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爱无瑕(清穿)

67 卷六十七 亦情亦计两不疑


“娘娘,您真的不能进去啊。万岁爷正与怡亲王、年贵妃娘娘一同用午膳呢,吩咐了不准任何人入内打扰。哎,娘娘您就别为难老奴了哇。”苏培盛竖着手作拦我状,一脸的无可奈何。
    我仍坚持道:“苏公公,不是我有意为难你,可我实在有要事找皇上,你就让我进去吧。”
    就在我们两人如此僵持着时,一人推开门,向我们走来。“苏公公,请襄贵妃娘娘进来吧。”
    苏培盛立刻对来人行礼。“喳,十三爷。”
    我看了眼胤祥,没说什么,只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了屋内。
    走至圆桌前,还未及我行礼,雍正便率先发声:“先坐下吃饭,朕知道你为何事而来。朕只是不想听你说完便没了胃口。”
    我依他的话坐了下来。提起筷子却没有任何夹菜的欲望。看了看对面的春燕,她倒是神态自若地吃着,丝毫没觉得别扭。
    毕竟不是年家亲生的女儿,自然觉得事不关己吧。可承蒙了年家多年的恩惠,难道丝毫都不会焦心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一定明白的,只是她根本都不在乎吧。年家的荣宠、贵妃的名华,这些被凡夫俗子竞相追逐的东西,在她眼里怎么比得上和胤祥共进的一顿饭。
    “你怎么都不吃,养心殿的饭菜就那么不合你的胃口?还是你更喜欢年府的、或者昔日延禧宫的厨房?”雍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瞪着他,就算看不见也能猜到自己此刻一定面色不善。
    看气氛不对,胤祥侧头对屋内一众下人说:“你们下去吧。”
    无关人等离开后,雍正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来朕的这顿饭注定是吃不好了。”
    我冷笑:“反正皇上这顿饭是为了成人之美,又不是贪图自己舌尖饕餮。怡亲王和年贵妃见到我这煞风景的人可都没说什么。”
    胤祥看我语气重忍不住好心提醒:“襄贵妃慎言……”
    雍正摆手:“罢了。朕想知道的是,令你冷言冷语的,究竟是因为年羹尧,还是你羡慕人家两人能这样相对饮食?”
    他这时候还要臊我?我有些恼了:“皇上能体谅并成全这一对璧人,为何就不能宽待些哥哥呢?这些年哥哥追随您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参与平定西藏乱事,前不久又去平息了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我不敢说哥哥战功彪炳,但他为大清、为朝廷、为皇上您,不可不谓竭尽忠心,这些您会看不到吗?”
    雍正“啪”一声用力将筷子扣在了筷架上。“你这是在质疑朕昏庸绝情、不辨是非吗?”
    胤祥立刻出言相劝:“皇兄言重了。臣弟想,襄贵妃这是替兄长抱不平心切,因此才乱了心智、口不择言。”他说完后目含深意地望了我一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软了很多。“皇上,我刚刚不该以那样的态度同您讲话。我知道,大哥这些年行事不拘小节了些,但他效忠您的心从来没有变过。哥哥有什么错,您可以告诉他,他一定会改的。何必这么大动干戈,革了他川陕总督职、收了抚远大将军印之外,还要将他远调杭州做将军?”
    雍正冷哼一声:“你不要说朕没有给过他机会。去年他回京谒见时曾要求官员跪道相迎,当时有多少人上参他的折子,都被朕压下去了。可他非但不知悔改,这次上的贺表中字迹潦草不算,还写错了字。依朕看,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仗着自己军功显赫,就敢不把朕放在眼里。这样目中无人、傲慢自大的臣子,朕不惩治他、又该惩治谁?”
    “如果皇上非要说哥哥倨傲无礼,那这里面皇上至少也要负一半的责任。昔日皇上感于哥哥的战功,先是将年家上下加官进爵,之后还特允哥哥在西部的一切事务上大权独揽,甚至让他直接参与朝政。这之外,您赐给他特制的孔雀翎和四团龙袍服。是您要把这份至高无上的荣宠做给别人看的,哥哥他能不接受吗?可到头来您却反过来说他不知进退,您不觉得这对哥哥来说太不公平了吗?”
    雍正站起来怒视我。“不要说的是朕有负于他一样。他那些所谓的战功,皆在朕许与不许之间。若没有他,朕照样会有一位得力的将军,说不定做得比他还要出色。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该感激朕的知遇之恩才是!”
    雍正站起身之后,胤祥和春燕也立刻站了起来。胤祥递给我一个眼神,然后柔声劝慰雍正道:“皇兄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明知襄贵妃是关心则乱。哪有妹妹不体恤兄长的,纵然言辞激烈,但确在情理之中。”
    “是啊,朕实在感到欣喜,向来叛逆不羁的年湘儿竟也知道关心亲人手足了。不论是允禩、允禟,还是允裪、允禵,他们几个被降职时你都没有站出来说话。而年羹尧刚收到左迁令,你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为他据理力争。年湘儿,原来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原来啊,你还有心。”雍正流露出一副讽刺的表情。
    我不欲再与他争辩,静默了几秒后只是说:“哥哥是立过重誓的人,旁人不了解,您难道还不相信他吗?”
    雍正扬起了嘴角。“按你这么说,亮工不正是在履行他的誓言吗?”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他怎么可以把“兔死狗烹”这种行径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又做得如此理所应当?
    我进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春燕突然开了口:“皇上,您和李大人、田大人他们约了午膳后一同议事。估摸着时间就快到了。”
    雍正没再说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后,便拂袖出了门。
    胤祥对我和春燕微微点头示意:“我随皇上去了,你们继续用餐吧。”
    “皇上能为你们制造机会碰面、吃饭,可也仅止于此。你们甚至连单独说几句心里话的空间都没有。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带她离开,永远地离开这里,隐姓埋名地去过你们两个人的生活。”在胤祥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开口说道。
    胤祥惊愕地转回身看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危险的想法你趁早在脑海中抹除。”
    “我知道你从来都是个恭谨的弟弟,更是个贤德的臣子。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你就不能为她自私一次吗?你们已经蹉跎了十几年,难道这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吗?”
    胤祥看着春燕,满眼的痛意。“当她穿着红色喜服踏进雍王府的那一刻,我们此生便注定要如此了。可是不管这一切有没有发生,不管我们的结局会是怎样,她都是我的一辈子。”
    胤祥说完后就走了。我看到春燕的眼睛隐约泛着泪光。
    “看样子,你是和他一样的态度。”
    春燕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上次分别前你对我说的话我想了很久,坦白说我不是没动心过。这个诱惑太大了,我无数次在梦中期盼着这一天能够到来。可是当你真的提了出来,我却感到深深的害怕。我害怕他承担背叛皇兄、不忠不义的名声,我不想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如果和他厮守需要这么大的代价,那我宁愿不要。正如他说的,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们都会是对方心里那份最深的牵挂,我们都将缠绕陪伴对方走过一辈子。这样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我低头抿了口茶。“或许你们的选择是对的。不圆满也是种成全,有缺憾才堪称隽永。”
    春燕微微笑了,这种柔和明媚的笑容这些年极少在她脸上看到,令我忽然间竟有些晃神。
    “无论如何我还是谢谢你,在设身处地为我们谋虑。我感受到了你的歉意,我不再恨你了。余下的全部生命,我要用来心无旁骛地爱他。哪怕就只是这样偶尔的见一面,说不了几句话地吃一顿饭,我都会觉得很开心。”
    看她如今能放下心结,与我坦然相对,我自然打心眼里高兴。“哥哥此番被贬,恐怕你以后在宫中的日子不会如往日那般风光了。往后还是要规行矩步些,切莫那么招摇了。”
    春燕点头:“我以前总怨恨你、怨恨命运的不公,因此做了很多错事,走错了路。希望现在改还不迟,也希望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可以不那么地恨我。”
    我握住她的手。“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春燕反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年将军被降职一事你也无须太过忧心。或许这是皇上保护他、保护年家的方式呢?如今年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多少人看着都眼红嫉妒。又有多少人在绞尽脑汁想设计陷害、一举扳倒年将军。调去杭州恰恰使他远离了这个风暴的中心。恩宠、权势、旁人的阿谀攀附,这些身外之物,我都不在意,年将军这般豁达的人,又怎会放在心上?”
    春燕的话让我一下子被点醒。是啊,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或许这样对哥哥、对年家才是好的吧。
    “我一开始还怪你丝毫不为哥哥求情,原来你早已看得通透,倒是我太狭隘了。”我看着春燕,诚心诚意地叹服道。
    春燕笑了。“我没有那么了不起,只是我呆在皇上身边久了,自然能了解些许他的处事风格。”
    一个下午我与春燕絮絮聊了很久。这氛围很融洽、很轻松,我甚至怀疑过去十多年中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的不快。是不是,在春燕替我出嫁前,原本的年湘儿就是和她这样相处的呢?若她没有代我出嫁,今日坐在一起交谈的两人应是年贵妃和十三王爷福晋吧……
    这一年的夏季就如同我和春燕间的关系一样、升温地如此突然。
    我坐在凉亭中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静静地眺向远方。
    小桃急匆匆地小跑至我跟前:“主子,不好了!”
    我举起手绢,替她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怎么还是那么急躁,有什么事慢慢说。”
    “有信来报,穆教士与九王爷之间的外文书信被皇上截获了。皇上很生气,革去了九王爷的爵位,还声称要从玉蝶中将其除名。”
    我替小桃擦汗的手在空气中停滞了几秒。随后我自若地将手放了下来。
    雍正登基不到一年,就将胤禟派去西宁驻扎,并命令彼时还是抚远大将军的哥哥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为了和他保持联系,我托景远秘密跟随在他的身边,并用洋文传书信与我往来。可尽管我们这么小心,却还是被雍正发现了。他终究要下手了吗?
    “主子,怎么办啊。”小桃焦急地呼唤我。
    我笑了。“什么怎么办,日子还是要照旧过啊。曾经鼎盛一时的年家,如今不也没落了吗。只不过革了爵,怕什么。且看雍正下一步的动作。”
    刚从小山的凉亭上下来,就遇到迎面而来的熹妃。如此正好,我有些话是要与她说。
    “襄贵妃娘娘吉祥。”熹妃半蹲下来向我行礼。
    我笑着扶她起来。“妹妹太客气了。怎么这么巧,真是相请不如偶遇,不妨进我长春宫小坐一会儿?”
    熹妃未加迟疑:“那么嫔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带领熹妃在花园池塘边的水榭中坐下,我吩咐小桃去沏一壶茶。
    熹妃感叹:“姐姐真是好雅兴,将长春宫中布置得这么别致。”
    “若妹妹看得上这里,那以后不妨多来坐坐啊?”
    “嫔妾受宠若惊呢。”
    小桃端来茶点,一一为我们倒上。
    熹妃将茶杯靠近鼻子闻了闻,随即眼前一亮。“是今年夏天刚下来的上好龙井!皇上真是偏宠姐姐,这么好的东西只送给了皇后娘娘和姐姐这里。”
    我抿嘴笑笑。“再受宠爱,也毕竟是进过冷宫的人。你喜欢就好,我只怕这茶水会再被有心之人指有问题。要是喝了危及妹妹你的健康,那姐姐可真就过意不去了。”
    熹妃面上闪现窘态。“姐姐说笑了。”
    我拨弄着手上戴的护指,似是无意地说:“我可没有说笑,我是在和你说认真的。有些事还是提早说明白好,免得日后再有兵戈相见的那一天。”
    熹妃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她嘴角扯起勉强的一抹笑容。“嫔妾不知姐姐的意思。”
    “我们不要兜圈子了,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上次太后服药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重提旧事。可我不希望以后发生类似的不快。坦白说我完全不认为我会给你带来什么威胁。虽然皇上封我是贵妃,但我一无子嗣,二无殷实的母家背景。这有什么可令你们忌惮的呢?”
    “娘娘太过自谦了。虽然从没有人亲口向我证实过,但我总觉得你和年家渊源甚深。若我没有猜错,你也是年家人对吧?如此能说是没有背景吗?再者说,就算你没有子嗣,但论及皇上对你重视的程度,怀有龙裔是迟早的事,毕竟也的确有过了侍寝。我说的对吗?”
    我的嘴角泛起苦笑: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样的女人堪当未来的皇太后。
    “年家眼看着气数将尽,不至于拖累就不错了,又还能帮衬什么呢。况且明面上的年贵妃只有延禧宫主一人,再无其他。因此年家跟我此生此世都不会扯上任何关系了。至于子嗣,若我告诉你我不能生育了,是不是能彻底打消你的忧虑。”
    熹妃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怎么可能!”
    我转开目光。“哪个女子会拿生育的事来扯谎。你就当年家女儿不中用、都怀不了身孕好了。你看年贵妃,不也多年无所出吗?”
    熹妃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所以,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再次直视她的眼睛。“我会与你一起助四阿哥登上皇位,交换的条件是你不要再加害于我。”
    熹妃的表情显露出不解。“那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或许之后会有拜托到你们的地方吧。并且,我和弘历也算是挺投缘的。”我淡淡地说。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不过是个知古晓今的作弊者,顺势而为地站在了必将被历史选择的一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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