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容颜（上部）

夕阳的斜晖洒在大地上，看台像是被撒了一整片的金子，可是人们仿佛不太喜欢这种意识形态的黄金，在白天最后一场表演结束后，都陆陆续续离场了，不一会儿，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剧场已然回归了安静，只剩下裴恬一个人的影子被残阳拉得老长。她还沉浸在不知名的悲伤中，目光呆滞地望着已经谢幕的舞台。
    “喂！”章希寒的手不知何时出现在裴恬眼前，“走到哪儿你都发呆，要是有个发呆比赛，你要不得第一，那才是怪事儿。”
    裴恬慢慢收回视线，双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结束了？”
    章希寒握住裴恬的手腕，以便看清她的面容，“你怎么了？我记得这都是特技和杂技表演，可不是什么凄凉悲惨的舞台剧吧？”
    “我怎么了？我能怎么啊”，裴恬挣脱开章希寒，“你该不会以为我哭了吧？”
    “没有吗？”
    裴恬摇摇头。
    “最好没有。你看，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你是没哭，汗倒是出得不少”，裴恬从包里拿出纸巾，原本是想帮他擦的，但在半途中又放弃了，直接把纸扔给了章希寒。
    “哎！”章希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觉得舍不得了吧？”裴恬指了指舞台。
    “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再说了，有舍，才有得嘛。”
    “那敢问这位兄台，你得到了什么啊？”
    “貌似没有”，章希寒想了想，“暂时而已。”
    “所以啊，放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裴恬站起身，“不是说结束了请我吃饭吗？”
    “不问我吗？”章希寒抬头望着裴恬。
    “什么？”裴恬疑惑，但随即便明白了章希寒的意思，“你不想说的，我不会强求你说。”况且裴恬心里知道，这一切同她或许并没有什么关联。
    “你问我，我或许就会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也不那么想知道答案。”
    裴恬的答案显然让章希寒有些堂皇了，她只是笑笑，“你最近真的很婆婆妈妈，想说你就说，小心憋死你啊。”
    章希寒招招手，“那你坐下。”
    “我都坐大半天了”，但裴恬还是乖乖蹲在章希寒身边。
    “其实，我对于舞台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欲望，当初答应领队也只是觉得能够给自己一个锻炼的机会，并且还能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挺好的。就像你们需要通过考试来验证不同阶段的学习能力是一样的，我们也需要一种方式来评价自己，只是你们精通学习，我们精通滑板。虽然两者天差地远，但它们曾经对我来说是一致的。只是现在，好像没有必须要去评判自己的必要的。”
    裴恬始终都看着章希寒，她从他平静的讲诉中完全可以窥探出他对这个舞台的重视，但只是曾经了吧。她完全明白，也能够体会，尽管他始终不愿提及佟暖的名字。
    “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的时候，不怎么看得清你的样子，但你的那份从容自信，游刃有余，让我印象深刻，就好像滑板不是你的工具，而是你身体长出来的某个构造，你们仿佛天生就是一体的。原来，那时候，你不过也只是像我们一样在参加期末考？”
    裴恬的几句话让气氛瞬间升温了不少，章希寒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对你说这些。”
    “以后不碰这玩意儿了？”
    “不会，就只是当成自己的业余爱好吧，闲下来的时候可以玩玩儿，也轻松一点。”
    “喂”，裴恬拍拍章希寒的肩膀，“好像有人在叫你。”
    章希寒眯着眼睛，看到舞台旁边确实有人在向他招手，“没事儿，再坐一会儿吧，他们还得收拾一下。”
    “喂喂喂，呼呼······”舞台上传来试话筒的声音，“我说，看台上两位，饱暖了才思□□，你们是不是看着对方就饭也不用吃了啊？”但很快，话筒的线就被拔了。
    章希寒回过头，问裴恬，“介意一起吗？原本是打算单独请你的，领队说我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想请我吃顿饭。”
    “有什么好介意的吗？有饭吃不就行了。”
    章希寒有些为难，“你刚刚也看到了，他们比较闹腾，可能跟你平时接触的人不太一样，也没关系？”
    “难得啊，你今天转性了，居然替我想这么多？”
    “你说没关系的，可别后悔。”
    “我裴恬，什么时候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裴恬拍着胸脯说到。
    不过真的到了饭局上，裴恬还真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她发誓，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
    “你是这小子的女朋友？”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啊？藏得够深的，不把兄弟几个放在眼里是吧？”
    “不够意思啊，得罚酒，必须得罚酒。”
    “······”
    裴恬的椅子还没坐热，章希寒的朋友就左一句右一句开始发动“进攻”，裴恬还没来得及反驳第一个问题，第二个第三个就接踵而至了，并且随着人数的增多，类似的问题就像炮弹一样，接连不断地射来。
    “我，来说两句”，面对四面八方的责难，章希寒终于开口了，“非常感谢领队这段时间的照顾，还有谢谢各位兄弟，真的，认识你们很高兴。”
    “就这样？没了？”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指着裴恬，“就不打算介绍介绍你女朋友？”
    听到这儿，裴恬急忙摆手，“我不是······”
    只是裴恬话还没说完，章希寒就抢了去，“她是裴恬，我们一个学校的，木古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大家手下留情。”
    裴恬不明就里地瞪着章希寒，他的一席话不就默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了吗？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你小子走运啊”，黑衣服拍了一下章希寒的肩膀后，转而对着裴恬发问，”小妹妹，你们班上，或者你的朋友，有没有跟你一样漂亮，而且口味独特的人，介绍给哥哥我认识啊？“
    裴恬也只能堆笑应付着，“这就不太清楚了。”
    就在裴恬尴尬之际，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走了过来，把刚刚那个黑衣人拉开了，“不好意思啊，他们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章希寒起身，对着裴恬介绍到，“这是我领队。”
    “领队你好，我是裴恬”，裴恬也起身。
    “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带女生出来，你果然对他来说很特别。”
    “是吗？”裴恬冲着章希寒挑了挑眉毛。
    “别光站着，都坐吧”，领队对着大家挥挥手，“今天是希寒最后一次上台，也是嘉年华开幕之前的最后一次聚餐了，大家抓紧啊，往后可就有的忙了。”
    “我记得希寒就是去年嘉年华的时候来的吧？都一整年了，时间还真快啊”，隔壁桌的一个人过来敬章希寒的酒，裴恬只得欠身挪到一旁。
    “谢谢峰哥。”
    裴恬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下午表演自行车的那个人。
    “小妹妹也来一杯？”
    裴恬顺手去抓桌上章希寒给她倒的果汁。
    “喝果汁多没诚意啊，第一次见，怎么讲，我们也算是婆家人吧，换酒，换酒。”
    裴恬接过身旁的人递给她的啤酒，却被章希寒摁住了，“峰哥，我来，她不能喝酒。”
    “哟，这就心疼了？你要帮也行，老规矩，替人挡酒的，自罚三杯，然后再喝三杯”，峰哥最后还着重强调了两个字，“白的！”
    章希寒倒是一点都不含糊，闷头就是三杯，裴恬想出来阻止，但都被章希寒用眼神杀回去了，最后还是领队出来解了围，章希寒喝完三杯算了事。
    “空腹喝酒不好，而且还是白酒”，裴恬对着章希寒小声嘀咕。
    “那有什么办法，你喝啊？”
    “我有什么不能喝的？你忘了，我这辈子第一次碰酒是因为谁啊？”
    “我当然不会忘了，是谁喝完酒就睡，再不然就是吐我一身啊？我今天总不能把你又扛回我家吧？”
    “嘿嘿嘿！两位”，就这裴恬和章希寒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同一桌的其他人看不下去了，“能不能注意点影响，我们可都还单着呢。”
    裴恬也不能说啥，只能抱歉地笑笑。
    “都说什么呢？让我们也听听啊？”
    “人家小两口的私房话，让你都听了算什么话啊？”另一个人挪揄他。
    “我这不，好奇嘛。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啊？有共同话题吗？总不会一个说数理化，一个谈外跳转内跳转吧？好诡异的画面啊。”
    裴恬在桌子底下踢了章希寒一脚，“问你呢？”
    “怎么都不说话啊？”提问的那个人貌似有些尴尬了，“那就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吧？”
    本来就是章希寒造成的误会，裴恬才懒得收拾这个烂摊子，于是只能发挥她与生俱来的天才演技了：腼腆地笑笑，然后再害羞地微微颔首，两颊飞上红霞，指了指章希寒，柔声说道，“让他说吧。”
    “对对对，你来说，平时看你闷闷的，出手倒是挺迅速的。”
    裴恬冲着章希寒眨眨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你闯下的祸，你自己搞定。章希寒也挑眉：你确定？裴恬回应他：要不然呢？
    “是这样的”，章希寒似笑非笑地说，“是她追的我。”
    “什么？”一桌子的人都惊呆了，包括裴恬，她嘴巴都快闭不上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真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了裴恬的身上，她还是只能对着众人无奈地笑笑，因为任何的反驳都是无力的。
    “具体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裴恬真心觉得这个人不去当狗仔真的可惜人才了。
    “她来欢乐谷的时候，看到我表演，然后对我一见钟情，后来无意间又在学校碰到了，就跟踪我，向我告白，就在一起了呗”，章希寒有些戏谑地说到。
    “就这样？”
    “还能怎样？”章希寒反问，“又不是什么生死虐恋，父辈纷争的。”
    “那小妹妹，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都喜欢，都喜欢”，裴恬像例行公事一样地笑完后，狠狠地瞪了章希寒一样。而章希寒只是摊摊手，表示一切都是你裴恬让我说的啊。裴恬咬牙切齿，最后狠狠地踩在了章希寒的脚上。
    “啊！”突如其来的事故让章希寒叫出了声。
    “希寒，你怎么了？”裴恬急忙装作关心样。
    “啊，我还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章希寒赶紧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家都看向他。
    “其实，裴恬是个很好的女孩，真的很好，我都，爱死她了”，章希寒一面说着，还一面冲着裴恬点头，因为裴恬的脚还在章希寒的脚上面踩着。
    “切，不带这么秀恩爱的。你退隐江湖该不会就是为了裴恬吧？怎么了，收心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还来得及吗？来不及了，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你们想想，我要是用这一年的时间考上了清华北大什么的，那我让那些从小就是尖子生的人多没面子啊，是吧？”章希寒举起手里的杯子，”哥几个，走一个！“
    “你小子一整天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谁说来不及了”，裴恬一听章希寒的话，急了，“你这次不是就进步了吗？”
    “姑奶奶，那也能叫进步？再说了，你知道的，我对学习这东西不感兴趣。”
    “谁说的······”裴恬话还没说完，就觉得章希寒表情不太对，“你怎么了？”
    “大哥，我错了还不行吗，能不能把你的脚放到它改在的地方啊？你一激动就踩我一脚，一激动就踩我一脚，舒服吗？”
    裴恬这才把脚挪开。
    “你刚刚想说什么？”章希寒问她。
    “学习才不是东西。”
    “怎么就不是东西了？”章希寒反问她。
    裴恬愣住了，随即回了一句，“你才不是东西。”
    饭局前前后后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吃的东西不多，喝的酒、说的话倒是挺多。虽然裴恬听一半丢一半，懂一半，懵懂一半，但好在有章希寒，还不算太差。最后，领队的车把章希寒和裴恬送回到木古的校门口。领队在走之前，还对章希寒叮嘱了几句，但裴恬只是站在几米开外，等着章希寒。
    “等久了？”
    裴恬看了一眼学校的钟楼，“五分钟，不算太晚。”
    “如果不是为我践行，应该不会这么晚才回来的。”
    “你们领队貌似对你挺好的。”
    “以后你就会知道，初入社会，遇到的第一个贵人对你而言是多么重要。”
    “说的就好像你深谙世故一样。”
    章希寒比了一个剪刀手，“大你两岁。”
    “是，老前辈，你说得都对”，裴恬拱手承让了。
    “今天有点吓着你了吧。”
    裴恬说，“倒也还好。不过，虽说是在完成你的心愿，可为什么我觉得是我得到的好处比较多啊？”
    “所以说，饭局上的事情，你就不追究了？”
    裴恬一拍手，这才想起来要找章希寒算账，“为什么要让他们误会我和你的关系？谁是你女朋友啊，自恋狂！”
    “我是有理由的。”
    “理由？够充分吗？”裴恬不屑。
    “听听看咯”，章希寒说，“我比你更了解他们，如果我说你只是我的朋友，以你今天的气质，肯定是焦点，免不了被人骚扰，所以你应该感谢我替你挡了不少麻烦。”
    “所以，这算是夸奖？”裴恬对着章希寒笑笑，“我是不是应该躲在被子里偷笑啊？”
    “想笑就笑呗，还躲什么躲啊？”章希寒说，“对了，今天的事情，你真没生气吧？”
    “就因为你擅自让我做了你的女朋友？当然不会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很不习惯。”
    裴恬和章希寒走在林荫道上，接近夜里十点了，街上的行人很少，道路两旁的店铺也陆陆续续响起了拉卷帘门的声音。在月光繁星下，裴恬踩着章希寒的影子，走着，偶尔飘过一两辆车鸣笛的声音，两人断断续续地讲着话，世界，很安静。
    快到裴恬家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段路竟然可以走得如此迅速，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想要等到下一次，就指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章希寒”，裴恬站住脚，抬头望着他。
    章希寒疑惑地看着她，“突然这么严肃？”
    “我有话对你讲。”
    章希寒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你讲啊，我又没不让你讲。”
    “其实，今天在饭局上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怪你，包括你说我是你女朋友这件事，我不仅不怪你，反而还很开心，因为我不希望这是玩笑，或者恶作剧，谎言。还有你编造的关于我和你的故事，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故事，而是事实”，裴恬吸了一口气，继续讲下去，“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我觉得我不应该欺瞒你这么久，我也无意欺瞒你任何事情，只是形势所迫，我不得已而为之。我没有喜欢过朱棣，也不可能喜欢他。从头到尾，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从前，因为你有女朋友，所以我未曾有过任何其他的想法，只要能够一直在你身边，我也就满足了。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决定了，我也没有想过最后你们会是怎样的结局。但现在，此刻，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走出来，你已经走出来了。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我是裴恬，不是佟暖，也不是她的替身。你看清楚了，我是真的裴恬，我是真的喜欢你。”
    直到裴恬说完，章希寒也一直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除了舒展开的眉毛，看不出与三分钟之前有任何的不同。裴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了章希寒的脸颊上。那一刻，裴恬的整个世界都亮了，亮得她看不见夏夜的繁星，也看不见章希寒的表情，只依稀记得他转身时，冰凉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