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荷香

第二天一早，我很早就醒过来，虽然感觉胃里空虚，浑身无力，但精神还算恢复得不错，毕竟经过三十几个小时孜孜不倦地昏睡，精神好不容易也算恢复个十之七八。
    唉，一顿大醉真的是让人伤筋动骨啊！
    我恢复意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唐天宇打个电话，可与昨天电话接通一直无人接听的状态不同，今天他的电话居然处于关机状态。我心里一惊，继而冷静地思考片刻，看了一眼时间后又安慰自己，许是他昨天晚上电话没电，自动关机了，现在才早上六点多，或是还睡着，不知道充电而已。
    既是一大早就这样一惊一乍，便再无睡意，索性起来出去晨练。往常晨练跑步的路线，今日却因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跑不起来，只好沿着跑线散散步，看着大一大二晨练中的学生从我身边跑过，感觉自己一下便老了许多。
    这样的晨练时光，这样晨练中的校园景致，于我而言，即将逝去，即使以后再能回到此地，大抵心情也会与此刻大有不同吧。
    晨练中，我又给唐天宇拔了几次电话，电话仍然处于关机状态。我开始有点心烦意乱，决定草草结束晨练，去吃早饭。
    在买早点的过程中，我突发奇想，准备买两份早点，然后直接杀到唐天宇的公寓，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即使认错，当面认错也显得更有诚意，大不了装装可怜，耍耍无赖，唐天宇还是最怕我的软磨硬泡的。就在这么愉快地决定以后，当拎着两份早点从食堂出来，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这样冒然前去，方圆和小马万一还没起床，我这样扰了人家的好梦不说，还把本来两个人可以默默解决的矛盾，扩散到更大的范围，觉得不太合适，还是等一会儿再说吧。
    于是戚戚然拿着两份早点回到了寝室，便宜了叶繁华。
    叶繁华一边大口吃着早点，一边甚满意地对我提出表扬道：“嗯，还算你有点良心，知道这两天姐姐照顾你辛苦，带份早点回来给我！”
    我本想告诉这位在大吃的姐姐，这本是给唐天宇买的，不小心才便宜了你，一抬头看她吃得忒香，不忍心打击她，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看我卡巴着眼睛半天没说话，又自顾自地接着说：“哎，我跟你说啊，我爸爸妈妈还有钱勇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就在昨天夜里！”
    我努力抬头，强打精神地问她：“为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因为要庆祝我顺利毕业，然后把我一起接回家啊！”
    我低下头，恹恹地说：“噢，还真是隆重，这是恭迎小主回宫啊！”
    她看了看我，忍了半天，终究还是说“干嘛呢？怎么心事重重，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恹恹地低头喝了两口粥，“没什么…就是唐天宇的电话关机了…看来，这次有点麻烦…”
    叶繁华看着我半天没说话，大约几秒钟以后，她突然提高嗓门故做轻松地说：“嗨，也许就是他忘充电了呗，一会儿你吃完饭就过去找他，当面跟他道歉，你们还能有啥解不开的疙瘩…”
    虽是这样劝我，但我和叶繁华都心知肚明，唐天宇项来对电话看得比较紧，生怕我有事找不到他，尤其在上次他手机突然没电，冒出“花少”事件之后，他更是对电话的电量更加上心，几乎从没有关机的状态，可见，此番他一定动了很大的气。
    我按叶繁华的建议，吃完早饭以后，简单梳洗一下便直奔了唐天宇的公寓。
    公寓外，我按响了门铃，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开门。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发现里面也没有动静。忽然想到，我原本还有把他的公寓的钥匙，唐天宇老早就给我的，只是我从来没用过，我都习惯每次他来给我开门。
    不知怎的，心里特别紧张。
    我颤巍巍掏出了从未用过的钥匙。钥匙□□钥匙孔，旋转一下，发现根本转不动！这，怎么可能！我又反复转动，试验多次，结果还是一样，这个钥匙根本不能用了！
    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在门外用力拍门，无人应声。我拔打唐天宇的电话，仍然关机。
    一瞬间，我感到浑身无力，大脑一片空白，晃晃悠悠地瘫坐在楼梯间上。我六神无主地扶着楼梯把杆想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灵光一现，拔打了方圆的电话，电话通了，但半天都无人接听。此刻，我感觉我束起来的头发、还有贴在我前胸后背上的连衣裙都被汗水瞬间打了个通透。
    怎么唐天宇和方圆都同时消失了呢？怎么他们一个也找不到了呢？怎么这个世界一夜之间就变成这了样呢？我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曾掉进了时间夹缝里，是不是露掉了许多细节经历，不然怎么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就变得不可思议了？这时，突然又想到，会不会是他们都回了寝室，和寝室的室友告别去了吧，想到这个可能，我心里略有一丝欣喜，在心里祈祷着事实果真如我所料，我心里那些不祥的预感其实只是虚惊一场，唐天宇并没有消失，我的世界还是原来的那个世界！想到这里，我又晃晃悠悠地扶着把杆站起来，奔向校园里唐天宇的寝室楼。
    校园里此时一片狼藉，很多毕业生这两天都陆续离校，校园里到处都是一群群的送行者。
    我觉得先走的人比较好，留在最后的人才最难过。
    到了唐天宇的寝室楼下，迎面正赶上唐天宇原来的同寝室友张强，他看着我一脸惊讶，“晓荷，你怎么在这？”
    我终于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尤如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拽着他的胳膊气喘吁吁地问：“张强，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有…没有看到唐天宇？”
    他听我这么一问，表情更加惊讶，“唐天宇不是一直在公寓住吗？你怎么到这来找他？哎…哎…晓荷，你没事吧？！”
    我怎么可能没事？！唐天宇突然消失了，我怎么能没事？！我感到天眩地转，不能自持。
    张强扶我到旁边的花坛坐下，我强撑着一点笑意对他道谢，并告诉他我没事，只是一时有点头晕而已，我会再用其他方式联系唐天宇，让他不用担心，去忙自己的事吧。他在我再三坚持下将信将疑地离开了。
    张强离开以后，我又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前后理顺一下，我觉得因为一次醉酒，唐天宇就离开我、抛弃我、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从小到大，唐天宇都喜欢把问题解决得敞亮痛快，他甚至不愿意让我们之间的矛盾超过一个晚上，他不是那种闹小脾气搞冷战的人，更不可能会凭空消失啊，这不是他的风格…
    正想着，电话想了，我一个激灵、一个惊喜，慌乱掏出电话一看来电：是方圆。
    “喂，方圆，你们在哪啊？唐天宇和你在一起吗？”接起电话我就这样问，说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带着几分哭腔。
    电话另一边，方圆的声音有些迟疑和沉重，“…晓荷，你在哪？”
    “啊？我…”我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抬头看了一下周围景物才恢复了意识，“我在校园里，你们宿舍楼下！”
    “你就在那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马上，你别动！”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我本想再问问唐天宇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会一起过来，可他没给我这个机会，不过还好找到方圆了，他说他会来，那他一定会来，而且会给我带个解释过来。
    等待方圆来的过程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呆在原地，脑袋里像走马灯似的过好多画面，大学生活的种种，我和唐天宇相处的种种，但终究过得太快，一个清晰的画面也没抓住。
    大学生活像一场电影，如今这场电影就要落下帷幕，总要给这个演绎了四年的故事一个结局。无论这个结局是温暖的大团圆，还是凄凉的一拍两散。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最不好的结局版本，只是自己不愿翻开而已。
    命运即是如此，剧本摆在你眼前，即使你不愿意翻看，也总会有人助你一臂之力，让它上演。
    十五分钟以后，方圆大汗淋漓地出现在我面前，一脸愧疚，一脸沉重，递给呆若木鸡的我一封信。
    我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接，讷讷地问：“这是什么？”
    方圆为难地说：“唐天宇让我交给你的，你看看！”
    我苦笑了一下，接过来，一边拆信一边喃喃地自嘲：“他还从未给我写过信，没想到第一封信居然会是分手信…”
    方圆的脸白了一白，想分辩什么：“不是…”不是了半天，也没了下文。
    我看了他一眼，之前情绪的慌乱、怀疑和绝望到此时反而趋于平静，我想我应该可以接受这个不如所愿的结局，我也真的很是好奇，唐天宇到底能用怎样的语言来编写这个剧本，于是，我缓缓地打开了信笺，信里这样写道：
    我的朵朵：
    见字如面！
    在你看这封信的内容之前，我想先告诉你一个事实，我想让你同我一样坚信这个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那就是我爱你！这份爱从小生根，随着时光的流转而发芽，随着岁月的增长而长大，每一天都变得更多，亘古不变！
    我以前从不说这些情话，我一直以为爱不是语言而是守护，所以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守护在你身边，同你一起经历成长，同你一起经历悲喜，直到有一天一件事改变了我的这个信念。
    在这里，我的朵朵，我要请求你的原谅，你面试那天，我同你说了谎。你在回来的途中跟我打电话时，展鹏飞喊你上车我在电话里听到了，然后我鬼使神差地跑到学校门前的咖啡厅等你，看到也听到展鹏飞在校门口拽着你跟你说的那番话。
    原谅我当时并没有出去阻止，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都长大了，我应该给你足够的空间来处理自己的事。展鹏飞说完那番话时，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振动和纠结。说实话，我当时心里很难受，但我并没有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呢，你那么美好，这个世界本应有更多的男孩喜欢你，如果换位思考，我若是你，有一个男孩为我做了许多努力，我也会有所感动，为什么你不能呢？
    但我还是很难过，因为我仔细想很多，这些年，我除了守在你身边又为你做过什么？
    因我们一同长大，所以我们也许心灵相通，我知道你心里也曾有一点喜欢展鹏飞的，他是一个优秀又专情的男生，喜欢他，你没有错！但我知道你心里更多的爱是倾向于我，因为你更依赖于我、更信赖于我。
    我的朵朵，请你相信，我更想把这份感情长长久久地守护下去，但我守护的方式不能是去不停地赶走你身边优秀的男人，而是要让自己成为更优秀、更强大的男人！
    所以，朵朵，我需要暂时离开。
    我只能选择不辞而别，因为我没有别的更坚强、更理智的办法离开你！
    朵朵，请你原谅我，也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用更有力的方式来守护你！
    等我！
    你的果果
    落款时间是在昨天。
    我看完以后，把信揉成一团放在胸口，心如刀绞。然后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滚落下来，我的身体抽泣得像个风中飘摆的叶子，无力地哭坐在地上。
    方圆在我身边蹲下来，抚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唐天宇做这个决定后，一直到临走之前都特别难受，这一阵子他的情绪一直都不好，经常喝多，你知道，他很有酒量也很节制的…他临走前也不放心你，把你托付给我和小马，我们俩都留在这个城市签了工作，只是搬离了原来的公寓，有什么事，你就尽管找我们！”
    我停止了抽泣，抬起头，含着眼泪看着他，问道：“把我托付给你们？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我是谁？我是一个洋娃娃吗？他凭什么把我托付给别人？他凭什么来断定我的幸福是什么？他凭什么来揣测我内心的感受？他凭什么来决定我们相处相守的方式？他凭什么不辞而别？他凭什么让我来等他？凭什么？！凭什么？！”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语无伦次，越说声音越高，最后倏地一下站起来咆哮道：“你告诉唐天宇，我不会等他！让他的自以为是去见鬼吧！我明天就找人把自己嫁了！”说罢我把手里的信笺撕成碎片扔在风中，然后扬长而去！
    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迄今为止最癫狂、最失态的表现！
    毕业季里，校园的癫狂类型有很多，还好，我只是其中一个，还好，此刻不会有人注意或在意我的癫狂。我只想快点跑回寝室，抱着叶繁华痛哭一场。
    回到寝室，我傻了眼，叶繁华不在寝室，她的床铺也空空如也，被褥和行礼都不翼而飞。
    我颤抖着给叶繁华拔打电话，心里祈祷着她不要也是关机。
    还好电话接通了，但叶繁华在接起电话的另一边已泣不成声：“…晓荷…抱歉…早上看你心情不好，没敢跟你说…我跟着爸爸妈妈他们离开了…我不想看你送别我哭的样子…我会想你的…”
    我留在一个人的寝室，突然对着电话另一端的叶繁华嚎啕大哭：“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离开我…为什么…叶子…唐天宇也走了，他离开了我…”
    “……”
    毕业季，我是我们寝室里最后一个离开校园的，我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哭了一场又一场，伤心了一次又一次。
    四年里，我曾那么努力地演绎着这部青春励志剧本，原以为会有个幸福的结局，没想到，当幸福的泡泡都漂起来的时候，终究发现它们都在瞬间全部破碎…
    幸福出现过，存在过，也让我贪恋地规划过，曾痴心妄想地长期占有过，但如今却终究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