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57 生怨


人走茶凉。关戊江母子离开后,屋内立刻清闲安静了下来,萧织娘长舒一口气,回到桌边坐下,终于可以拿起筷子填肚子了。
    几个丫头心内有事,皆不是该不该劝几句,果子悄悄捅捅桃子的袖子,让她拿个主意。桃子也是为难,见萧织娘不停歇的吃,便试探着上前道:“娘子,这菜可是凉了?奴去给您热热?”
    “不妨碍,尽早吃完才有力气看她们斗,你们也去用饭。等着瞧吧,今夜的戏还未落幕呢!”
    关戊江好不容易安抚住柳姨娘,一身疲惫的进冼竹院时,萧织娘这里早收拾好饭桌,她正倚在厚厚的软垫上,怠懒得慢慢缝着手里的活计。灯光晕在脸上,眉眼恬淡,让关戊江无形中也感到一丝安适。他放轻脚步进门,一边道:“忙了一日,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桃子,快把你娘子常喝的雪露茶给我斟一碗来!这在军营里,少粮缺食的时候,最是惦记这个味!”
    萧织娘不置可否,仍然专注于手头的针线,关戊江似是心情即好,话里甚至带着一丝调笑:“娘子躺的这般舒服,真是让我羡慕!今日忙的陀螺一般,终于能偷得一丝闲了。”
    萧织娘眼角带着一丝揶揄,她道:“三爷莫不是以为今日的功课都完成了?哪里这般容易,这侯府里最不缺的便是人情,多少双眼睛都盯在您身上呢!除了高堂双亲,还有妻妾儿女等着对您哭诉相思之苦呢!您呐,还是打起精神吧!”
    关戊江明显一顿,显是不曾想到这层,不过仍是硬笑着道:“今日天色已晚,想来他们也不会……”
    “禀报三爷三奶奶,如画、若梅二位姨娘带着恭哥儿来请安了!”
    萧织娘根本控制不住嘴边的一抹冷笑,关戊江尴尬的道:“都这么晚了,告诉他们不用进来了,有什么话明日也是一样的!”
    丫头出去回话,萧织娘懒懒的靠在身后软枕上道:“妾身劝三爷还是见一见人比较好,不然这半夜的她们哭闹一气,明日我这善妒苛待小妾庶子的好名声,可就传遍侯府了~”
    关戊江被挤兑的有些不耐,“你这话如何说得来?见不见是我做主的,如何会给你气受?”
    萧织娘也不与他多言争执,只是安静地做着手里的绣活,还没缝上两针,门外就清晰地传来晨瑾的哭声:“父亲好容易回京,孩儿思念慎重,母亲如何这般狠毒,竟从中阻拦不让我们父女相见?父亲,父亲!瑾儿很是想念您啊!”呦呵,季氏手脚很快啊,一顿饭功夫就把她也送回来当枪使了?
    关戊江皱着眉头,道:“何人这般喧哗?竟连我的话都不顾?”
    萧织娘凉凉的道:“那是您的长女!您戎马塞外这几年,她的声音样貌也是一日一变的,您听不出来了吗?”
    “妙儿?”
    “妙儿这个名字妾身是不敢叫了,她这几日承欢在太太膝下,言行礼仪都由太太一手指导,过去那粗野的名儿没得再辱没晨瑾孙小姐的身份……好了,妾的话又多了,说多了都是挑唆你们父子情份,没得意思~你们叙旧吧,我先去歇着了~”
    “织娘~”关戊江拉住她的手,道:“你是他们的母亲,小孩子家不懂事,你莫要跟他们计较~现在我已是回来了,一切有我在,这侯府的事定不会再让你多烦恼……”
    萧织娘一声冷笑,她头也不回道:“三爷,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清闲。本来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妾身也不想把这没意思的话说出来,只是,从成亲至今,哪次你都会同我讲,莫计较,多忍让。这侯府里有多少腌臜事,您心里应当清楚!萧织娘出身粗莽,没那么大的胸怀,做不了您期望中的那个侯府三奶奶!”
    “你这话是何意?我费尽千辛万苦闯军功,带来这锦绣家业,如今好声好气的同你说话,共聚天伦,你这么阴阳怪语的到底想要如何?”关戊江被激出怒气,手里劲道加大,勒得萧织娘手生疼。
    她抬起头,看着关戊江黑亮的眼睛,丝毫不惧他的盛怒气势,道:“萧织娘无才无德,堪配不起一代将才,更已经忍受够了这侯府的规矩!之前因着天子在意,不得已熬在这府里,如今您也飞黄腾达,村妇愿为三爷腾出这正妻之位,以待佳人!”
    “你!萧织娘!”关戊江怒到极点,扬起手便要击在萧织娘脸上。萧织娘哪里是个任他打骂的?也捏起了拳头,暗中瞄着他的下三路,随时准备反击。
    屋里所有的丫头跪了一地,口口声声相劝,几乎被吓破了胆,果子哭着爬上前抱住了关戊江的脚,求他饶过。关戊江的手抬起又放下,举棋不定,看得出心中也十分犹豫。萧织娘感觉心口的气还没有出尽,讥讽道:“三爷,怎的在外面闯荡连胆气也变小了,要打还是要骂趁早划下道来,我若是怕了你便将名字倒过来写!别像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倒让人厌烦!”
    桃子、果子同时哑声嘶呼“娘子,求您了,您就少说一句吧!”
    外面适时也响起了瑾姐儿的声音:“你这个刁妇,如何敢辱骂我父亲?简直目无规矩,心思歹毒,父亲要为府里正清风才是!”
    “都给我闭嘴!”关戊江一声暴喝,压下了所有的声音。他的神情似是很疲惫了,垂下双手,道“三奶奶今日累了,果子,桃子,扶你家主子去休息。今日的事,谁若传出去一个字,立刻撵了出去!告诉他们,这是我的话。”
    丫头们齐齐称是,果子与桃子快速行动,几乎是半硬架着将萧织娘运离战场。
    萧织娘知道,自己又吓到她们了,但着实没有办法,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她当年若不是听从他的意思,对徐嬷嬷及芸姨娘一再忍让,又怎会给她们下黑手的机会?现在这侯府里,有心思的人更多,那位日日高枕无忧的坐在主院等她去请安,她动不了她,还要虚与委蛇,这样的日子若是一直如此过下去,萧织娘可以断言自己会疯。她再也忍受不得,她宁愿回乡下,过着简单的种菜喂鸡的日子,也不想再看到这些虚假的嘴脸。
    萧织娘净了面,换上睡衣,抖开被子,心里沉重的很。两个丫头心里惴惴,萧织娘看了她们一眼,问道:“关戊江还在跟他的子女爱妾说话吧?”
    “是……三爷也嘱咐她们,今日的事不可说出去,尤其是主院那边……”
    “好了,我不想再听,他的话,翻来覆去不过是那些,总想着息事宁人,却最是无济于事!今儿个我累了,你们也下去吧,若是他问起,你们就说我已经睡了,随他爱去哪个姨娘那里都随他!这侯府的日子,谁稀罕谁来!”
    萧织娘做了一个梦,梦到久违的少年时,她和隔壁的二狗子相逐打闹,二狗子还曾经采了一筐的桔梗花,编了一个好看的花环,臊红着脸戴在她的头上,对她说,要娶她。她当时说了什么?她好像说,她要嫁给最能杀胡人的英雄!谁杀的胡人多,她就嫁给谁。二狗子憋着脸直嚷着要去参军,被他爹娘一顿狠敲,压服了。几年后,她嫁给了关戊江,二狗子也娶了邻居家的雪花,去年冬天还生了第二个大胖小子,听阿娘笑言,冬日里碳火不够时,二狗子都会把媳妇的脚揣在自己怀里捂着。也不知当初自己若不思慕着关戊江,几年之后会否嫁给了那个憨实的少年,冬日少碳的时候,被他将一双脚丫子与儿子具塞进自己滚烫的怀里?
    梦醒时,萧织娘泪沾湿枕。
    佛曰,人有三苦,憎怨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是她选的路,她时至今日才理解,当初这门亲事定下时,阿娘为何哭的那般伤心!嫁给一个这样的郎君,日子确是艰难晦涩。现在惟愿,能顺遂的脱离。
    隔日的早膳,平和的仿佛一切冲突都未曾发生。关戊江从书房出来,同萧织娘坐在一起静默的用餐,两人诡异的都不曾开口。更离奇的是,他的莺莺燕燕,姨娘子女,也一个都没来请安惹眼。萧织娘无可无不可,但看不见烦心的人总归是一件好事。便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为稍后去主院里请安铺垫一个良好的情绪。无论心里作何打算,但只要还生活在这府里,顶着三奶奶的名头,有些事按规矩走她还是逃不掉。
    关戊江也不知是怎生想得,只要不上朝便会抽出时间陪她去一同请安。这殊荣不仅让侯爷夫妇讶异,就连萧织娘心里也是发毛得很。不过頼他所赐,每每请安时氛围融洽,好熬得多了些。因着他在,侯爷很多时候也会作陪,甚至还附带偶遇大爷二爷多次,多亏了这些“福人”,季氏贤良的很,她竟也连着很多日子不曾受气。
    萧织娘心里有些猜度关戊江的用意,只是自己都不敢相信心底的那个揣测。她觉得自己失心疯了,关戊江哪里会是为了回护她,而日日搅合在这内宅之中?他现在水涨船高,走到哪里都是追捧的人,各路人马莺莺燕燕更是多的晃眼,自己呢?只会跟他对着干,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计较已经是奇迹了,若说再回护自己,那才当真是笑话了。至于他为何坚持维持表面的和谐,原因可能很多,家里的压力、外面的关系势力,甚至天家授意,也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找到一个比那表妹婉儿更合适的高门贵女,因此就用自己先拖着……因素太多,萧织娘都懒得去猜。
    一啄一饮,各有缘法。萧织娘不知她何时才能回到塞北那片自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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