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荷香

我并没有如自己扬言那样马上把自己嫁掉。毕业后，我搬进了一个新的校园，开始了新的读研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一个秋末的傍晚，天色已暗沉，天边挂着一抹如血的残阳，我从食堂出来，准备去图书馆的路上，看到路边树下的阴影里，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走近，听见有人在叫我，“嗨，晓荷，好久不见！”我抬头，看清他的脸，微笑着打招呼：“嗨，展鹏飞，好久不见！”
    图书馆旁边有一条林荫大道，我和展鹏飞并肩漫步着。
    他的话一向很少，我也已经习惯与他交流的通常方式，那就是沉默。抬头看他的侧脸，依然干净、清秀，他的气质依然文艺，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我初见他的那个傍晚，那个像极了《那年冬天风在吹》的赵寅成一样的男生。
    一直沉思的他忽然侧头，一双深色的眼睛像盛满璀璨星光的夜空。
    我从恍惚间醒来，笑了，“展鹏飞，你知道吗？你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
    他听后轻笑了一声，“池晓荷，你知道吗…”他顿了一下，低下头，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在心里寻找合适的措辞，半晌，才接着说：“你这几年有很多变化…”
    我愣了一下，继而淡然一笑，“嗯，心里的经历总会在一个人的言谈举止甚至容貌表情间留有痕迹…”
    之后好一会儿，我们又陷入一阵沉默。路两旁是高大的杨树，晚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们默默走着，各惴心事。
    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脚步，低头认真看我，“晓荷，你和他的事我听说了…我想，你需要一段时间的感情沉淀，所以，我没有马上来打扰你，现在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可不可以…”
    “展鹏飞…”我突然打断他，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我，在等待着下文。
    我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个长椅，于是便指着前方说，“那个…我有点累，咱们在那个长椅上坐一会儿好吗？”
    “好。”
    大地间最后一点温暖也随着夕阳的余晖一起沉没了。深秋，入夜，真的立即让人感觉凉意习习。
    我落坐在长椅的瞬间，展鹏飞把他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肩头，然后在我身边坐下。
    我承认，这一刻我的心里是温暖的、疼痛的，因为我想起了另一人。于是趁眼泪掉下来之前，我鼓起勇气说：“展鹏飞，你是一个好人！你专一、体贴，英俊又有才华。你以前说过，我曾经喜欢过你，是的，我是喜欢过，这样的你真的让人难以抗拒。但那时我们错过了，我的心里装下了另外一个人，现在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做声。
    于是，我又接着说：“展鹏飞，我觉得两个人之间真的需要缘分，而缘分却偏偏不眷顾我们俩个，这是强求不来的。我本不忍心拒绝你，但我更不忍心耽误你，所以，今天我一定要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谢谢你对我的这份情意，也谢谢你这么多年对这份情意的坚持和努力！我祝你以后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伴侣！”
    他认真注视我的眼神里，似乎浮现过一丝疼痛，但又转瞬即逝在他那眼底的深潭里，他开口说话，声音有点嘶哑：“晓荷，你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摇摇头，“展鹏飞，也许我不该这样说，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感情也许只是一个执念，你所喜欢的我也许只是你想像中的一个人，远远看着的一个人，是你画笔下，画本上的一个人，而现实生活中的我也许并不如你所愿，那个会哭、会笑、会吵、会闹的池晓荷也许并不是你喜欢的那个！”
    他低下头说话，言语间有掩饰不住的悲伤，“这样说你心里能好受一点是吗？”他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晓荷，也许我是不了解现实中的你，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机会！”
    “不是，是你当初错过了机会…展鹏飞，你有没有听过《后来》那首歌？歌里有一句是这样唱的：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展鹏飞，你我的缘分亦如此，我们早已错过彼此了。”
    他的眼神轻颤了一下，然后望向远方，悠悠地说：“你还是会等他，对吧？”
    我望向他，重重地点点头，“会的！”
    “那祝你好运！”
    “谢谢，你也是！”
    送别了展鹏飞，我又过上了波澜不惊的生活。
    以前看电影时，我特别痛恨一个情节，就是当男女主角分开时，突然出现一个打有字幕的黑屏，然后你被简单粗暴地告之：过了十年以后，或者过了二十年以后。
    十年，二十年，相当于一个人的整个青春，甚至整个生命！我很害怕电影里的悲剧在我的现实生活中上演。
    在这样的恐惧中，时间还是不知不觉地走了一年。这一年中，我不知道日子是怎样过的，但也不是全无好事，比如，爸爸经过手术和治疗，稳定了病情。我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拥抱了他，在他出院后的一个月里一直陪伴他，照顾他，添补了我们彼此心灵多年以来一直缺失的部分。再比如，叶繁华回到山西老家，迅速就业、结婚，前两天打电话来告诉我，她怀孕了，我要当干妈了…
    这一年，我感觉自己站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身旁是迅速流动的车流和人海，而我，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翌年六月，在图书馆里的我接到闫迪老师的电话，约我在原来学校门口的咖啡厅见个面，叙叙旧，我欣然前往。
    咖啡厅里，闫迪一如既往，衣着装扮和妆容头发无一不讲究精致，此刻，这个精致的女人正坐在我对面，优雅地小口品着咖啡，并用审度的眼光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对她微微笑，把咖啡杯放下，“怎么了，老师大人，怎么这样看着我？”
    闫迪也把咖啡杯放下，发出嘎达一声，语气有些紧迫和费解，“我在思考你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听说你学习、上课状态都不错，就是一下课整个人都看起来呆呆傻傻的，我还听说你身边不仅没有男朋友，甚至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理了一下头发，手扶额头忧愁道：“那个…闫老教授不仅学问做得好，间谍情报也做得不错！”
    闫迪尴尬道：“是我经常向他打听你的状况，我们也是为你好嘛！”
    我笑了，“我当然知道，所以也请您不要把我刚才夸赞他老人家的话告诉他好吗？”
    “当然，当然！”她继而又抿了一下咖啡，“不过，说真的，像你这样不与人交往也不是办法，身边总要有几个说话的朋友，否则啊，就真会变得呆呆傻傻了！”
    “我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极力证明自己的正常。
    闫迪皱眉道：“不好，不好，我今天就打算给你介绍个朋友，人啊，一会儿就到！”
    我突然被咖啡咽到了，“什么朋友？你不会是要给我相亲吧？！”
    闫迪皱眉摆摆手，“别说得那么俗气好不好，就是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就是让你多一个说话的伙伴，不一定非要当男女朋友来相处，你不要有压力嘛！这个人，也曾是我的学生，人品好，长相好，家境好，又有工作能力…”
    听着闫迪老师喋喋不休的介绍，我感到自己的脑门上排出了几滴冷汗，但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盛情美意又不好断然拒绝，所以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心不在焉地抿了口咖啡，眼睛不自觉地望向窗外，今天的阳光真好…
    正在这时，咖啡厅的门发出叮咚的响声，有人进来了，正在介绍情况的闫迪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看向门口，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朝我的身后摆手道：“鹏飞，这里！”
    我的心头一紧，回头望过去，发现站在门口被闫迪老师叫作“鹏飞”的人，果真是展鹏飞其人。他看见我的震惊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我，但他从震惊中自拔的速度比我快一些，当我张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时，他就已经走到我们桌旁。
    闫迪站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听着她的介绍：“这是池晓荷…”
    “我们认识！”展鹏飞突然打断她。
    这回换作闫迪震惊地张开嘴巴，“认识啊？！太好了，那你们聊，我还有节课，我先走了啊！”
    我又出了冷汗，还说不是相亲，这明明就是相亲的套路嘛！
    闫迪走后，我擦了一把汗，展鹏飞看着我笑，“池晓荷，这是命运的安排吗？”他居然在开着玩笑。
    “不是，这是只是闫迪老师的无意安排…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知道，从一进门，你的表情上我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过还好，终于有机会让你请我喝咖啡。”
    我一愣，想起了几年前，他在风雪交加的那个夜晚送我回校，当时，我曾许诺为了答谢他要请他在这间咖啡店喝咖啡，转眼，已过数年。想到这里我也笑了，“你还记得啊！”
    “当然，都记得！”他语气坚定认真，却又刻意说得轻描淡写。
    从咖啡店出来，展鹏飞对我说：“回学校吗？我送你！这回不用骑车送了！”他笑笑摇摇手里的车钥匙。
    “谢谢，不必了，”我指着眼前的校门说：“我好久没回学校了，我想回去看看！”
    “我陪你吧！”
    “不用，不用，我想自己走走！”
    校园似乎还是老样子，但却又似乎有些不同。
    此时，荷花正开得浓烈。片片翠绿色的浮萍随着湖波微微飘荡，浮萍中间是棵棵荷花小挺和朵朵的粉色荷花。
    这样的景致，好久不见！
    久久沉浸在这样的景致中，思绪万千，不知过了多久，我忽闻身后有人唤一声：“朵朵！”
    这样的称呼，这样的声音…我猛然转身，看见了那个在梦里不知寻了多少次的面孔和身影！
    我想说话，却不敢发出声音；我想向前奔去，却不敢迈开脚步，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境，只是一个海市蜃楼，生怕自己若稍微有一点轻举妄动，眼前的一切便在我面前顷刻化作泡影，所以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眼里的水雾浸湿了自己的眼睛，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眼前的那个已模糊的人说话了，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池朵朵，看来你进步不小啊，不仅去相亲，还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居然都不认识我了！”
    他果然是唐天宇。
    我慢慢向他走过去，伸出手，扶上他的面庞，我感到自己手心里的面庞是有温度的，于是傻傻地问一句：“唐天宇，你是真的吗？”
    手心里的表情僵住了，他伸出手，用力拽了一下我的手，我重重地跌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而熟悉，于是，我这才放心地抱紧他，放心地哭了起来，积压了一年的情绪终于在那一刻释放出来…
    半晌，他慢慢松开我，在我头顶落下一个轻吻，轻声问我：“朵朵，你想不想听听我这一年的收获？”
    我含着眼泪坚定地告诉他：“不想！我觉得你最大的收获就是如今知道回家，知道回来找我，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煎熬中等你！我想要的幸福不是你所说的那些物质条件，而是你，还有和你在一起的生活，即便是你需要为生活而奋斗，我也希望你的身边能有我！”
    眼前的这个人眼睛也有些红润了，他又把我揽入怀里，“好，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也一直在煎熬，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就这样在他怀里，虽然哭泣着，却闻到了微风送来的淡淡荷香，生活如今于我而言，如此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