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31 佳婿


萧织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四郎君”,还是同时见到两枚,这等眼福真是绝妙。
    既然能得封为佳郎,样貌、才情自然都是不错的,细看之下,常维君将门出身,剑眉星目更为英挺,人看着也很是爽朗;反观聂章,则是一股浓郁的书卷气,谦谦君子,温润祥和,看着便让人如沐春风。这一文一武,各有千秋,此时并肩而立相得益彰,萧织娘心里也是难比较出高下来。
    但常维君因着太守嫡长子的身份,加上外祖是京城功勋世家,行事又潇洒,一直居于“四君子”之长,成为临肇高门选婿的首选;聂章家世贫瘠,由寡母一手养大,从小兄妹自己也是要做家务的,故此并不显眼,他之所以名列“四君子”,皆是靠自己才学,如今得了解元,不日就要进京会试,先生早对他多加赞誉,只要正常发挥,妥妥的一个进士就在眼前。这便如凭空炸个响雷在眼前,很多有未婚女儿的突然意识到,这一位才是明珠蒙尘,如今光彩熠熠,前程不可限量。家里穷就穷些吧,小郎君有能耐,以后还能短了钱财?若是趁他进京前将婚事定了,以后就等着笑着过了。
    眼见他二人举止有度,进退得宜,言谈诙谐,在场多少夫人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畅;多少小娘子一颗春心化为水,流淌蜿蜒就是不得路,直绕的自己百转千回,有喜有忧。
    萧织娘揣度太守夫人的意思,应是也有几分看中这聂章,前程似锦的少年,虽家里差些,将来若是考得好,说不得就留京任职,几年后一家人也能重聚,岂不是好事?总好过将女儿嫁与塞北高门,一生一世吃沙子强些。但婚姻之事,也没有女方上赶着的,太守夫人现在只是有几分意,但应该也有其他的人选,最后吟君会定与谁家,还言之尚早。
    两个小郎君显然也很不适应这一屋子女人的打量,跟太守夫人说过话后,便赶忙找了由头出去了。太守夫人仍是笑盈盈道:“维君这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不过一把好弓,也值得他这般急吼吼的就走!珍珠,去跟他说一声,步子慢些,聂家小郎君是读书人,哪跟得上他,跑起来跟匹脱了缰的马似的。”身后的婢女行礼出去了,她又慢悠悠道:“这孩子不懂事,好歹还知道行个礼再走,没有慢待诸位长辈,不然傍晚非得叫他爹用大棒子教训一顿!”各夫人们纷纷表示小少爷有礼得很,又跟着一通夸,太守夫人表面谦逊实则很是享受的听着。
    萧织娘心里佩服不已。
    屋里没有了四郎君这个大焦点,众人说话也恢复了正常,不过心里又多藏了些什么心思,就无人知晓了。
    这时果子才慢慢从门外进来,萧织娘随意的问一句,怎去的这么久,却听得她唯唯诺诺不说话,诧异抬头,看到一张神色古怪的脸,才突然发觉似有隐情,便压低声音道:“如何?你可是惹到事了?”看到果子连连摇头,才放下心思,道:“莫急,你细细说给我听。”
    果子道:“娘子,奴适才出去,原想着找个熟人相问,却冷不丁看到了幼时的玩伴小银鱼,那小银鱼同奴兄妹一般,都是在街角偷摸滚爬混大的孤儿,后来奴兄妹跟了郎君,没几年听得她进了县令府当差。今日一见,很是亲切,可她的样子,却很是奇怪。”果子歪着头,回忆道:“她明明也是很高兴见到我的,可神情却很是怪异,说话也怪,三句里倒是有两句半都是言不搭语的,奴看着心里就有些发憷,心里想她莫不是中邪了?看她似是有什么事,走的匆忙,奴心里好奇,就在后面偷偷的跟了上去,越走越是僻静,最后竟一直走进了西南角的一片竹林里。”
    萧织娘听到此处也有些心里发毛,道:“那看见了什么?”
    “是她的主子,胡夫人母女,和一个夫人,在嘀嘀咕咕些什么话,奴离得远,听不到,就看见胡贞娘一张小脸白的吓人,她娘正在训她,看模样很是急躁。那小银鱼过去后,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自己就先开始发抖,最后胡夫人大怒,打了她一巴掌,又吩咐了些什么事,她便哭着走了……”
    萧织娘心里疑虑大起,母女间有什么话说不得,偏要躲到那无人的竹林里去?又是为了何事?能让堂堂县令夫人在太守嫡女的及笄礼上,训女掌婢?
    果子续道:“那竹林里她们在商议什么,奴也不好过去听,见小银鱼哭着走了,奴就悄悄退了出来,跟了过去。装着偶然碰上,给她擦泪,后来见她哭的实在可怜,奴这心里,也是跟着难受。小银鱼从小就坚强,什么苦受不得?人又能干,如今跟了这个主子,却被欺负成这样。她直说我命好,小时候有哥哥护着,大了又进了仁厚的主家养着,哭的我也跟着一起掉下泪来,把那心里话说了一通……”
    萧织娘见她越说越远,把儿时陈事都捡了起来,心里不禁又气又笑,不禁道:“那然后呢,可问出什么来?事关太守府的?”
    果子一经提醒,也想起了这茬,便道:“是,后来这话越说越多,她倒是透了几句,胡夫人一直惦记‘四公子’的事,娘子也是知道的,今日小银鱼说了,她们就认定了常大郎,还说什么今日才知晓竟有着许多家都跟着抢,好不知羞。胡夫人最近嘴里常念叨一句什么‘先下手为强’,说是最好今日就定下来,怕夜长梦多……”
    萧织娘仔细咀嚼这句话:“先下手为强……夜长梦多?今日?”
    果子点头:“是,是说今日就要定下,适才就是要小银鱼去将常大郎邀进林子里,可小银鱼外头跑了一圈,听见是常大郎去外头看什么弓去了,没见到人,胡夫人气恼她办事不利,才给了一巴掌……娘子你说,好没道理的,常大郎做什么事自有主张,哪里怪得到小银鱼头上……”
    萧织娘感觉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待要细细去寻,却总抓不住那根苗头。潜意识里,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会是什么呢?胡夫人母女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招得常维君为婿,但是定下这桩亲哪里这么容易,不说身份的差距,自身女儿的条件,单只说这礼仪步骤,寻媒上门,父母首肯,纳彩定亲,期间多少事,又岂是一天就能定下的……等等,一天就定亲?有一个念头在萧织娘心里呼之欲出,对了,自己怎的忘了,有一种情况,可以将这些统统都省了,今日定亲,明日就行礼,那就是,为了遮丑!
    难道胡夫人这是病急乱投医,只怕太守夫人让各家女儿看花了眼,挑不上自己这颗白菜,就剑走偏锋,让女儿大庭广众之下勾引常家大郎,等好事做成,女儿家的清白被坏了,把一切罪过推到男人身上,到时众目睽睽之下,太守不娶也得娶……但此事非同小可,在太守家的后院子算计人家的儿子,哪有这般容易,除非有人配合着,里应外合……等等,竹林里可还是有一位夫人的!猛地,当年江夫人的话经过脑海:“那县令夫人苦求无路,竟和太守夫人的一个妯娌走的越发近了!”妯娌!这便万事俱全,连证人都一并有了!
    怪不得,怪不得今儿个一整日胡贞娘的小脸都是煞白的,连句卖乖的话也没有,要这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去做这下等事,脸面青白都不要了,胡夫人真真是亲娘!
    身后的桃子推推萧织娘,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大,看了看屋内,果然还不见那母女的踪影,若是平日,她们必定会围着太守夫人的。她急躁起身,连声催促桃子:“你快去问问门房,常大郎可是还在外院?隐蔽些,莫教人察觉!”桃子忙应声去了,果子心慌的扶住萧织娘,语气有些乱:“娘子,娘子你想到什么了?你当心身子,别吓奴啊~”
    萧织娘反应过来,是,她要冷静。这件事毕竟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猜测,她没有任何证据,也无法警告常夫人小心儿子,一个不好,她就是那居中挑拨的人,得不偿失。今日,她只是来做客,一切都与己无关,她应该只记得保护好自己的身子,喝好茶吃好饭,安安稳稳的回去就行了……
    可是,她了解胡夫人对女儿的心结,也了解常夫人对儿子的期望。今日的事万一发生,县令夫人会咬死不撒嘴,太守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无论如何结局,要么正经娶过来,百般虐待媳妇;要么当妾纳进门,这胡贞娘以后的出路就堵死了。
    将为人母,百事为善,萧织娘实在不忍胡贞娘花一般的年纪,一念之差就误入歧途。更何况,太守夫妇对她夫妻提挈甚多,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份恩情。常家大郎有多优秀,她也是看到的,若是就因着女方的私心,花一般的小娘子顶着丑闻嫁进去,两个家庭的矛盾横亘在小两口心里,这日子又怎么能过得好?
    萧织娘心里很乱,扭头见太守夫人和吟君还在笑盈盈的跟众人说话,显然是不曾察觉。此时,桃子也已回来,在耳边轻道:“常大郎在外院招待男客,等闲不会进内院。”萧织娘有些放心,只要他不进内院,自然不会进竹林,而只要他不在场,那母女纵有千般手段也使不出来的。
    正在犹豫间那厢良辰已到,及笄礼要开始了。太守夫人笑着携爱女出来,一应准备俱全。宾客围绕,礼乐交叠,面如桃花的常吟君正襟跪坐。
    为她梳头的正宾,请的是郡里有名的鹿鸣书院的师娘,大儒周夫子的发妻,全塞北最有德才的娘子!单这份体面就是近十年来难得的。周娘子已年逾五旬,看起来却很是精神,浑身透出一股经岁月沉淀的涵养,只是看她温文一笑,心里便很是熨帖。
    她净手后,站在吟君面前,轻轻吟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诗词如歌如颂,听得萧织娘百汇通泰,真想多听上半日。而后,拿起象牙梳为她轻梳青丝,妙手几旋几转,盘成一个灵巧的发髻,拿起早备好的合和如意簪,插于发间。
    后面吟君的三拜三加,萧织娘都恍如不见,只是看到一个充满朝气与希望的小女孩,走过懵懂的孩提,离开双亲的保护,正在一步步长大,走向她期待中的婚姻,从此后,她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娘子,相夫教子,再将自己的孩儿养大,成家,完成一个又一个轮回。心思感慨中,她看到太守夫人已是泪流满面,心有戚戚,大抵这便是每个父母的心。
    整个及笄礼已到尾声,桃子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萧织娘回头,只见她一脸凝重的道:“娘子,刚才常家大郎身边的小厮在内院门口张望半天,奴心里有疑,就去看了看,他道外院找不见大郎,特意来内院寻找,还问奴看见了不曾……”
    萧织娘心里一咯噔,外院没有,内院,如今所有内院的人都在此观礼,唯不见他,还能在哪里?不,不仅少了他,胡夫人母女,以及那位妯娌,全都不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