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神本纪

黑莲回禀修光回来，头一件事便是翻遍昆仑宫找那两位。整个昆仑宫虽建筑颇少，却大若半个天宫。他虽行动方便，脚程也快，但找起个人来，况且还是两个善于掩藏气息的半神，还是得废一番工夫。
    先是寻见熟睡的德音和唉声叹气的施雨，再又发现提笔作画的撼海，到最后才在落霞殿的寝殿里寻到二人。
    然而，还未松一口气，这个突破意料的场面却令他瞠目结舌。饶是他偷窥过许多非礼勿视之场景，也被摄住。
    艳色床幔笼罩之下，绯色绒毯裹着两个人。这两人亲密无间，搂在一处，如胶似漆仿佛生来黏在一起似的。
    黑莲抽了抽嘴角，正是火凤与冰凰。
    冰凰侧着身子睡熟，头枕在火凤精壮的手臂上，而火凤则从背后将她环住，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绛色与银白的发丝交缠，正像这两个人一般亲密无间，又像千万年来的火海与冰原一般痴缠。。
    世间最尊贵的男女，同在一张榻上，真可谓是一大壮观景象。
    黑莲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异，移至榻前，管它什么非礼勿视，将二人之状好生“观赏”了一番。
    只见冰凰睡得安稳憨甜，被艳红的床幔衬得较平素里多出几分妩媚。火凤则睡容恬淡，嘴角隐隐约约挂着一丝浅笑。
    他原本还在疑惑他们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现在他明白了。
    冰火二丹不能共存，火凤冰凰却对彼此毫不设防，皆睡得沉沉，关系可见一斑。只可能是彼此交心，生死交付的关系。
    灰白的下巴动了动，黑莲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看来，修光的离间之计一点作用也没有起。可叹他刚刚回禀归来，也不知修光殿下是否仍不改计划。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落霞殿时，昏睡整晚的芠瑛终于睁开了眼。意识迷糊，她先是皱了皱眉，感觉头脑不甚清晰，后习惯性地缩了缩腿。
    这一缩不打紧，她方才感觉被束缚了手脚。
    熟悉的气息让她顿时便明白过来，究竟是谁又在招惹她。
    “如果你不想被看出什么的话，就别动。”耳朵传来圣哲君慵懒的声音。
    他用的是密语，只他二人之间能够听到。自从发现神秘跟踪者后，但凡关乎到关键之事，二人往往密语交谈。
    几乎可以确定，跟踪之人是修光派来的。如若被他看出他们关系并非如传言那般，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她最好不要反应太大。
    “我这是怎么了？”
    隐约记得自己只是喝了灵泉水，随即便感觉头晕目眩，而后什么也不知道了。再度醒来，没想到竟与他在同一张榻上。
    “酒性被灵泉水放大，醉酒而已。”他的手看似不经意地在她腰上滑过，温暖的鼻息喷在她的鬓角。
    “然后呢？”芠瑛顿时感觉脸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彻底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把他不规矩的手推开。
    “然后你我春风一度。”他被推开手，也不纠缠，笑了，突然低沉下来的声音从耳朵直抵心间，“共度良辰今宵。”
    “春风一度？”
    “不懂？”
    “嗯。”
    她怎么会懂，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人教她的。
    “那可懂鱼水之欢。”
    “……”芠瑛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滞，想起在人界时，于青楼所见的那一幕——男女同榻，不着衣裳，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春风一度，和那一个意思。”圣哲君嘴角斜斜，卷起她的发绕在指尖，“这样可懂？”
    分明衣着完好，怎可能当真发生过。她可不傻，只是轻哼了一声，不做回应，轻轻推开他，起身下榻。
    韶光殿里，施雨一晚上没睡好，此刻正漫不经心地在修炼。
    一日之中，清晨时分天地间灵气最足，神仙可无饮食，但灵气却不可缺。施雨本身悟性不高，又落下多年修行，便勤奋得很。
    “脸色这么差，强行修炼小心得不偿失。”德音也起得早，见施雨脸色不好便随意劝了劝。
    施雨本就心不在焉，被她这一打岔，左右也凝不了神，索性听话地罢了手。
    “你说，除了芠瑛，还有什么女子配得上神君？”
    德音准备去伙房，本只是路过，没想到施雨突头突脑问了这么一句。谁还配得上神君，这个问题她可回答不了。
    “无关乎配得上与否，只论是否两心相知。”她说着顿了顿，露出个诧异的表情，“当初我与灵易相处时，你尚是这样的认知，为何今天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灵易与德音，单论身份配不配，上君与上仙又岂是门当户对的。可这不妨碍他们成为别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再说，东华神君与霓裳上仙，尊卑沟壑更深，却也在仙界中被视作天作之合。
    施雨怔怔盯着空气……是啊，为什么这件事到了自己身上就好像陷入了一个大坑。也许，是因为撼海在她心中是完美之人。她尊敬他，爱重他，视他如命，若是随便一个女子和他站在一处，她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除了芠瑛，她接受不了其他人。
    可如果是个差劲的女子呢？她亦不能多嘴。但凡是神君的选择，一定是对的，她会不动脑子地支持。
    见施雨傻掉了似的，德音柳眉微蹙，有些不敢相信，小声问道：“你该不会……”
    她素来心思沉，却没想到还有个比她沉的，偏偏正是从来藏不住事的施雨。从前有芠瑛在前，施雨又整天和万云闹在一处，这点小心思竟瞒过了她的眼睛。
    “没……没……”
    “没什么？就这么急着否认。”
    端看施雨这反应，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起先还只是怀疑，现下信了七分。
    “我……”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我……一厢情愿。”
    好，现在她自个儿招了。德音不由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施雨啊施雨，你瞒得好深！想起从前几人常惋惜芠瑛与神君，那些话听进施雨耳朵，该是如何刺心。
    偏生她忍了下来，不妒不怨。
    “有很多眷侣，从一开始是一厢情愿，到后来才是两厢情愿。不是么？”德音如是说。她虽不会怂恿施雨去招惹撼海，却希望她明白这个道理。
    像是快要窒息的时候呼吸到了空气，这件事被德音知道了，施雨反倒舒坦了许多。有一个人开解也好，总好过她把这些捂在心里。原本想要慢慢淡忘，可偏偏生根发芽，再也阻拦不住。
    然而，这本就是她控制不了的。正如德音因灵易而存在，她因撼海而飞升，都是各自的命数。
    彼时，撼海还不是神君，她呢，也只是西海里的一尾已经修为散仙的水蛇。
    犹记那一日，风和日丽，不知为何他路过西海。那时，她正趴在礁石上晒太阳。就那样触不及防的，她如同看到了比金乌还要耀眼的神仙，浑身冰冷的血液随之沸腾。
    只那一眼，比什么都来的重要，悟性平平的她决心修为上仙。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摆脱看护雨具之责，常驻仙界。
    不知多少岁月，多少艰难，她终于得偿所愿。
    她修为上仙那一日，撼海晋位神君。也许只是巧合，但她将这看作缘分。可惜到底只是她以为，仙界多了一位上仙这样的喜事并没能被人过多提及。
    因为东华神君陨落，撼海上君晋位神君，芠瑛、灵易上君诞世，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区区一介上仙，就这样被遗忘在角落，只偶有人提起。
    西海龙王帮衬许久，没能借她攀上关系，她无颜回西海抑或在仙界蹭脸熟，便寻了无主的天山当了住处。
    所幸与芠瑛做了朋友，能够因她多看几眼撼海，她也就满足了。
    一晃眼，这都三千年了。施雨念及往事，不免眼底蕴藏了一丝悲凉，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这件事先不要告诉芠瑛。”
    她毕竟是真心把芠瑛当作朋友的，并不是单单想要借她接近撼海，倘若芠瑛知道，细想多虑之下难免伤了情分。
    德音不知她的这些过往，也不知为何不告诉芠瑛，只是笃定地摇头：“你们相处的时候比我多，她心细，想必是知道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提过。”
    “她提了有什么用，难不成神君会听她的话，乖乖娶你不成？这层纸，她若捅破还如何与你好生相处。”
    德音心密，这些事她若知道一个开端便能猜出接下来的许多。
    “……”
    “你别忘了，是芠瑛开口将我们留在昆仑的。以她的能力，在天山设下结界，你我不也无人能够动的了么。她已经两千多年未与神君有往来，想必是为了你才破冰开口求神君的。她尽了她所能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其余的还要你自己的造化。”
    真的是这样吗？施雨感觉心脏漏跳了一瞬……芠瑛竟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