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家

  “这里还应该算是镇守之林吧？”
  “是啊，是啊，听说叫做宅邸神呢。”
  “宅邸神？”
  “好像是上总家祭祀的神。以前啊，只要是那么大的地主家，听说都会在自家地里建起供奉神的祠堂。”
  “是吗？那么说，这片森林也是上总家的土地啊。”
  “说是这样说啦，但感觉上，森林更像是庭院的延伸呢。”
  那简直就像是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英国的贵族—贡太郎叹服不已。
  “啊，对了！那样说来，以前还听说那个鬼宅的上野家其实好像是上总家的远亲什么的呢……”
第34节：祸家(34)
  “嗯？”
  “所以就凭着那一点拉大旗作虎皮，好像总是在小镇上趾高气扬的，宣称自己非常特别，跟一般人身份不同。那种感觉很讨厌。”
  礼奈偶尔会用一些难懂的词汇或措辞，那一定是受了祖父的影响吧。但贡太郎好歹还能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暂时没有问题。
  “最后剩下的那位家主，已经去世不在了吧？”
  “是啊，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么，如果上野家的人都不在了，现在由谁来祭祀森林里的神呢？”
  “没有祭祀……我认为。”
  “欸？……是吗？尽管那是神？”
  “我也不太清楚，但大人们的态度好像就是不惹鬼神不遭灾—”
  礼奈又压低了声音，身体向贡太郎靠得更近。
  “听说—实际上有两次哦—人们想要砍伐掉森林里的树木。但是，好像每一次干活的人不是受伤就是生病，结果谁也不愿靠近了，就那样弃之不管，任其自然了。”
  虽然至今搞不清楚初次看到包括这片森林在内的小镇风景之时为何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知道了伫立在森林面前时感到的那种恐怖绝不是单纯的心理作用，贡太郎禁不住再一次毛骨悚然。
  这时，从生川家那边传来了呼喊礼奈名字的声音。抬头看去，一个好像是她母亲的女人正站在院子里招手。
  “啊！对啦—”礼奈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有些惊慌失措，“不好意思，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她就这样跟贡太郎招呼了一句，便急急忙忙跑回家里，没了影踪—或许是想起了母亲吩咐过的什么事情吧。
  （真是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镇啊！）
  原上野家的鬼宅散发出来的那种不祥气息和在栋像家感到的那种冷森森的感觉—光这些就够不吉利的了，想不到郊外竟然还有这么一片森林散发着不知真面目的异样的存在感……
  （况且，这么一片阴森森的森林，镇上的人们竟然熟视无睹！）
  他的心情与其说是一种责怪，莫如说是一种佩服。如此压倒性的存在，人们竟能在生活中视若无睹。这确实让贡太郎有些惊讶。
第35节：祸家(35)
  （不过，对镇上的人们来说，那或许就是一片没什么用的森林吧……）
  那种想法有点模棱两可的味道。结果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会害怕这片森林。他不禁稍稍觉得自己有点傻乎乎的。
  在森林和小镇的分界处，马路变成了地面。那里插着好几根老朽的木桩，木桩之间原来好像拉着铁丝网，现在则只剩下了几根残桩。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些铁丝网不知为何都被人给剪断了—通常说来，这种东西是不可能自然而然地断掉的。
  换言之，木桩之间连一根铁丝都没有的现象，不太像是日积月累的结果，而似乎是这种界限按照某个人的意志被破坏了。
  （可是，这样一来就根本起不到栅栏的作用了呀……）
  贡太郎大惑不解。但至少现在没看出参道有被封住的迹象，所以出入森林理应未被禁止—他暂时这样认为。
  环视周围、确认无人之后，他战战兢兢地踏上了用石板铺就的参道。当然，他没有任何进去森林里面的想法，只想走到斜着向左延伸的道路向右拐的地方，从那里看一眼里面的情形。
  然而，走到关键的拐角处时，他发现向右一拐、向前延伸的参道在前面竟然又向左拐了。这意味着—前面还有路！他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但是，到底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啊？他一时犹豫不决。
  他凝视着通往里面的参道，蓦然有了一种仿佛要被拉往前方的不安。对了，不是曾有人看到上总家最后的主人在晚年时神志错乱、踉踉跄跄地走进森林里吗？
  贡太郎拼命把视线从消失在森林深处的参道上移开，向后一转，迅速回到了森林的入口处。正当他刚要走出参道之际，恰好走进小久保家院子里面的那个怪老人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万幸，对方尚未注意到他。倘若真的被看见了，那老人想必又会跟他说些什么—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瘆人话。
  既然如此，干脆主动问问他吧！—他心下暗想。小久保老人说不定会告诉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但他们双方究竟能不能好好地讲话呢？他心里真是没底。说不定反倒会惹出些麻烦来呢……
第36节：祸家(36)
  一念及此，他只好决定先藏在树林里面。只要再等上片刻，礼奈就该回来了吧。他决定先坚持到那时再说。
  如果老老实实地待着，如果一直朝着小镇的方向，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是，贡太郎竟然回头看了。
  眼前，石板铺就的参道向左边斜着延伸，一直通往即使白天也很幽暗的森林深处，犹如被吸进去了一样。
  猛然间，贡太郎竟发现自己又站在了拐角处！他沿着参道往前走，根本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在走。他站在拐角处，想象着向右拐的石板路的前方、再度消失在左边的参道的前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只想知道参道的深处到底有些什么，哪怕只是瞥上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回头望去，尚能看到东四大街的房屋街道。但是，转过这个拐角，就等于进入了上总之林。不，虽然现在也是踏进了森林，但他有一种意识—自己和小镇的房屋街道、平静的日常生活还勉勉强强没被割开。
  身后是小镇的风景，前方是参道的拐角……贡太郎交替着凝望了好几次，仿佛有意将两者比较。更让他不安的当然不是身后，而是前方。但麻烦的是，更加激起他好奇心的，同样也是前方。
  那毕竟不是深山老林，不至于迷了路走不出来。何况还有条参道通往里面，虽说长满了青苔，但走上去还是蛮踏实的。万一有何情况，只要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顺着参道跑回来就是了。
  （就一点点……只看看这参道的深处……到底有些什么……）
  贡太郎默念着，踏出了禁断的一步。
  就在那瞬间，周围的空气倏然一变。刚才感觉到的风的流动骤然凝滞了。参道的左右两边郁郁苍苍的树丛绵延不断，转过拐角的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那树木就像是要朝他扑来一样。那感觉不像是走进了残留在小镇上的镇守之林，而像是迷路时误走到富士山茫茫林海的中央地带！
  尽管如此，贡太郎仍没有掉头返回—大概是被参道前方拐角前面的未知世界彻底迷住了吧。
第37节：祸家(37)
  走到第二个拐角时，他战战兢兢地伸头看了看前面的路，哪知那石板路往前延伸一阵，竟再度向右拐去—石板路的前方，赫然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这远远比他想象的更要幽深。他心里不禁稍稍萌生了一点犹豫，但最后还是继续前行。倏忽之间，幽暗越来越浓，空气益发沉重。
  他陷入了一种感觉—似乎一切声音都被切断了。
  虽说进入森林之前也很寂静，但小镇的气息早已化作细微的声音，充满了他的周围，哪知眼下竟变成了无声的世界，静得有些瘆人。尽管是坐落在小镇上，但若是这等规模的森林，按说该有些鸟儿、虫子还有野兽什么的在林中栖息才对，可是竟然什么气息都感不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这森林中的生物，好像就只有一个名唤贡太郎的人类之子……
  恐惧袭上他的心头，他眼看着就要被周遭这急剧的变化击垮，却依旧沿着参道前行。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了眼前的拐角—这是第三次了。
  然而，那里的光景和先前看见的完全相同，那样的景象又出现了—从拐角延伸而去的参道，又消失在了左边。
  这究竟会延伸到何处啊？才刚刚感到了一种不安，贡太郎的大脑中便跟着闪现出一个唐突的念头—这参道拐来拐去，莫非竟是一个圈套？
  再往前一点儿，到下一个拐角，转最后一次……他那样想着想着，一个劲儿地被拖进森林深处，想要回去时却已迟了。走了那么远，实际上早该穿过森林，抵达对面的小镇了，可他的身体依然在森林里面。莫非是有什么机关、圈套，让他在不知不觉间被困在了森林里面？
  不知不觉间，贡太郎的双腿开始发抖，腿用不上劲儿了，不能好好走路了……
  无论如何，眼前的那个拐角就算是最后一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