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58 斗志


京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太平,但此番战事的伤损却要几年才能补回根本。将才统领稀缺,兵士疏于操练,一场战事将多少阴暗蛀虫从地底旮旯里翻了出来,明晃晃的晾在天下人眼中。百姓看的是一时的太平,天子注重的是百年的国运。长此以往,国力虚空,四境若再有战事,又该如何应对?天子为此很是揪心,连着多日召集丞相、太尉商讨军国大事,关戊江也曾多日奉诏入宫,将多年行兵治军经验娓娓道来。
    醉心文德多年的天子一朝圣心眷顾,雄心勃勃要整整这行伍里的风纪,开始盘算着撸掉朝中几个领着兵权不干实事的老狐狸,培养一批真正有本事有衷心的将才,好好为国效力。问道关戊江时,自然将浴血奋战有功有谋的兄弟们好好举荐一番,天子兴起,当即便传召入宫,亲自见了见。散朝时,圣旨颁下,一群铁打的汉子加官的进爵的不一而同各有封赏,这些人大多穷苦出身,靠着一身伤疤终于给自己挣来一份尊严。
    宫门外一片欢喜,奉晟侯府内,季氏却狠狠地摔了一个茶盏。关戊江下了朝,前脚刚迈进门槛,后脚就被侯爷叫进了书房,说了什么无人晓得,只知道父子不欢而散,关戊江铁青着脸出来,就出门去喝酒了,一连三天不曾进侯府的家门。萧织娘也在两个时辰后,被叫进了季氏的院子说话。
    主院里不仅季氏在,大奶奶竟然也在,萧织娘心思转动,看来侯爷那里对关戊江没办法,季氏马上便在自己这里施压了,她还真是“荣幸”啊!
    萧织娘静静地行礼,保证礼数上一丝不错,季氏黑着脸既不看她,也不叫起。萧织娘平心静气,罚跪算得什么?她当年劈柴能蹲着连劈两个时辰呢,也就这些常年不运动的人,才会把跪着不动也当做一种刑罚。
    她调整好呼吸,预备开始长久的耗下去,却不曾想大奶奶却笑着来解围:“母亲,三弟妹来请安了,您刚不是还念叨着想见她了,这群丫头真是没个眼见,还不快扶三弟妹起来,莫再累到三奶奶!”
    季氏也在大奶奶的暗示下,努力露出一抹笑意,“三媳妇来了,快坐吧!”
    萧织娘暗道,这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这好好的侯府天天唱堂会,也不嫌累?人家辛苦的粉饰太平,她也不好做个硬来拆台的,因此也笑着道:“多谢母亲,今日气色看着极好!还有大嫂,脸上肌肤当真是细腻,也不知是如何养的?可有好的油膏,我也定要买上几盒,若能养白些才最好了,看大嫂如此福气,媳妇真是羡慕呢!”
    “三弟妹这话说笑了,这府里的份例,哪一房都是一样的,但凡我有的定不会缺了三弟妹的!唉,只是如今家业艰难,有些事少不得还要倚重三弟妹才是!”
    “哦?不知是何事让大嫂烦忧?我在京城不曾结识什么人,也没什么帮得上忙的,算起来唯有一塞北旧友,她娘家商户业大,在京城都开着家脂粉铺子,大嫂可是看中那‘水香榭’的雪花膏了?我这几日便去同他打个招呼,保证给府里的东西都是低价可好?”
    大奶奶有些牵强的笑道:“这倒是不妨事……”一边的季氏早已忍耐不住道:“一些个胭脂粉饼算得什么?你的眼皮子怎就这么浅,那些小玩意,如何能与家中兄弟的前程相比?”她瞪了大奶奶一眼道:“与她迂回这些没得浪费时间,她又听不懂,还是直接说明厉害关系才更要紧!”转过头来问萧织娘道:“你可知道,今日天子赏了十八位大小军士,俱是老三保举的?”
    萧织娘顿时了悟,关家也是世代武将世家。她谨慎的道:“儿媳内宅妇人,外面的事不甚清楚,但听丫头说,只有三位得天子青眼,委以重任的,怎的又多出这么多来?”
    大奶奶接口道:“那三位直接进的禁军卫尉,其余一十九名,分布在各郡县做都尉,也是很大的升迁了。”
    “原来如此,三爷此番战事,手下统领三十万将士,却活着只回来了一十七万,能拼杀出来的这一十八位,能让天子如此赏识,想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季氏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一群莽夫!能认识几个字,才读过几本兵书?论才学及不上你大哥,论机灵又不及你五弟!既然如今天子求贤,老三舍自己亲兄弟,反倒帮着几个莽夫说话,这是何道理?”
    萧织娘静默不出声,她能说因为亲兄弟都不成事么?
    “三弟妹,母亲说的在理,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亲兄弟间互相帮持着,将来也有个依靠不是?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关字,提携一下自家兄弟怎也比外人强啊!”
    季氏看萧织娘低着头也不回话,不禁有些气恼道:“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有?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她若说关戊江做的对,今日是别想出这个门了,会被这婆媳俩活活喷死;但若赞同她们说得对,太违心实在说不出口!左右她说的话,季氏从来不爱听,她还是静默好了。
    季氏见状火气又有些上头,大奶奶忙着安抚住,柔柔的坐到萧织娘身边,揽着她的手细细道:“三弟妹,你久不在京城居住,不知这京里的世家行情。家族一脉相承,无论内里有什么纠葛,对外还是要同气连枝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能长久的繁盛,也是所有功勋人家的家规。况且咱们武将世家与那些文臣又有不同,战场风云聚变,说不得哪天来个冷箭,防都防不住,这时候,顶梁柱倒下了又去靠谁?只有靠自家兄弟,那外人毕竟隔着心,自家兄弟就算是为了这同一个祖宗,也不能背弃他不是?我知道三弟常年在外,与家中兄弟难免生疏了些,但血脉是斩不断的,时间久了他自然知晓这个理儿,也会懂得他大哥的能干。只是眼下,你还要多劝劝才是!”
    季氏忍不住冷冷的接口:“是该好好劝劝,多好的机会,他心里但凡有这个家,就该拉老大一把!他在那卫尉丞手下挂着职,这几年历练的多有本事,只是苦于一个机会,让天子看到他的好处!还有老五,浑身的机灵劲儿,这世家弟子哪个不夸耀他?老三也是眼拙,这么好的兄弟看不到,偏要拉拔那山沟里的糙汉子!那个什么常太守,还有那个武烨郡里的门下史,这都是哪来的虾兵蟹将?竟也能入得天子的眼,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萧织娘心中暗道,真是好一个亲兄弟!关戊社事事无作为,他那个虚职只要每日去了喝喝茶,点个卯便回来,倘若真上了金殿问话,他又能说得上什么见解?还有那老五关戊业,在京城世家子弟中的确很有名,京城十大纨绔他年年榜中有名,季氏当真是生的好儿子!
    一根种子发芽,同样的水土,养出不同的枝桠。同干同苗,枝杈各异,百千姿态,不可同语。那长得低的歪的,看着自己的兄弟一日高过自己一日,享受着最好的阳光雨露,而自己却被他比的如同尘埃,却无力扭转现实,焉能不忿?但军功与旁的不同,是实打实累出来的!当初胡人叩门的时候,天子广招良将,他们缩到哪里去了?现在太平了想出来跟着分一杯羹,未免想的也太轻松了。
    萧织娘一直忍耐,此刻却忍不住出口道:“那天子召见的是此番战事的有功之将,大哥与五弟从未上过战场,何来战功?这天子面前也说不通的!”
    季氏纤眉一挑,“有何说不通的?老大长兄如父,从小教导江儿兵法武艺,老三能在沙场立功,靠的是什么?是关家的枪术,是老大的苦心指教!若是老大亲自指挥,事半功倍,提早半年就能打退胡贼!”
    萧织娘瞪圆了眼,原来侯府便是这种大言不惭的做派?真是开眼界!一旁大奶奶看萧织娘神情有异,知道自家夫君的底子,这些话听着心里头也有些发虚,不禁描补道:“世间的事,端看如何说,如何做。若是想把话说漂亮了,多少条路子都是能找到的!只要三弟有心,将来天子面前提上那么一两句,合家荣耀,岂不也是后世子女的福气?三弟妹可明白?”
    萧织娘硬梗着脑袋,她知道这婆媳俩都在等着自己点头,可这时一席话囤积在胸口,她委实点不下头去。三奶奶见她的样子,收回了揽着她的手,正襟危坐,又恢复了昔日少奶奶的威仪,捧起一盏茶,不轻不重道:“我好话已是说进了的,三弟妹不妨回去再想想。好好同三弟说道说道。这仕途啊是件大事,不是一夕间荣辱就定终身的!天子想要的良将,不仅武艺兵马娴熟,更重要的,要有一颗忠孝之心!心中无家无亲无情无义之人,天子会委以重任吗?我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朝堂事,三弟妹不妨回去问问三弟,再来告诉我答案可好?”
    看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话说的很明白,关戊江若是不从,逼急了季氏那颗爱子之心,说不得直接闯京兆尹的大门,告他忤逆。
    这是急的要撕破脸了吗?这么快,萧织娘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一颗激动心情。等这一天太久了,要不要直接就把天捅破了呢?
    她心里在撕与不撕之间激烈的斗争着,看在季氏婆媳眼中,便是她被吓住了,不禁很是满意这个成果。季氏最后轻咳了一声,“也罢,今儿也晚了,三媳妇你也回去吧。好好跟老三说到说道,别让他犯牛劲!还有下个月他外公的寿宴,好好准备一下,到时跟着去贺寿,婉姐儿可专门准备了一幅工笔画贺寿呢,旁的人想见都难,也算给他这粗莽汉开开眼吧~”
    萧织娘有些惋惜,她们为何不再多坚持一刻?她已经摩拳擦掌,就缺一个突破口了……见季氏捧茶送客,只得悻悻的告退,暗想好一个外祖家的寿宴,这哪里是去开眼,分明是借机强行私会。只是你这个嫡母的娘家,关戊江哪里会轻易的去磕头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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