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锡耶纳

童宇出现在第二天晚上，她公寓的楼下。第一眼她没认出来，第二眼才算恍然大悟，他从门口的楼梯上站起来，取下帽子，笑容明朗地看着大吃一惊的安娜。天啊，他变得更加健壮了，是的，警察大叔说的没错，他真的是老了。比六年前老了好多。
    傻瓜。童宇说。六年前我才二十岁呢，现在当然成熟了。他强调是成熟，而不是老。安娜哭得稀里哗啦，抱着他就不肯放松，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人丢弃的小孩，终于找到家的感觉了。这六年里她做过上百次的假设，他们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重逢。无一例外的都是她的心情，如果六年前她也二十岁那她一定要跟他一起走，就算再苦再累也愿意。
    童宇把手放在安娜的背上轻轻地拍着，像是在哄着一个长不大的洋娃娃。这些泪水是可以被原谅的。六年前她失去的了母亲，而他离开了那座伤痕累累的城市，他是多么地狠心呵。
    “别哭了，让我看看你。”他捧起她的小脸。一双眼睛哭得发红。她永远都是他心里的小公主。天使一样的脸庞，善良单纯的心。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和她母亲一样漂亮，黑色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高高的曲线完美的鼻子。真是像极了，就连她们说话的神态。上帝啊，为什么会如此相似？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像遗失多年的宝贝一样舍不得放手。安娜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充满阳光和尘土的味道令无比温暖。她一直渴望着这一天，苦苦等待了好多年。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不是吗？
    “你还会离开吗？”
    “会。”
    “那我要和你一起走。”
    “去哪里？”童宇笑她一脸认真。
    “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
    安娜把头靠在童宇的胸前。只要有他在她永远都是安全的，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
    “别傻了，你有你的生活。我那样的生活并不适合你呀。”
    “你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
    安娜执着地说。她想说我每一天都在想一件事，那就是走进你的生活，那就是我最大的梦想。童宇疼惜地看着怀里的人，喉咙苦涩，他要怎么跟他解释，怎么舍得伤害固执的她？他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紧紧抱着她，听她讲着心里那些小小的梦想。
    童宇在首尔住了四天。安娜每天下了班归心似箭地回来听他讲故事。讲这六年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旅途里各种有趣的见闻。他像一个充满智慧的老人，肚子里装满“一千零一夜”。这些故事她觉得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倾听，她还嫌一辈子不够长，到老了她也要这样，每天枕着那些奇妙的故事入眠，这样才能睡得安心。
    童宇将胳膊从安娜脑袋下小心抽出来。手被压麻了。他从床上站起来给她盖好被子，细细地端详她一阵，然后关上台灯。
    走在城市的街道反而觉得冷清。他永远也不会满足城市里朝九晚五的生活，从来都觉得那样的生活不属于他。而他的生活是不断发现别人的故事，进而希望有一天能找回真实的自我。
    离开首尔，留了张字条给安娜。安娜欣喜地看着上面的话，等待着下一次西归浦之旅。
    金雅英拿着菜单用飞一样的速度朝那个专座走去，将其恭敬地交到车贤俊的手上，双手摆好等待的姿势，保持八颗牙的微笑。车贤俊的对面坐着总经理。他刚吃过过了，在别的餐厅。
    “总经理要一份鲜果沙巴翁。”
    安娜正在冷厨间记英文单词。她说好，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他说要你做。”
    金雅英说完已经闪人。她踌躇着走出来，在饼房门口打探，两个厨师都在里面埋头忙自己的。他推门进去，两人目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安娜辩解了两句说要做个沙巴翁。
    “时令水果在你们冷厨。鸡蛋和奶油在那个架子上面，后面仓库里有甜酒。”
    “哦，对了，白砂糖在餐厅的柜子里，我帮你拿。”
    感谢上帝，这两个小伙子真是太热心了。她不断地说着谢谢，跑回冷厨间准备水果。
    甜点很快考好。细细妆点一番，准备上菜。
    “你在这里做什么？”
    推开饼房门险些和主管撞个满怀。黑乎乎的菲律宾人瞪着他铜铃一般的眼球，用警察看小偷的神情盯着她。
    “总经理说他要份沙巴翁，说……要我做……”
    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他就像是一头愤怒地熊随时准备攻击擅自进入领地的入侵者。“总经理”三个字是通行证，在这里是最管用的挡箭牌。黑熊有点怀疑的挑起眼角以及厚厚的嘴唇，不再说什么了，用他矮胖的身躯挺身进饼房。
    亚历山德罗轻轻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那表情是在告诉他那东西有多么令人陶醉。
    “我能吃点吗？”车贤俊看着桌上的甜点，看上去是在询问，实则已经伸出了咖啡勺。他舀了一小勺，意味深长地咀嚼着果仁，那是一种柔滑清爽的口感，甜而不腻，香味顿时充满整个口腔。
    “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你和维托尼奥果然没错，她是颗闪耀的钻石。”
    “我从来就不会看错人。”
    “所以，你认为她会在这里大有作为，在你的意大利餐厅？”
    “是你的意大利餐厅。”
    亚历山德罗笑笑，看了一眼他的好朋友，“我为你找到一颗钻石，怎么让她发光发亮那就是你的事了。”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要好好谢谢你？亚历山德罗。”
    他举起杯子独自喝下半杯冰水。
    车贤俊，并非典型的韩国男人，他有和亚历山德罗一样修长的身材，五官立体，带些小小的幽默感。他们曾是大学时代的挚友，毕业以后他放弃了美国一家投资工资丰厚的待遇回国当起了亚历山德罗的助手。酒店开业后因为一些原因经历了大约一年左右的低迷期，入住率不到30%、投资回报不理想。亚历山德罗想到了他才华横溢的好朋友，他们组织起一个短期团队，制定详细的计划，涉及酒店营销的各个方面，终于在今年初挽回了局面。“首尔.浮生”的辉煌才刚刚开始。
    “等一切走上正轨，我的朋友，我就该走了。”
    车贤俊说。这句话在他刚来的时候便说过，他要回美国去，在华尔街上施展他的才智。实现他的美国梦。可是现在他不想走了，他爱上美食，也爱上了这个几近于他们一手经营起来的餐厅。现在，只要他坐在这里就觉得是自己的家，他找不到离开的借口。
    “给我一个理由，亚历山德罗，让我留下来。”
    “你需要理由吗？”
    “当然需要。”
    “爱情。”
    “呵呵，开什么玩笑？”
    亚历山德罗用勺子拨弄着看着盘子里残留着的点心，意味深长地说。车贤俊觉得那是吉普赛女人的眼神，看着咖啡杯中的残渣就能预见未来。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本事？
    “你在盘子里看见爱情了？”
    “不。我是觉得你要像我一样爱上‘浮生’你就能毫无顾忌地留下来。她难道没有让你心跳加速吗？”
    这个人今天不是一般奇怪，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盘子。句子令人浮想联翩。车贤俊笑起来，“如果说我有心跳加速的时候绝对不会是对着你和你的酒店，知道吗，如果你非要把‘浮生’比作一个女人，那么一定是你强迫我爱上她的，到现在，我已经没有感觉了。老夫老妻了吧。”
    两个人都笑起来。
    “真可怜，我都没有和她恋爱过。”
    车贤俊叹口气，带着遗憾地表情。这时安娜进了餐厅，好像在吧台后面找什么东西。他啜口酒，看着那个年纪不大，总能引人瞩目的中国美女。
    “你会爱上她吗？”他的声音像一阵风吹过来。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会？”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俘获了你的胃，人最重要的感官之一，味觉。没有听说过吗？恭喜你，你已经进入她的圈套了。”
    这是颇具逻辑性的道理，而且他的确被她的美食紧紧抓住了胃。他在她的菜里尝了久违的家的感觉。那种味道像祖母的厨房，总是带来无限美好的回忆。
    “恩，我喜欢你的分析。”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吧台后虽然偏执却不失可爱的姑娘。
    “别忘下了下午的会。”
    亚历山德罗收拾好桌边的文件先一步出了餐厅。再看安娜，她正推开通往厨房的门。两个不同的方向。将会有什么趣事发生呢？他强烈得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