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神本纪

36 醉酒


人间降雨放粮已有一月,生气日渐复苏。四海龙王及各方仙人累了个够呛,方始得空,将剩下的差事交手下去办了。
    既然有了空闲,今日几位仙君便在启泰广场闲聊了起来。西海龙王是个健谈的,率先说出了其实大伙儿都在思忖的一件事情。
    “司命上君下个月便四万岁了,可是个整辰,偏又遇上人间这档子事儿,不知这寿宴还办不办了。若是要办,咱们这礼又该怎么送才合适。”
    礼轻了自然是不合宜的,礼重了……君心难测,赶上这个时候,又怕天帝不悦。他们几个龙王虽也算是上仙的品级,但常年居住龙宫,与九天之上的这些仙人相交甚少,难得遇上个攀谈相交的机会,却又不知该如何行事才妥当。
    景焕和司命也还算走得近,知道他素来的脾性,便摇摇头:“这事儿搁万云上君头上,倒还可能办一办。四万岁虽是天地大寿,但司命上君醉心命理推算,平日里也难得出来溜达,兴许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成昴上仙的得意门生墨真还关在镇仙塔,这几日亲力亲为忙晕了头,刚从长祁山返回,听两人谈论了一阵他才想起来,一拍脑门儿:“瞧我!把这事儿给忘了——依我说,应是不会办的!司命那个性子,爱清静得很,咱们送个恭贺的帖子便成了。若是他要办,自会递帖子给咱们的。再说了,凭司命和冰凰的交情,若是要办寿宴,你说他请还是不请。请吧,帝君难免不痛快;不请吧,又和冰凰生疏了。依我看,索性就都不请了。”
    “说的也是。”西海龙王连连点头,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一巴掌拍到东海龙王肩膀上,“老兄满面愁容的,话都说开了,还在担心什么?”
    东海龙王一直闷声杵在一旁,愁的岂是这件事情,被他这么一拍,才缓过来神儿来,睁着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瞧了瞧众仙,叹气道:“哎……我这是在担心我那侄儿。”
    神谕降下之前他那侄子便脱逃了,偏又是个心智不全,酷爱杀戮又好女色的,可不愁煞人吗。
    景焕听罢,诧异道:“这么久了,难不成还没找到?”
    “是啊。”东海龙王连连摇头,把手一摊极度无奈,“这些日子忙着人间之事,我便没工夫寻他。他是个品行差的,定躲起来解了封印,指不定何时便要作乱。当初封住他的仙力费了我不少力气,如今他正值壮年,我也老矣,怕是难再将他封印了。”
    此事旁人不变多嘴,一条恶龙而已,仙界自然是有法子降服的。然而,他是东海龙王的侄子,又岂能简单伤他了事,毕竟东海龙王是个极重亲情的。恐怕,得等到天帝出关,由天帝出面了。
    众仙多宽慰他几句,对如何应对恶龙作乱却并未提及,渐渐之间话少了,便都散了去。
    昆仑宫的花厅不愧是撼海亲自布设的,花草馥郁芬香,景致极度雅静。撤了残羹酒盏,摆上一桌黑白玉棋,于此处一坐,心境便如那空山幽谷,似深潭静水。
    但这样一份淡漠高深,只属于撼海这样看透数万年光景之人,圣哲君那烈如焚火的性子,他不去破坏这样的风景便属万幸了。
    两人之间偶有言语,圣哲君语速不算急躁,却比撼海快了不少。虽撼海举止大气,谈吐行事找不出半点瑕疵,尤显华贵非凡,但圣哲君那张扬的外表和随便来的脾气却有一种怪异的气场,死死压住撼海。
    “落地生根,这一局是我输了。神君下得一手好棋,鄙人实在佩服!”他拍手称道,剑眉略微一挑,说话间带着笑,随后便话锋一转,“不知和灵易相比,孰高孰低——没能观见高手博弈,真是憾事一件。”
    众所周知灵易下得一手好棋,直到他离世,仙界都无人能赢他哪怕半子。棋下得好虽是件小事,本提不上台面去说,可总归挡不住芠瑛上君在外的名声。是以,她的弟弟不免被人多打听了几耳朵,以至连魔界也知他棋艺精湛。
    不过是一句称赞,一句感叹,但这话撼海听着难免听出了别的味道。他清眸之中星光微颤,面色却不改,而后有条不紊地收起棋子。
    “下棋乃兴趣使然,原本便是消遣寻乐,太在乎输赢岂不丟了乐趣。”
    不熟悉灵易之人称呼于他,无一不加上“上君”二字。适才两人虽意在下棋,交谈甚少,但因这套棋子乃多年前万云相送,便不免提了万云和司命几句。圣哲君皆称二人万云上君、司命上君,语气甚至带着些许叹服。说到灵易时,他却去了“上君”二字,显得尤为亲切。
    个中缘由不必细想,便知又是因为芠瑛的这层关系。
    “神君好雅兴,这点见解我是不及的。”圣哲君摆摆手,笑意不浅,略过自己曾是个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书生之事实不提,满口的恭维。
    “上神太过自谦了,在下惭愧。”
    “哪里哪里——都说世间无完人,我今始觉说此话的人定是见识太少,神君分明就是一个嘛。论姿容气度,这天下间谁人能及;论能力高低,除了我与凰儿这样捡了大便宜的,又有谁能与神君相提并论。再论资历见识,神君历经上神时代,岂是后辈能比的。”
    圣哲君侃侃而谈,眉眼始终带笑,放开棋盒随意行了个拱手礼:“不仅如此,神君身为长辈,对凰儿并她的朋友关怀有加,我这里真是万分感谢。”
    撼海长了芠瑛三万余年,称他一声长辈并不为过。然而,谁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长辈,一个晚辈那么简单。
    “应该的。”撼海眉目沉沉比不得他会胡侃,除了应下来,还能说什么。
    圣哲君眯眯眼,一头绛红头发在斑驳暖光映照下,显得尤为张扬。讲理?谦逊?实在抱歉,他偏不会。
    “凰儿也不知要同她们玩闹到何时——黑子先行,神君请吧。”他说着,把自己的棋盒换给撼海。
    撼海被堵了个万般无奈,却也不会和圣哲君一般见识。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语,言语上占了上风又能如何。
    第一步,黑子走了天元。
    天元,这般有把握?圣哲君笑笑,拿起白子正待落定,忽听得一声疾呼。
    “神君,不好了——”
    只见施雨不知从哪里飞跃出来,她两颊涨红,面上焦灼万分,慌慌张张的,落地之时险些磕碰在台阶上。
    “为何又慌成这样。”撼海问道。上一次德音出事,她也是这般慌张。
    “芠瑛她……芠瑛!”
    “她如何了?”圣哲君丢下棋子,出手扶了施雨一把,举手投足虽不失稳妥,却可见眼中带了一丝焦躁。
    “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晕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怎么办?!”
    撼海原以为又是德音双思术发作,没想到是芠瑛,一时也失了沉稳,急急便道:“在哪里,快带路。”
    “在、在灵泉。”
    施雨话音刚落,一绛红一深紫两抹光影便如离玄之箭直奔灵泉而去,强风带过,差点把才站稳的她掀了个四脚朝天。
    撼海虽熟路,但圣哲君胜在速度,又与冰丹互有感应,片刻之后,竟先他两步到了灵泉。
    “上神,快看看她!”
    德音脸上愁云密布,坐在地上,双手轻轻扶住芠瑛的头。而芠瑛则枕在她的腿上,银白的细发铺满一地,安安静静眉目如画,如同睡熟了一般。
    她面上红润依旧,呼吸均匀,瞧不出哪儿不妥。
    但生性胆小的德音却被吓坏了。
    圣哲君蹲下,牵起芠瑛的手把了把脉。脉象平稳,是实脉,并无丝毫问题。想来,这个世上还找不出能够伤到半神之躯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心知若是内丹反噬,她并不会是这般反应。究竟是怎么了,她为何会突然昏睡。
    施雨速度慢了点儿,好容易才追回来,却见圣哲君眉目不展,知道他也束手无策,一时又揪心起来。
    “她怎么了?”
    “寝殿在哪个方向,我抱她先去休息。”圣哲君说罢,打横将芠瑛抱起。
    既然找不到是何原因,那便只好等她醒来再说了,总不能让她就睡在这儿。倘若当真与内丹有关,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
    芠瑛也是“听话”,被他抱着了无反抗,竟乖乖把脑袋贴在他胸前。许是不如在榻上睡着舒服,她轻轻嘤咛了一声,软糯的声音引得人心中一荡。
    “你们是否给她喝了灵泉水?”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撼海突然出声问道,说话间扫了施雨一眼。
    施雨在泉眼里取过多少灵泉水,他一清二楚。就在昨夜,她便取了满满一瓶。再看芠瑛,她被抱起之后,手中的小瓶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原本关心则乱,几个人束手无策,然而正是这声微小的脆响让他找出了原因。
    “是,是啊……”施雨点点头,眼中既有害怕也有担心,“我与德音觉得好喝,便想叫她尝尝——她不能喝么。”
    撼海并无责备之意,她却心虚着。
    “哎……”果真如此,撼海大大松了一口气,轻声叹道,“她不是不能喝。也怪我没有提前告知你们,灵泉水和酒不能同时饮下,否则酒性放大,极为醉人。她方才在席间饮了酒,有这样的反应并无大碍。”
    醉酒?原来是这样啊,施雨一时哭笑不得,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芠瑛可是海量,却被加上灵泉水的酒给放倒了,简直英明扫地……等她醒了,不知要怎么同她和德音计较呢。
    知道只是醉了,此时抱着芠瑛的圣哲君也终于和缓了面色,他看了看安睡的芠瑛,问道:“她喝醉了向来都是如此,倒头昏睡?”
    “那倒不知。”施雨摇头,拾起地上的小瓶收进怀中,“芠瑛酒量极好,根本没有醉倒的时候。”
    “也不是。”德音插话进来,“有一次的。”
    “哪次?我怎么不记得。”
    “那次芠瑛打了大胜仗,被帝君召回重赏,在万云那里喝酒的时候不就喝醉了。那时你也醉了,等酒醒都第二日黄昏了,芠瑛醒得比你早,睡一觉就没事儿了——不过那次她倒是说了许多胡话,不像现在这么安静。”
    “怎样都好,她需要休息,寝殿在何处?”圣哲君适时又问。昆仑宫殿虽少却大得出奇,一个花厅都能顶半个启泰广场,在哪儿他还真分不清。
    原本他是无所谓的,怀中佳人清瘦,抱起来轻轻巧巧,毫不费力。奈何佳人醉酒,好像有点“胡来”,不停往他怀里挤,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揉捏。坐怀不乱真君子,可也招架不住一个绝色丽人的这般“亲近”啊。
    这一幕撼海自然是看在眼里,没想到从来和“小鸟依人”这个词不沾边的她,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落霞殿在西边,不出半盏茶可到。”撼海回答他道。
    话音刚落,不过一眨眼圣哲君便抱着芠瑛不见了影子。
    “可是芠瑛要和我们一起住的呀!”施雨发觉撼海说错了,想追却又追不上,嘴里叨叨起来,“那圣哲君住哪儿,他总不能……”
    话还没说完,德音便忍不住揪了她一把,拽着她一路打打闹闹走开了。撼海勾了勾嘴角,却笑得苦涩,扫了她俩一眼,便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日头已偏西,再有一个时辰便要落山,此时金光四撒,美得令人哀叹心酸。他走了几步,望了望落霞殿的方向,脚步微顿,很快又加快步伐消失在回廊深处。
    “你说话怎就不过过脑子!”好脾气的德音终于放开施雨,看撼海走远了,玉手狠狠戳了戳她的眉心,“神君心思缜密,他怎可能没有考虑。只是说去休息休息,你非要弄到韶华殿来挤,存心给圣哲君找不痛快么。芠瑛那酒量你是见识过的,此刻尚未日落,指不定到晚上就醒了。届时,你再与她商量是否来韶华殿与我们同住,才不至于惹人嫌。”
    “痛啊!”施雨抱着脑袋,嘟嘟嘴,“可是,他要是欺负芠瑛……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呀。”
    “你真是想多了,这事儿犯不着你操心,也传不出去。”德音捏捏她的脸,接着说道,“芠瑛岂是好惹的,他俩又不是才认识一天两天。再说了,他们如今走到哪一步了,是否已天地见证结为夫妇,你我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跟我们讲,这些我们当然不知道。”
    “你倒是要给她机会啊,瞧!醉了怎么跟你讲。你我自然都希望她能好,想必芠瑛也有许多话要同我们说。”
    适才在花厅,几人谈论的也多是施雨和德音在昆仑过得如何,碍于圣哲君在,她们即便很关心、好奇,却也不好明问。本打算私下里说些体己话,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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