸手触碰自己，他心下就惊恐不已，几乎就要像个小孩子那样哭出来了。
  那似乎只是个有些痴呆的老爷爷，可迎面而来的那种不祥气息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怪老人散发出来的不祥的气场，马上就粉碎了他的自我安慰。
  “KAMITSUKE的……”
  老人走到了围绕庭院的篱笆墙跟前，也不绕过眼前的障碍物，奋勇直前就要突破篱笆壁障。当然，他根本不可能继续向前。所以，老人的脸上马上就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儿子……”
  他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一刻不停。
  “什么都不懂……”
  依旧像从嘴里滴落一样，他的怪话一味喋喋不休。那样子与其说是给人带来压倒性的恐怖感，倒不如说是一种绝对的疯狂。
  贡太郎看出老人再无法前进一步，便再次恢复了些许沉着镇静。他下定了决心：只打一个招呼，然后就一溜烟跑回家去。
  “我、我是这、这次搬到对面顶头那家的—”
  突然，老人的右手从篱笆墙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栋、栋像……啊……”
  当贡太郎缓过神来之时，左腕已被对方牢牢抓住，被一个劲儿地往篱笆墙那边拽去。那力道很大，完全不像是老人的力量。单看老人那半痴呆的样子，很难想象他竟会生出这样一股牵引之力，拽着他往前走去。
第7节：祸家(7)
  “放、放开我……疼……”
  他只觉得左腕似乎马上就要“嘎巴”一声断了。手腕就要被弄碎的恐怖，这时或许已经超过了被拉向怪老人的恐惧。
  就在那一刻—
  “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呢？”
  身后传来了疑似女孩的声音。使劲握着他左腕的那股惊人的力量骤然消去。待得他回过神来，从篱笆墙伸出来的老人的右手和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是搬到顶头那家的栋像贡太郎吧？”
  “啊？……”
  猛然回过头来的贡太郎尚未来得及思考老人的怪诞言行，便又要和这位刚刚登场的人物对峙。不过，这次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女。
  “我是生川礼奈。生川是‘出生’的‘生’加一个三条竖的‘川’，礼奈是‘礼仪’的‘礼’加一个‘奈良’的‘奈’。”
  她用手指在空中比画着自己名字的写法，说到“礼仪的礼”时，或许是想做个模仿动作吧，甚至还鞠了一躬。
  这很像是初次见面的寒暄，所以贡太郎慌忙说道：“啊，那个、那个……我是栋像贡太郎。栋像是—”
  他报上了对方好像早已知道的自己的名字，还想告诉她汉字怎么写。
  “好了，我知道是什么字。”
  不出所料，她笑着说用不着解释。
  “从下个月开始，贡太郎君也是名护池中学的一年级学生了吧。我也一样。也就是说，我们既是邻居又是同学。”
  “是、是啊……”
  贡太郎脱口而出的回答很是愚蠢。在千叶上的那个小学，倒也不是男女生之间的关系特别差，但通常离开课堂就不会再交流了。他和这女孩明明只是初次见面，竟然就被亲热地直接用名字称呼，无怪乎会有狼狈之感。
  “可、可是，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全名？他很是牵挂此事，心里憋得要命，结果这问题忍不住冲口而出。
  “天啊，要说你的名字，东四街道的人们都知道啊！”
第8节：祸家(8)
  女孩的回答很干脆，好像在说：“知道你的名字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她好像也发觉自己有点儿答非所问，遂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房子—
  “这里是我家，我爷爷是镇居委会的会长。”
  他把目光转向那座大大的宅邸，门牌上确实写着“生川”。那个叫小久保的老人就像一个瘆人的影子，他家对面就是这个开朗少女的家，而且她的爷爷还当着居委会的会长，对比性真是太强了呢。
  （嗯？……她难道没注意到那个老爷爷？）
  虽然有点儿迟了，他还是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她向我打招呼，是有意帮我，还是纯属偶然？
  （但是，如果是帮我，关于小久保这个人，她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然后离开这里吗？）
  他大惑不解，冥思苦想，忽然想到那老人身材矮小—也就是说，老人隐在了自己和篱笆墙的影子里，或许她没有看见。
  “不过，在居委会里，整个盂怒贵镇邻里关系最好的就是这个东四街道。”礼奈当然无从知道贡太郎在想些什么，“你们搬来的事情，镇上的人们早在几天前就从爷爷那里听说了，所以—”
  她脸上浮起了无忧无虑的笑容，不知何时又开始讲她爷爷的事。
  （原来她叫生川礼奈啊……）
  虽然贡太郎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失礼，但他确实觉得她既不漂亮又不可爱。她满头的卷毛就如同刚刚炸开一般，从鼻梁到眼下雀斑密布—既然连他这个男孩子都如此介意上述两点，她本人想必更是在意。但实际上，那些地方非但不像缺点，反而显得很是可爱。
  （嗯，很有个人特点。）
  当然，是她从怪诞老人手下救出了他—所以，他会有那样的感觉没准正是出于那份感激。
  话说回来，老人身上散发出的让他那般惊恐战栗的异样气息这会儿马上就开始变得稀薄，只怕便是因为眼前站着这个叫生川礼奈的少女吧。
  “我说，贡太郎，你在好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