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家

待会儿伸头看看，如果看到的还是相同光景的话，那就撒腿跑吧。他勉强打定了主意，方始沿着参道继续往前走去。
  石板路终于要向左转了。
  才刚刚走到近处，他便禁不住猛然驻足。和刚才转过的那些拐角的尖锐角度相比，这个拐角的角度看上去很是和缓。
第38节：祸家(38)
  “莫非……”
  他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怀着期待与不安相交织的复杂心情，战战兢兢地把头伸向了前面的参道。
  眼前，同样的石板路依旧向前延伸着，但不再是斜着的了，而是笔直地向前铺去。而后，前方有个池塘。
  等候在参道尽头的，是一个小小的池塘。那四周杂草丛生，那里面荡漾着深绿色的水。
  不，不仅如此。参道尽头还有一座朱红色的木桥，直通向浮在池塘中央的小岛。而小岛的正中央则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寺庙。那寺庙威严而又肃穆。
  这景象一眼看去，不免会有些庭园盆景之感。虽然明明知道那是个现实存在的世界，但那个奇妙空间的某些地方就是让人别扭。
  前方流动着的空气明显和小镇的不同，和森林的也完全不同。从那里能感到一种氛围—冷森而静谧，安稳而厚重，凛然不可侵犯；同时又很魅惑，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但看上去又很蛊惑，处处布满了陷阱，一旦接触上了，势必无法后退。
  小池塘中央小岛上的小小祠堂……刚刚看到那一切时，贡太郎竟突然有了种兴奋之感，甚至忘掉了途中的那些恐惧。因为他明白了这里就是上总之林的中心，那就是上总家的宅邸神。
  或许连礼奈也没来到过这里呢—他如此一想，顿时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心头越来越兴奋，整个人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昂扬感给包围住了。
  他控制着急躁的心情，沿着剩下的参道继续前行。
  但是，随着他越来越靠近池塘、小岛和祠堂，已经消失无踪的恐惧又沸腾般地复活了。
  （什、什么呀……这地方……）
  本以为是池塘的地方，现在看上去竟越来越像泥沼，而且还是那种混浊而泥泞的无底泥潭。从参道尽头架往小岛的朱红色的木桥，竟然是朱漆剥落、污秽肮脏、腐朽不堪、摇摇欲坠，一旦走上去的话，说不定马上就会塌落。
  大概是刚才离得太远，没能看清楚吧—可他马上就知道了不是那么回事。若硬要打个比方的话，那只能这样形容：本来看上去很漂亮的花草，凑近一看立马变成了邪恶丑陋的食人花—只因为那就是幽灵！
第39节：祸家(39)
  这一切都是拜那座异样的祠堂所赐。
  那座小小的祠堂，看上去至少遭受了一次彻底的破坏，后来又进行了修理。和祠堂遭受的凌乱狼藉相比，事后复原的意欲却是那般敷衍了事。那一点就连孩子都看得出来。就像逼不得已才勉强进行了修理似的……
  兴许就是因这缘故，简单修缮之后便被弃之不管的那座祠堂，散发出了一股非常不祥的气息。
  他怀疑那是精神错乱的上总家末代家主的所作所为。但那毕竟是他信奉多年的宅邸神，不管他如何落魄，如何自暴自弃，也不至于会有如此狂乱的行为吧。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眼下犹能看出当时那惊人的疯狂的痕迹，所以说，那种疯狂是相当惊人的。
  另一种可能性是—他一直好好供奉着神灵，哪知却遭遇了不幸，由此衍生出强烈的憎恨。但是，这种解释比较牵强，很难接受。
  无论如何，因那种发狂的暴力而被封在祠堂里的某个东西—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那个东西—好像被解放了出来。为何会有那种感觉呢？难道是因为周围充满了不那么理解就没法解释的、瘆人的、令人浑身发毛的空气？
  真不该来啊！贡太郎打心底里后悔。沿着参道在森林中走的时候，他确实非常害怕，但同时又有着一种好奇心，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所以，尽管他当时浑身打寒战，但他心头所有的却绝不只是恐惧。
  殊不料，这里所有的，竟仅仅是些没有救赎的绝望、毫无理由的优越、无底的恶意、压倒性的狂气、令人毛骨悚然的憎恶、极端随性的杀意……
  当然，贡太郎没有逐一、具体地想到这些。他只是感知到了。不，不是感知，是被迫感觉到了—不管他是否愿意，总之是感觉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白白的、像雾霭一样的东西开始在周围慢慢地飘忽扩散。那白糊糊的东西似乎是从祠堂里溢出来的—在那里面蓄积已久的可怕的毒气就像被吐出来一样，以其白色的粒子慢慢吞噬了小岛，继而又笼罩了池塘。
第40节：祸家(40)
  须臾，像雾一样的东西飘忽忽地向参道流了过来。
  贡太郎大惊失色，猛然间向后退了两三步。也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儿都不能浸到那白色的粒子中。但是，就像嘲弄他一样，雾一下子就飘到了近前。他于是再退几步，而雾又涌了过来。他第三次后退，雾却在一瞬间就逼过来了。
  （要快、快跑……）
  心中固然是这样的想法，眼睛却总是离不开那动不动就悄然飘到脚下的雾。这委实太恐怖了！仿佛只要他一转身，那雾就会一下子扑上来了。
  前方的雾中，隐隐似有某物蠢动。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退了多远，但估计跟池塘仍没多少距离。那样的话，便不难猜出雾中摇荡的那东西好像就在岛上，而且就在祠堂一带……
  就在那时，贡太郎只觉得脚下产生了惊人的震颤。而且那震颤眨眼间便冲上了头顶。他慌忙低头一看，只见那白雾已然浸到了脚踝，而且似乎正要顺着两腿继续往上爬呢！
  “啊、啊、啊……”
  声音毫无意义地从嘴里漏了出来，是想喊，是想哭，还是想吐？他自己都不知道。
  咯吱、咯吱、咯吱……
  恰恰是那个时候，传来了奇妙的声音。那种让人禁不住牙根儿疼的不快的声音，是从前方的雾中发出来的。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竖耳细听之下，那声音就犹如有谁在腐朽得一踩就漏的木板上行走一样。
  比如说，在木桥上……
  猛然间，贡太郎身子一旋，正当他要顺着来时走过的参道撒丫子往回跑时—
  噗嗒、噗嗒、噗嗒、噗嗒、噗嗒……
  那东西忽然向自己这边逼了过来。
  “哇！”
  他嘴里终于迸发出一声惊呼，正要像兔子般奔逃之际，突又觉得脚踝上有了种奇异的变化。
  用不上劲儿了……脚踝以下的骨头好像都瘫软了……
  大概是浸到了雾里的缘故吧—但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恢复啊？眼下，无论如何，必须赶紧逃走才行！
第41节：祸家(41)
  贡太郎拼命想跑，却只觉得像是在深深的泥潭中跑步一样—或者说，就像是竭尽全力奔跑后马上又要接着再跑一样。心里固然焦急，但就是迟迟无法前进。那种状态直如身处地狱。然而，比真正的地狱更要恐怖的东西，无疑正在向他的身后迫近。
  （不行，必须先从雾里逃开！）
  他总算冷静地作出了判断，但越想拼命跑，步伐就越慢。这样下去，肯定会被雾追上的，脚踝到什么时候也不能恢复。于是，他鼓起勇气站定了再次慢慢地向前走去。
  背后的气息越来越近，他真想赶紧跑起来啊，但眼下唯有拼命忍着，自己安慰自己一切尚好。虽然脚步迟缓得仿若蜗牛，但他确确实实在逐步向前。
  沿着石板路呼哧呼哧向前走的自己的脚步声和噗嗒噗嗒迫近身后的那个东西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瘆人的声音，直冲进他的耳鼓。
  一想到身后的那个东西正沿着自己踩过的石板参道踽踽而行，他便觉得那东西好像直接碰到了自己，两条胳膊立即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直线的参道只让人觉得是无限漫长，到拐角的那段距离看上去根本就没缩短。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种幻觉—在到达那个拐角之前，他被身后的某物给追上了，然后跌倒在地。
  他的心里滋生了一种情绪—索性就站住了蹲下来吧，只要那样，一切自然就结束了吧。不行！胆怯气馁的话，那才是全都完了—他又慌忙斥责自己。
  太好了，两条腿渐渐复原了，肯定能逃出去了—刚刚给自己鼓了些劲儿，他便又觉察到了身后有所变化，自然而然地停住了脚步。
  不知不觉间，眼前的参道竟然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他忽然想起来看看脚下，却哪里还有白雾缠绕的迹象。岂止如此，身后的所有气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听不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足音了。
  他虽然很担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真要回头去看的话，他还是有点儿犹豫。但是，有必要弄清楚啊—他那样想着，正要转过头去，背后忽然感到了细微的、怪异的气流，赶忙条件反射般地沿着剩下的参道逃了出去。
第42节：祸家(42)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极其骇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