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容颜(上部)

56 阑尾


零分作文的风波很快就像做过的错题一样,被淹没在茫茫的题海中。那些关于爱情的格言警句,裴恬不曾将它们奉为圭臬,只是偶尔听到有人谈论起她文中的那些片段,她会望一眼章希寒,对他说,“听听,说你呢。”
    而章希寒则会回他一句,“听听,这谁写的。”
    尽管日子一样的紧张和忙碌,但对于心烦的事情,裴恬从来不会把它们从自己的草稿纸上划掉,尤其是最近愈演愈烈的“求爱”戏码。
    “又来?”裴恬气鼓鼓地看着章希寒手里的袋子,“不知道你名草有主了吗?”
    “知道了还得了吗?你还要不要平安地走进高考的考场了?”章希寒将袋子扔给裴恬,“还不是怪那幅画。”
    “等着我哪天泼墨给它毁了。看不出来画的是个女生吗?但凡有点正常的逻辑,也能猜出七八分吧?”
    章希寒耸耸肩,“是啊,所以经过她们这一个多月的考察,发现我身边也没人啊。”
    裴恬拍拍胸脯,“不是还有我吗?”
    “您老人家没空啊,语数外物化生的地位都比我高。”
    “我又不像她们,都这个时候还闲得发骚。”
    章希寒看着裴恬,“你情绪不太对啊?”
    “要是有人每天都给我送这送那的,你开心,你情绪对劲?”
    “那也得要有啊。”
    “你!”
    章希寒拍拍裴恬的肩膀,“不哭啊,看看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裴恬才不理会,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无非就是糖啊,巧克力,巧克力,糖之类的,一点新意都没有。”
    章希寒将手摊开,冲着裴恬,“可就是这些毫无新意的东西,你好像一个都送过?”
    “破费还长肉。”
    “也不知道是谁,最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和这个口味的糖?”章希寒指了指躺在垃圾桶里,有些落寞的礼品袋。
    “什么意思?”裴恬不解。
    “有人问我喜欢什么的时候,我都说的是你的习惯啊。可谁知道你全都给扔了呢。”
    “算了,就冲你这句话,原谅你了。”
    “我不是不懂得拒绝,或是不拒绝。只是有些极度执着的人,说得多了,倒起反作用了。总之吧,我是不会理会的。”
    “我知道,也了解。可能高三了,真的太忙了,总觉得和你独处的时间好少。”
    “所以最近很累吧,每次从你们教室门口走过,说话大点儿声都觉得是罪过”,章希寒躺在沙发上。
    “所以啊,你要知道,我能在这个中午溜到你家来找你,是多么难的事情”,裴恬坐在他身边。
    “睡个午觉吧”,章希寒指了指卧室里的床,“下午加晚上还有整整九节课。”
    裴恬躺着,却难以合眼,“喂。”
    “嗯?”
    “我最近想了很多,希寒,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对于大学,甚至以后?”
    “我会努力的,在努力中”,章希寒回答。
    “努力什么?”
    “努力靠近你。”
    “如果不行呢?”
    “那我就去你的学校门口卖你最喜欢吃的手抓饼,只要你不嫌弃我”,章希寒半开玩笑地说。
    裴恬说,“我才不要这么一双可以定格美好的神奇之手,沾上油烟和铜臭味儿。”
    “裴恬。”
    “嗯?”
    “这周我得回去一趟。”
    “只有半天时间?来得及?”
    “我爸从敦煌回来了”,章希寒的语调始终很低。
    “还会走吗?”裴恬小心翼翼地问。
    “就只是手里的项目完成了,回来看看而已。”
    “嗯”,一时之间,裴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睡了吗?”
    “没。”
    随后,裴恬听到一阵起身的声音,拖鞋的踢踏声,在她身边停止,“我有些害怕。”
    “在空中360度旋转的时候,也没见你打过退堂鼓。”
    “我怕他认不出我的模样。”
    裴恬也撑起身子,“我知道,你更怕的是,你认不出他的模样吧。”
    章希寒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子,紧紧抱着裴恬。在这种时候,只有她才能给他一些安慰,一些动力和一些依靠。
    “关音,章希寒的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下晚自习的路上,裴恬忍不住问关音。
    “怎么?突然问这个?”
    “希寒说,他回来了。”
    关音显得有些惊讶,“人回来了?”
    “要不然呢!”裴恬说,“想什么啊。”
    “这得多少年了,谁知道是人是鬼。”
    “这不是重点,管他是人是鬼,你就回答我,我最开始问你的那个问题就行了!”裴恬紧紧抓着关音的手。
    “还没进章家的门,就开始管章家的家务事了?”关音反问裴恬。
    裴恬摇摇头,“你知道吗?当章希寒抱着我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煎熬和挣扎,我知道,他也有脆弱和胆怯的一面,那一刻,他就像个无助的孩子,迷路在深夜的街道。我禁不住想要把他抱得再紧一些,直至揉进我的身体里。所以我很想知道,能让他变成这样的那个人,会是如何的。”
    关音看着一脸真挚的裴恬,只能叹息,“恕我爱莫能助了,他父母离婚本来就早,而且常年不着家。算下来,在我的记忆里,就见过章叔叔两次,只能依稀记得他那一头不羁蓬乱的头发,还有鼻梁上架的眼镜,有点像你那本海子诗集的封面。”
    “不过啊”,关音停顿了一会儿后继续说,“这一次章希寒肯请假回去,说明他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而且他愿意开口跟你谈这件事。小的时候,谁要是提起父母,尤其是他的父母,他不是沉默不语,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还是很担心他。”
    “说到底,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愿意说,你就听,他不说,也别多问。每个人心里都有不能触碰的地方,他愿意说给你听,至少代表,他是真的在意你,重视你。就像当初的我自己,总是能走出来的。”
    “我当然相信你,也相信他。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看他难受。”
    “我也不想看你这么纠结难受啊。女人啊,就是这样,前几天还在抱怨他桃花旺,今天就又担心得要死”,关音说,“现在学习压力又那么大,老实说,即使他是章希寒,即使你是裴恬,我也有后悔过,当初不该帮你们在一起的。”
    “就像你说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也要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的。”
    关音戳了戳裴恬的脸蛋,“那就笑一个,给我看看。”
    裴恬撇撇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算了,不为难你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二天的物理随堂测试,裴恬做得有些不走心,能大概估算的答案,她都懒得再验算了,即使笔就拿在手上,但静止的时候是居多的。朱棣的手肘碰了碰裴恬,她侧头瞪着他。朱棣摆摆手,指着窗外。
    章希寒原本请完假就打算直接去车站,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来到了二班的门外。他只想看一眼就走,却没料到裴恬的同桌注意到了他。他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将裴恬已经站起的大半个身子压了回去。
    裴恬悻悻地望着章希寒,挥了挥手,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了,才继续低头做着试卷。铃声响起,裴恬的试卷却被朱棣一把抢了过去,不由分说地给她改了几个答案,然后把试卷交了上去。
    “你干嘛?有病啊!”
    “有病的是你,最后一次帮你,就算是为了他,也烦请你好好对待你的成绩。”
    裴恬把笔扔进抽屉里,“我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想管,你看看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走开”,裴恬甩开朱棣借来的镜子,“不想看。”
    “喂!”
    裴恬不耐烦地看着朱棣,“又怎么了?”
    这时,靠近后门的位置,传来一阵嘈杂声。朱棣说,“辛蓝,晕倒了!”
    “什么!”裴恬霍地站起身,前两节课才一起去了趟厕所,虽然辛蓝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但不至于就晕倒了吧?
    “怎么回事儿啊?”裴恬挤进人群。
    辛蓝的同桌说,貌似是从考物理就开始有点不对劲儿,问她用不用去医务室,她说熬完考试就去,谁知道熬完就晕倒了。老班连卷子都没收齐,就让班里的男生背着辛蓝冲去校门,裴恬得到老班的允许也跟着一起去了,还好学校离医院不远。
    “阑尾炎?”裴恬瞪大了双眼,看着医生手里的确诊单。
    “急性阑尾炎的诱因有很多,但可以确定的是,必须马上动手术,把它切了。”
    眼看还得进手术室,老班急忙通知了辛蓝的父母。裴恬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撑着脑袋,有点头疼,有点无助。等辛蓝的父母来了之后,老班回了学校,她也特向老班请了半天的假。一个小时之后,辛蓝被推进了病房。手术很成功,没有意外的话,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只是裴恬看着她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
    病房里只剩下了裴恬和辛蓝两个人,辛蓝的父亲还得回趟公司,母亲回去拿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裴恬让他们不用担心,她会留下来陪辛蓝的。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儿,刚刚由于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也就没顾上肚子,如今一松懈下来,裴恬的肚子就开始抗议了。裴恬四下眼巴巴地望了一眼,除了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之外,似乎没什么东西能够入口的。
    就在焦躁之时,病房门被推开了。可是推开房门的关音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示意裴恬出来。
    “啊!我真是太爱你了”,裴恬捧着外面,一脸感激样。
    “就知道你一定顾不上吃饭,而且,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谁找你啊?”
    “你觉得呢?”关音看着她。
    “呀!”裴恬这才想起来,刚走得急,也没顾上带手机。
    “他还真以为你生气了。”
    “手机快给我”,裴恬忙不迭地翻着关音的口袋。
    “行了”,关音把裴恬不老实的爪子从自己的身上扒走,“我都跟他说了。幸好辛蓝这个时候生病了,好歹能分走一些你的注意力。”
    “你怎么就那么没良心啊?你怎么不生个病啊?人家辛蓝肉都给割掉一坨了,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裴恬打了一下关音的脑门儿。
    “阑尾炎啊?压力太大了吧,听说前几天她们寝室的人就看见她在偷偷喝酒”,关音说。
    “我有问过她,可她说她成绩本来就那样,慢慢就习惯了,也不在意了。”
    “你以为她说的不在意,就真的不在意?我看你的心思啊,都放在章希寒身上了。我倒是无所谓的,人家就不一定了”,关音说着,还敲了敲身后的墙壁,“说真的,她没事儿吧?”
    “你能不能不要刀子嘴豆腐心啊?分明很关心,却偏偏装作不在乎。”
    “就问你,她好不好,哪儿那么多废话。死不了吧?”
    裴恬一拳砸在关音的腿上,“你还活着,她就死不了。”
    “别,说得我跟她多有缘分似的”,关音说,“你不回去啊?”
    “请假了,辛蓝家住得远,他父母回家拿点生活用品过来,我先守着吧。”
    “别累着了,朱棣给我说了,上午的物理考试你自己也清楚是个什么情况。我希望我的话你是真的听进去了,章希寒也让你不要多想,他可以自己处理的。”
    裴恬点点头,她都懂的,“你回去吧,我下午又不用上课。”
    “晚饭呢?”
    “不吃也无所谓,被消毒水熏陶一个下午,应该很难有胃口吧。”
    关音走后,裴恬靠着辛蓝的床沿,摸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低烧,“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
    “还不知道是吧?不知道就好,就在你昏睡这段时间,你的阑尾被割掉了。”
    “啊?”辛蓝虚弱的脸上突然闪过一道光,“那岂不是瘦了好几斤?为什么不把我身上的脂肪也一起割掉?”
    裴恬是哭笑不得,“刚刚是不是把你脑子一起割掉了?”
    辛蓝也笑了,“我还好,你别守着我了,要不章希寒该心疼了。”
    “不用管他,他回家去了。我陪你说说话吧,算了,你刚醒,听说手术很费体力的,还是不要说话了”,裴恬也笑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怎么总觉得你有些小心翼翼的?”
    “辛蓝,你最近很心烦吗?虽然医生说阑尾炎的诱发因素有很多,但不排除你压力超负荷。是我太不关心你了?”
    “你也没法一辈子关注着我吧?”辛蓝说,“有些事,我还是得独自去消化。”
    “每个人都说,可以一个人处理的,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那我们还需要彼此做什么?”裴恬问。
    “因为即使我一个人能够处理,也需要有人给我支持啊。我也会累,也会失望,需要一个肩膀,一个港口给我停靠。”
    “那我给你肩膀。”
    “算了,我怕把你压垮。”
    接下来的几天,裴恬的妈妈都会给辛蓝送去一些清淡的食物,因为医院的饭菜实在难吃,外面的餐馆又怕不干净,裴妈妈一向很喜欢辛蓝,也就很乐意帮忙照顾她。或许关音说得没错,医院学校家里三头跑,确实让裴恬少了很多胡思乱想的念头。
    周末的下午,深秋的阳光,在没有树叶的阻隔下,肆意地狂洒在每个角落,可仍旧抵不过这时令该来的寒冷。裴恬套着外套,立在车站外,章爷爷昨夜给关音打了个打电话,说希寒下午会回来,情绪似乎不太好,让她帮忙劝劝。裴恬不知道,章希寒是否愿意见到她,抑或更希望自己独处,所以,她隔着马路,远远地望着。
    “我早知道你会跑来。”
    “没关系,你不用管我,我看看你就好。”
    裴恬话音刚落,便被章希寒重重拉入怀中,“谁说没关系的!回到这里,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我真的很开心。”
    “叔叔,又走了吗?”
    章希寒点点头。
    “嗯?这几天有没有好好相处?”
    “第一次觉得,时光真的很无情。我和他在院子里,抽着烟,默默坐着的时候,竟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很多,那一瞬间,我便说服我自己,原谅了他。我也会有老去的一天,也会面对我自己的无奈。可那时候,我却并不一定能够一直坚守自己的信仰。”
    “你知道阑尾吗?”裴恬突然说。
    “平时没有任何用,关键的时候,却会要了命。”
    “对啊,就像电影里面演的一样,总说不在意,不爱,可当敌人拿他当把柄威胁你的时候,便成了你的致命伤。我知道,你还是在意叔叔的,血缘的亲近,源于天生,与生俱来的。”
    “谢谢你,在我身边。”
    “不烦我就好”,裴恬和章希寒如此明目张胆地拥抱在人群来往密集的地方,难免有人不指指点点。裴恬一看到有人回过头望他们,就冲那个人做鬼脸。
    “毕业了,我们去敦煌旅行吧。”
    章希寒嘴角微微上扬,俯身亲吻在裴恬的额头,“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这个约定,一定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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