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乱世 洗锋录

第103章


汉亡,曹魏定都于此,才又恢复旧名洛阳。    
  先后有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五个朝代定都洛阳,它可以说是关东地区的中心城市。隋代,复营洛阳为东都;唐初,李渊曾欲使次子世民开天策上将军府于洛阳,以制衡太子建成的势力,后因群臣反对而不果。唐亡后,后梁朱温政权定都于洛阳以东三百里的开封,当时城名为汴,也就是后来的汴梁,洛阳的中心城市地位开始直线下降。    
  元朝建立后,将汴梁定为汴梁路的治所,将洛阳定为河南府路的治所,统归河南江北行中省管辖。至正二十五年闰十月,封汉名王保保的左丞相扩廓帖木儿为河南王、天下兵马副元帅,代皇太子亲征江淮。次年二月,扩廓帖木儿在朝廷屡次催促下,终于离开河北彰德,来到河南府路就藩,并把军事大本营设在路治所洛阳城中。    
  千年古城,旧貌仍在。凌冲于当年四月被龚罗睺打伤,由程肃亭接来洛阳河南王府中养病,也就将息了七八天左右,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身上的伤势虽然痊愈,心中却似乎正有伤口在裂开。那篇朱元璋讨伐张士诚的檄文,他反复阅读了许多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白莲教、红巾军真的是妖吗?说它是妖,不就是说近二十年来各方豪杰为反抗元朝暴政而揭起的义旗都是虚假的吗?何况,朱元璋现在也不过是大宋小明王龙凤政权下的吴王、元帅而已,可谁都知道龙凤政权是打着红巾军的旗号创建的,小明王韩林儿的亡父韩山童就是白莲教汝颍地区的教主。难道他们也都是妖孽吗?    
  伤势痊愈以后,凌冲提出要到洛阳城内外四处走走,王保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派商心碧来伺候他。虽然商心碧因此不再看管着王小姐,但王小姐每次来看望凌冲,她都执意在旁服侍,说是大王的意思。凌冲和王小姐都明白是王保保派她来监视二人举动的,王小姐心中不乐意,可是也没有办法,凌冲却因此大大舒了一口气。    
  听说洛阳城东的白马寺非常著名,凌冲就要商心碧领他去游玩。白马寺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建立的第一座寺庙。传说蔡愔、蔡景二人去西域求取佛经,在月氏遇见来自天竺的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二僧,用白马驮经迎回洛阳。次年在洛阳城边建寺,便以白马命名。    
  凌冲一间间殿堂赏玩过去,诸佛不拜,却在弥勒佛像前磕下头来。他心中默祷:“弥勒转世,明王降生,究竟是有还是无哩?弥勒佛真个托生凡间,拯救我苦难百姓,却又为何变了妖哩?你果有灵呵,便解我疑惑,指我方向,休教我恁般苦闷呵!”    
  祈祷才毕,他还没站起身来,突然商心碧走到他背后,轻声说道:“凌官人,大王遣人来唤,说有要事教你回去。”凌冲点点头,站起身来,却想不通王保保有甚么事情要他匆忙赶回。    
  凌冲和商心碧跟着王保保派来的亲兵,骑马回到河南王府的时候,已近申时。亲兵领着他们经过重重哨卡,直奔王府大殿而来。商心碧就在殿外等候,亲兵大声报名,请凌冲进去。    
  凌冲进入大殿,只见王保保端坐殿上,身穿一品官员服色,并且今天难得戴了帽子,面沉似水。诸将排列两旁,也有认得的,多是生面孔。王保保身后站着的是山西大剑客庞明——他被卢扬所伤,经过这几个月,伤势也已经痊愈了。    
  就在王保保右手,横摆了一把交椅,椅上一人,头戴红缨瓦楞帽,身穿团领深绯色绣径寸半小杂花的袍服,腰横玉带,四十多岁年纪。此人身后还站着两名卫士,都是蒙古怯薛打扮。    
  凌冲进了大殿,也不跪拜,向上一揖。王保保指指那个坐着的人:“这是天使天保奴。”又指着凌冲对天保奴说:“这个便是怀远凌冲了。”    
  天保奴一挥手:“拿下了!”他身后两名怯薛齐齐拔刀出鞘。凌冲大惊,把手按在刀柄上。却听庞明喝道:“这是甚么所在,尔等竟敢执刀舞剑?!”天保奴急忙一摆手,制止了就想向凌冲扑过去的两名怯薛,然后向王保保一揖:“下官唐突了,大王恕罪则个。便请大王拿下此贼,交与下官带回大都。”    
  王保保对凌冲使个眼色,示意他稍安毋躁,转头问天保奴:“此人是孤好友,却不知他犯了甚事,要天使传旨来拿他?”天保奴道:“适才下官对大王说起,此人乃是朱元璋的奸细,曾在大都潜伏,警巡院指名便要拿他。”王保保笑道:“小小警巡院要拿的人,竟也上达天听么?那巴儿思是太祖后裔,怪不到如此道行。”    
  没等天保奴回答,他突然一扬眉毛:“不过是小小一个奸细,孤当自为处置,不劳天使费心。”凌冲听他说了这话,把右手轻轻从刀柄上放下来,但仍然心怀警惕地望着四周。    
  天保奴忙道:“不是下官驳王爷的面子,此人是陛下圣命要拿的人。虽是巴儿思小王爷进言,但圣意已允,请大王休要抗旨。”王保保一拍桌子:“你敢诬我抗旨?!”天保奴急忙站起身来:“下官不敢。下官的意思是……”    
  “不怕你诬,我便抗旨又怎的?”王保保冷笑一声,“既封我为副元帅,节制天下诸路兵马,李思齐等关中诸将抗命,理当讨伐,怎又赍旨来要我罢兵?凌冲便是奸细,我留他在府中又如何?这般小事,我堂堂河南王不得作主,要陛下亲自下旨来拿?是何道理?!”    
  天保奴吓了一跳,才待分辩,旁边一将戟指骂道:“这个分明朝中有奸臣,欲将这样小事来试探大王,大王万不可奉旨。今日要来拿大王的朋友,明日便要拿大王的家眷,如此乱命,岂可遵从?!”凌冲斜眼一看,说话的原来是王保保的妻舅毛翼,自己曾在大都豪杰大会上见过他一面。    
  “明日便要拿大王的家眷”这句话,也不知道是毛翼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王保保授意的,听了这话,诸将全都愤怒鼓噪。天保奴连连作揖:“此是圣意,圣意岂敢违抗?请大王与各位将军三思。”    
  “这位凌官人既是大王朋友,便吃了天大官司,也当宽宥,况不过小小一个朱元璋的奸细,”一将大声吼道,“更兼李思齐等人,抗拒王命,以兵塞关,现大小数十仗,伤我士卒无数,怎说罢兵便罢兵?这般乱命,便大王忍得时,我们粗人却忍不得!”凌冲认识此人,他正是自己去年混进中州军时的顶头上司,万户总管范国瑛。    
  王保保冷哼一声,摆摆手,制止诸将喧哗,然后对天保奴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请天使回禀陛下,说我扩廓帖木儿善尽臣节,教陛下休听信小人谗言,再授此乱命。”    
  天保奴一揖至地:“大王容禀,京中确有些大老有疑大王之心。前此陛下也问太子:‘扩廓帖木儿南下,是欲肃清江淮,今不往江淮用兵,反结怨关中,不知是何道理?’太子致遭捶挞。下官为王爷思,莫若遣质入朝,以表忠心,好堵了群臣之口……”    
  话没说完,毛翼“当”的一声,把腰间长刀抽出一半,恶狠狠地问道:“好无理!难道太子遭捶挞,是我大王之过么?”王保保也冷冷地问:“遣质入朝?这个是陛下圣意,是朝中大老教你,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天保奴慌了,急忙分辩:“都是下官自思,并无人教我。下官也是为大王……”王保保不等他说完,轻描淡写把手一挥:“绑出去斫了。”    
  天保奴大惊失色:“王爷饶命……我是天使,你怎敢杀我?!”王保保冷笑道:“河南是孤本藩,孤在本藩可便宜行事,天使如何便杀不得?”殿外冲过来几名亲兵,上前就要绑天保奴等三人。天保奴还自告饶,他身后两名怯薛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种变化,倒是大出凌冲意料之外,他游目四顾,看到有几名军官似乎有出列求情的意思,但都被同僚硬生生扯住了。    
  天保奴等三人被绑了出去,时候不大,亲兵呈上天保奴的人头。王保保随便看了一眼,摆摆手:“看他是天使分上,着人将头颅缝合,送他尸身回大都去。只说此人无理,当面顶撞于孤,孤故按军法斫了。朝廷欲传旨意呵,且遣老实谨慎的人来者。”    
  顷刻间斩杀天使,王保保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凌冲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他这种生杀予夺的气势,看得惊了,也看得呆了,站在当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王保保又一挥手,众将稽首告退,纷纷离开大殿。毛翼在经过凌冲身边的时候,微笑拱手,凌冲本能反应地还了一礼。    
  等到众将都退出了大殿,王保保站起身,摘下帽子,扔在桌案上,走过来对凌冲笑笑:“教凌兄受惊了。”凌冲这才回过神来,问他:“遮莫你欲起兵反元么?”王保保笑道:“哪个有此意?你休要如此浑想。”    
  凌冲问他:“斩杀天使,不是小罪。你若不趁机反元,不怕朝廷降旨削你的官爵,甚而取你的性命么?”王保保冷笑一声:“我有百万大军在手,朝廷怎敢妄动?当初朝廷下诏免了孛罗帖木儿官职,被他杀入大都,天子还不是乖乖告饶认输?当日有我讨伐孛罗帖木儿,今日朝廷再寻谁来讨伐于我?”    
  凌冲倒吸一口凉气:“这般行事,仿佛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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