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59 斗勇


关戊江在外面连住了三天,侯爷都抓不到人,萧织娘更是乐得现成理由寻自在。桃子有些忧心的问:“娘子,候太太会不会说到做到,去衙门里告郎君忤逆?这可如何是好?”
    萧织娘垂着眼皮,道:“不会。这忤逆一告,关戊江风评不好,但侯府就有脸面了?少不得落个教子无方,连着大哥五弟面上也不好看。所以,不到最后鱼死网破,她不会自打脸面给外人看笑话。”
    侯太太心急了,但萧织娘不急,在这一点上,她同关戊江难得观念一致。现在她可以慢慢耗,看谁先沉不住气!
    第五日,关戊江一早回来,又被侯爷叫住,关戊江此次也不再废话,只接让小斯将身后的兵器架搬来,看着脸色不善的关侯爷,以及听到动静赶来的大爷、二爷夫妻,甚至三爷、五爷也都被季氏叫了过来,一圈人呼啦围在小校场,关戊江指指身后的兵器架,大声道:“此番天子求贤,事前言明要武艺出众,兵法谋略皆佳的将士。我所推荐的一十八人,皆能习三种以上兵刃,为将者通晓二十余本兵书,为兵者可杀敌百者而不倒!父亲有言大哥文韬武略无所不精,眼见为实,大哥请吧~”
    关戊社心底有气,“三弟,你这是何意?”
    “大哥既然也要走这武将之路,是虚是实皆要能耍的了兵器才能再说其他!小弟不过是想亲眼一睹罢了,即便将来到了天子面前,也是要试炼的!大哥莫不会同妇人一般天真,以为随我在天子面前如何言语,天家皆信,被荐者便能轻松赴任了吧?”
    “自然……自然晓得,我关家枪法自幼熟习,还会怕谁?只是要如何试炼,你且说来听听!”
    一旁的季氏已是忍不住道:“不可,刀剑无眼,万一伤到老大可怎生是好?老爷,老三在沙场走一遭,身上戾气太重,社儿虽武艺精湛,但毕竟不曾见血,若让他与老三对战,着实不妥……”
    “这点母亲大可安心!”关戊江冷冷道:“不会有人刀剑对战,自家兄弟没得那么严谨,只要大哥选个最趁手的兵器,能舞上三炷香即可!您可知道,武将练兵一练便是三个时辰,倘若这都坚持不下,以后的事便再休提了!这三炷香,对大哥而言,不过是抻抻筋骨而已,大哥,请吧~”
    关戊社骑虎难下,料想虾脚小兵都能端着兵器操练半日,自己不过区区三炷香,又有何难?他挺了挺胸膛,换上武装,将那管银枪拔了出来,“我关家枪法精妙绝伦,三弟,今日兄长再与你演示一番,其中绝妙处,你可要看仔细了,好好学习才是!”
    语罢便虎虎生风的舞起枪来,身后的家丁小斯齐齐喧嚣呐喊。萧织娘也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的身法,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再过片刻,竟有些不忍再睹。她对果子招招手,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果子眼睛一亮,悄没声息的溜走了。
    关戊社本以为自己男儿体力,支撑下来轻而易举,却不曾想他常年懈怠,酒色掏虚的身子竟是越来越力不从心,只堪堪武了一炷香,呼喘粗气声已满院可闻,只是不知何时,小校场附近围堵了大批的人,几乎全府的下人都聚集过来,为他助威,若这么轻易放手,脸面上实在挂不住。再勉力支撑一刻钟后,双腿、双臂都已几乎脱力,手中□□一个下冲几乎戳到自己,他一个失力,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跌伏在地上,□□也落在身侧,再也爬不起来。身边呐喊的正起劲的小斯丫头们齐齐将话截断在嘴里,一时场面尴尬不已。
    关戊江在一旁冷冷的看了一眼计时的香炷,语气冷硬的道:“不足两炷香,这等程度连军营里日常的操练都支撑不下来,又如何让天子信服?”
    关戊社贴身的小厮过去将人架起来,关戊社自觉颜面不保,勉强嘴硬道:“这枪有问题,比平日使惯得重了许多,害我着力不惯,一身功夫反只能使出十之一二来!”
    关戊江冷冷道:“这是军营中统一规制的兵刃,长七尺二寸,重三斤二两。由考工令制造而成,大哥在卫尉做事已久,不会不晓得吧?”
    奉晟侯关锦鹏铁青着脸喝道:“扶大爷去休息!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四周的人寒蝉噤声,关戊江视线扫视一周,落到了五爷关戊业的身上,他身边两侧还揽着两个娇媚的丫头,关戊江一挑眉道:“五弟听说机敏得很,也想受天家器重,可要来试试?”
    关戊业笑的有些勉强:“不……不用了……”
    “五弟还是来试试吧,军营里以本事论高低,虽则你年纪小,但只要你武艺高也能让人信服,将来多得是立功的机会,也好让父亲开怀解忧!”
    “够了!”季氏一声冷断,她板着脸,生硬的道:“老五这两日身子不适,待他再长大些,此事再议!一大清早聚在这里,成何体统?都散了吧!”
    众人纷纷有眼力的即时闪人,来时有多争先恐后,此时便走得有多迫不及待,唯恐招了主母的眼,拿作伐子撒气。萧织娘拍拍身边丫头的手,侧头一珉唇,也跟着回屋了。
    关戊江今日这个做法极好,众目睽睽之下堵上侯爷夫妇的嘴,连刀枪都耍不动,还想做武将?去梦里做吧!
    还有半个月,常太守夫妇就要入京赴职了,萧织娘心中很是欢喜,这京城里她总算可有个说话的人,因此侯府里那些小动作,她也都懒得去计较。
    侯爷平时多大的排场,这几日便有多少的气恼。自己从不曾看重的庶子得了功,本是好事,但这庶子却是个不识脸的,对亲父兄都不热络,而一向着力培养的嫡长子呢,偏又是个不争气的,日日贪恋享乐,几日不察,竟连家传武艺都放下了,让他这个为父的操尽心丢尽颜面。
    这几日,关家大爷的日子不好过,日日被父亲盯着去练习武艺,马步、打桩、练枪,每日都要两柱香才让他休息,娇生惯养的大爷哪里受得住这等苦,每日手脚俱酸起床都困难,多一步都走不动路,几乎想跪地求饶。
    他这里如此,季氏如何不心疼,只是她拦不住自家老爷调|教子女,只能把一腔恨投在关戊江身上。明面上不好撕破脸,暗地里小动作却不妨碍。没多久萧织娘就发现自己这里的份例一日不济一日,不仅好东西一概缺省,甚至饭食也是越来越粗糙。
    果子看着面前的一碗糙粥,直皱眉道:“娘子,这陈米也不知是哪年月留下来的,闻着就一股霉味,如何吃的?这府里当真欺人太甚,同是一个大厨房做的饭食,饭菜就分出三六九等,咱们的竟连猪食也不如,娘子您也不生气,还要忍下去?”
    萧织娘拿起勺子,轻轻地搅动那碗粥,道:“在这个府里,谁先沉不住气,谁便输了。你还没看明白吗?这里的人都是戴着面具在做戏,你若真同一个披着羊皮的毒蛇而气恼计较,那才是跟自己过不去!我现在是脱不开身,关戊江跟他们拧巴的正厉害,我若是此时跟他闹翻了,少不得让正院得意。只有耗着,等关戊江斗赢了我才有机会拿到文书,安然的回塞北。不然谁愿意被夹在中间,受这个鸟气!”
    她将羹勺扔在一边,对着那碗粥一抬下巴,“去找个食盒,将所有的饭菜尽装好,给三爷过去。记住,告诉子竹,务必在人多的时候送到三爷面前,告诉他这是府里体恤他带兵辛苦,特特送来饭食。”
    “奴婢明白了,三爷在军营一贯是与军士同食同眠,这碗好粥必然要分而享之的!奴一定找个大碗,将这一锅的粥都送过去!”
    看着她眉梢的坏笑,萧织娘不禁莞尔。
    “不过娘子,吃食都送出来,咱们吃什么?”桃子上前问道。
    “让果核出去,买些粮食酱菜,厨房管事不是说家里生计不易,大奶奶嫁妆都贴补家用了吗?咱们也要为大嫂省些银钱,多买些粗粮,回来自己做成糙饼,蘸酱也是一样能填饱肚子的!当初在塞北遇胡乱时日日都是这般吃的,如今在京城,也一样吃得!”
    “是,只是让果核要买多少?咱们院里所有人都这般吃?”
    “自然!我做奶奶的吃得,他们做奴的便吃不得?若是肠胃这般娇嫩,怕是我这院里粗糙简陋也供不下他,趁早另寻高处吧~”
    “娘子这个法子好得很!”
    “还有,粮食买回来后,咱们自己做成糙饼,送给厨房一些,这糙饼虽是陋食,可也比陈米好得多!这也是咱们三爷对府里的供奉!”
    不过三五日,从军营到商铺间,都传开了奉晟侯嫡母苛待庶子的传言,偌大一个侯府,送的饭食却是陈米杂粮,如何不让人咋舌?嫡出的五爷夜夜在乐坊一掷千金,庶出的骠骑将军却连顿好饭都吃不上,论起来谁心里不明白区直原委?
    每次面对同僚试探的问询,关戊江总是颓着脸,却一言不发,不申不辩,不由得无形中更让人信服。果核也是个不怕事大的,让他买些米粮竟也能连逛五、六条街,转遍街上的米粮铺子,不知把那套说辞重复了多少遍。直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奉晟侯自家的采购店铺掌柜,也到大管事面前试探询问时,才被关侯爷知晓,这外面都有了什么风声。
    深觉丢脸的关侯爷当即要叫关戊江来责骂,可他人却在军中抓不到,不甘心之下抓来萧织娘,却看到一屋子脸色蜡黄的主仆,还没问上几句,下面的丫头全都痛哭流涕,果子、桃子是假嚎,榛子、梅子却是哭的真正难过伤心欲死,一问得知,已是连吃了十日的粗饼蘸酱,力图为厨房省些陈米糙粥。关侯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直接甩袖子去找季氏说道。
    正屋内那夫妻俩如何唇枪舌战的,旁的人无所得知。只是不过几日后,厨房的管事便换了人,大奶奶禁足十日,全府的饭食都提高了档次,萧织娘望着满桌的新鲜佳肴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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