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

明鸿殿。
    二更刚过，秦南将奏折看完，起身往外走去。相寺人见皇帝前往方向，跟上前躬着身子道：陛下，皇后已在昨日晨前往国子监了。
    秦南停住步子，“皇后和公主还未回来？”
    相寺人回道：“皇后言，国子监有假时就回宫，每日往归，甚是疲劳。”
    “此事为何昨日不上报？”秦南已有怒气。
    相寺人跪下，前额触着地，回道：“皇后言皇上允了她去国子监，并未规定每日要归，此小事不用上禀。”
    秦南眼光黯了黯，终是沿路返回，相寺人以为他会前往卫贵妃处，却见秦南往明鸿殿而去。
    在国子监几日后，沈瑾发现没有在皇宫，就这么带着女儿在国子监，她还是能活得开心，她喜欢看着底下孩子们求知的双眼，喜欢听到他们欢快的笑声，喜欢以一个师者的身份来教他们人生的道理。
    起先，她教的学子还有些顾忌她的身份，但见她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几日相处下来，这些学子们也渐渐和她亲近起来。
    国子监每旬最后一天为假。早早的就有皇宫的马车停在国子监的门口。秦念未下学，沈瑾就在藏书阁待着，她翻着古老的竹简，看到重点处，还将内容记在铺开的纸上。若有心得，也会用稍微小的字迹记下来。
    王封从雩山书院回来，风尘仆仆，家未归，就奔国子监的藏书阁，阁里有几本古书上的内容，他看得不算仔细，此次雩山书院的一个学生就提了，他虽答了，众人也觉满意，然而，他确是不满意，总以为自己可以说得更好。这个世上总有些人太过于认真，太过于追求完美，王封就属这一类人。
    国子监此时人不多，只有三五个整理书藉的小厮。
    “书函，此处竹简搬到哪去了？”王封问最近的一个小厮。
    书函指着一个角落，道：“沈先生在看。”
    沈先生？国子监何事来了一个沈先生？正寻着书函手指的方向凝去，在疑惑间，王封看到一张女人的面容，熟悉的他记得她展现的每一种神色。
    沈氏阿瑾，大景沈后。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回到十多年前，那年那日，春光明媚，他应沈远之邀前去沈府。路过花园时，一个少女头戴着花环，歪着头倚在老柳树的躯干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卷。忽而一只粉蝶翩跹而来，落在她头上的花环上。书卷落下，露出一张慵懒的脸。
    那一刻，他怦然心动，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那次，上沈家提亲，是他人生里的第一次冲动。被拒后，他前往萧府，是他被安排的人生中第一次坚持。
    有时候，他想，若没有上辈纠缠的情爱，她当日是否会允下他的提亲。
    沈瑾的看书被声音打断，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她看着已近不惑，仍然可以看出风采的脸，微微一笑：“王先生。”
    “沈先生。”王封没有思索过多，回称了一声。
    沈瑾笑言：“终有一人可以第一次见我不称我皇后了，真好。”
    王封不知为什么，突然为她这一句生出一股心酸来，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尽管他能言善道，才辩无双。
    “夫人，该回宫了，公主已在外候着了。”莫若进来，说道。
    沈瑾朝着王封颔首，手将竹简整理好。王封上前，道：“沈先生，这竹简能否让我这两日先行阅看。”
    “我不急着，王先生可先阅看。”沈瑾将自己的宣纸，笔墨拾掇好，留出大片空间。这才和王封道别，向阁外走去。
    秦慕在宫门口相迎，见到母亲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大步迎了上去。马车一停，秦念跳下马车，直扑进兄长怀里，“哥哥，我好想你。”
    沈瑾从马车出来，看着兄妹两人相依的画面，唇角笑容温柔，仔细打量着儿子，眼底一涩，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沈瑾先和两个孩子去了寿康宫，长公主念着孙女，留了沈瑾母子好一会儿，期间，秦念妙语连珠，将长公主逗的直笑。
    直至二更，母子三人方才从寿康宫出来。
    “哥哥，我饿了，你给我和母亲备好了晚膳没有。”秦念晃着兄长的手，语带娇意。
    秦慕宠溺着道：“早让珍珠姑姑准备好了，都是你和母亲爱吃的，现在我们去东宫吃。”
    秦念听罢，欢呼出声。在祖母处，想着多花些时间陪祖母说话，便没说自己饿的事，现在，她实在受不住，抓着兄长的手就往东宫去。
    凤宫。
    秦南候在大殿，桌上不知是换过几次的菜肴。
    皇后还在太后处？
    还未有回报。相寺人答道，眼向殿外瞄去。
    一刻钟后，寺人来回，皇后与公主随同太子去了东宫。
    秦南沉下脸来，“将饭菜都撤下去。”
    相寺人跪下，道：“皇上，你还没用过呢。”
    “撤了。”秦南只短短两字。
    “皇上，奴才前往东宫去请皇后娘娘回来。”
    “不用。”又是简单两字。
    东宫。母子三人用膳，其乐融融。秦念从来没有和哥哥分开过，这一回，九日未有缠着哥哥，她似乎是要补回来，一步不离兄长。晚上还要在东宫休息，沈瑾对于这些要求是不会拒绝的，所以，这一个晚上，她与一双儿女睡在一起。
    凤宫，谁都不敢近皇帝身前一步，自皇上听说皇后宿在东宫，就一直冷着一张面孔。
    翌日，沈瑾与女儿迟迟起来，儿子已去正和殿听朝政。沈瑾知道，能去听政，相较于二皇子而言，是太子身份的优势。否则，卫氏是绝不会罢休的。
    只是，初醒的沈瑾不清楚，昨夜凤宫发生的事早已像风一样迅速传遍后宫朝野。
    昨，辰时，帝于凤宫幸一点灯宫女。
    卫昭听着柳絮的回话，目光疑惑。皇后竟然能面不改色，封此宫女为才人，赐居琼菲轩。
    秦南下朝过后，相寺人就报了凤宫之事。秦南负手而立，竟生出悲凉来。明明是自己逼着她来接受后宫现实的，可是，她真的接受了，为什么难过的是自己？
    长公主在沈瑾来陪她时，担心地时刻注意她的神色，见她一直平和淡然，遂稍稍放下了心？却仍不免轻叹出声，那年阿瑾初嫁，若是阿南没有出征，现在，他们应是快活无忧吧。奈何天意弄人啊！
    母亲，你不生气吗？秦念停下步子，仰着小脸问沈瑾。
    沈瑾牵着女儿的手，继续朝前走着，她的声音犹如青灯古佛前燃起的禅香，飘渺如烟，“有些事，有些人，坚持过，而得之不到，那么，就放开，放开了，我们是悲是喜就与有些事有些人无关了。”沈瑾低头，看着女儿困惑的双目，浅浅一笑，“不念，母亲只要你知道，若有些人，有些事，不可求，那莫要执着，松开你的手，你会发现，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啊。
    这几个字眼令她心底掠过一丝苦涩，下一瞬，她的目光如初，明亮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