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锡耶纳

一堆人聚在员工走道里议论纷纷。
    公示栏有着醒目的红色背景，韩孝珠的照片被放在海报正中间。她身着整洁的经理服却一脸稚气未脱。齐肩黑发，月芽儿般眼睛。人群里不时发出些由衷赞叹。安娜也在看着——灰扑扑的脸色，没多大精神。
    吃饭的时候她们相对而坐。黑色经理制服对安娜来说还有点不习惯，而Sandy却一直喜滋滋地笑。安娜说你能不能别那么激动。Sandy摇头，大口往嘴里送饭。
    “你应该不会喜欢炒年糕这种东西了吧？”
    安娜说着便将筷子伸进对方盘子。Sandy猛地夹紧她的最爱，两双筷子在碗里搏斗着。
    “谁说的，还给我！”
    激烈的举动引得邻座侧目。两人安静下来时，安娜笑盈盈地看着Sandy。
    “真替你高兴。知道吗，Sandy，我有一个朋友和你很像，一个非常执着的男孩儿。”
    “怎么？打算介绍给我认识？”
    “别打岔。”
    “他最大的梦想是成为意甲赛场上最优秀的前锋。他从八岁就开始踢足球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当地一支二线球队少年队的守门员。你知道他有多棒吗？”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电视上不断变换的画面，“他是我见过的最执着的人。也是最英俊的足球运动员。”
    “他有贝克汉姆帅吗？”
    安娜不屑地看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Sandy，意在说她有多么地俗不可耐。
    “贝克汉姆算什么。在我眼里马塞洛是最棒的。”
    Sandy坏笑，“哦，我知道，你喜欢他。”
    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Sandy用勺子指着安娜。安娜试图辩解，可不知为何张牙舞爪的韩孝珠在看见她身后的人时瞬间安静下来。
    安娜回头，只见在总厨维托尼奥等人的围绕下，亚历山德罗正在他们斜后方的座位上坐下来。他看了一眼安娜，然后投入到谈话里。再看Sandy时发现此人很反常。
    “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哪有？”Sandy抱着脸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娜恍然大悟，“你难道……”
    Sandy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准乱讲啊。我哪有？”
    “我什么都还没说呢。”
    安娜偷偷笑起来，弄得Sandy很尴尬，她端着盘子气呼呼地走了，还不忘用狰狞的眼神警告她。
    有人换了频道，上面正在转播一场足球赛。望着熟悉的画面，思绪飘去了远方。现在的马塞洛在做什么呢？
    走回厨房，温热而潮湿的气味迎面吹来，她顿时觉得胃子抽搐了一下。最近她讨厌很多事情，其中一件即是厨房的味道。周遭忙忙碌碌的身影让她觉得头晕想吐，看着食物没有欲望。特别是饼房里散发着的某种面包的味道简直就令她恶心——和黑熊没有关系。总之，她就是想要在家里躲起来不上班。
    大家似乎都在改变着态度，他们没有那样强势的表情了，话不多但也平和了不少，但她却比刚来的时候更加空虚。
    站在制冰机前，从里面捡起两块碎冰放进嘴里才觉得好过些。回到冷厨间，一个厨师正在照单制作一道冷切。她在边上看着，只听门嘭得作响，弗兰克扬着一张单子进来，后面是端着盘子的服务员。
    “刚才这道菜是谁出的？”
    他火气十足，怒发冲冠。
    “是Samon。”旁边一个人探过来看一眼。这个叫Samon的此时正从外面慌忙挤进来——正是安娜刚来那天偷着喝咖啡的胖子。弗兰克把单子甩给他。他瞅着盘子里的三明治仍旧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菜？”
    “意大利暖风三明治。”
    “黑橄榄到哪里去了？”
    弗兰克鼓着他一双蓝眼珠子，用牛一样洪亮的声音问。胖子挠着后脑勺，一时迟钝起来。原来他不但没有放黑橄榄，还居然在里面加上了芥末。
    “对不起，弗兰克，是我太大意了。”安娜试图解围。
    “你是怎么回事？他没有脑子，你也不长眼睛！居然在我的厨房里犯这种低级错误！”
    “倒霉的家伙！”
    “你。安娜。给我出来！”
    安娜跟在大块头的后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餐厅。包间里坐着一对夫妇。那位女士，也就是刚刚吞下芥末的客人正用餐巾纸捂着鼻口，眼睛里泪汪汪的一片。他的丈夫一脸严肃，用不流利的英语和金雅英论理，Rosemarry站在旁边，接着弗兰克也加入其中。
    她身边的男士，显然是个法国人，先把安娜从头到脚看一遍，一边摇头一边说着他们都听不懂的话，女士也一样，就这样争执了好一会儿。
    “好吧，我们可以接受这位厨师的道歉，但是一定会投诉的！”他坚定地说道。
    女士的鼻子红得肿了起来，在丈夫说完这番话后又唧唧咕咕地手舞足蹈一番，看来意见不统一。最后弗兰克提议这顿饭不要钱另外再送赠送两份这个月的特色菜：多斯尼加牛排。
    “对不起，弗兰克。”
    “我绝不允许这种错误发生第二次！你要记住这一点，他们的错误就是你的错误，所以，那两份牛排的钱会从你的工资里扣！”
    德国佬大摇大摆地走了。安娜摘下帽子在一垒杯筐上坐下来。
    几个服务员在旁边麻利地擦着餐具，洗碗机的热气轰轰烈烈地向外涌动，洗碗工红着脸，机械性洗洗刷刷。她以为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可是没想到那位看上去好说话的法国绅士还是把投诉单交到了总经理的手上。
    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听着刀子切肉的声音，仿佛觉得那刀刃就割在她流血的心脏上。而那个握刀的人就是弗兰克和Samon。于是她更没有食欲，喝了口冰水便听见肚子嗤嗤地响起来。
    “我们这里不流行减肥。”热厨主管宋说。
    “我们这里只是不流行男人减肥。”黑熊又添一句。
    安娜抬起头才发现他们都看着她。弗兰克则握着那把刀，刀下有一块粘着血块的牛排。他把那块血淋淋的肉放进他的大嘴里，端起可乐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安娜心里一惊，这家伙像个屠夫活生生地割下她心头一大块肉。
    “我只是，最近食欲不大好。”
    “你食欲不好好像有一段时间了。”黑熊说，“说实话，安娜，干这一行就得对付各种各样性格的人，而这些人里面有很多都是变态，特别是这些有钱人，越是有钱越是尖酸刻薄。”
    “他们会为了桌上找不到牙签去投诉服务员，也会为了一点点小的失误质疑整个酒店的服务质量，更不用说你让一个本是点了黑橄榄的人吃进一口芥末。”
    他们说着咯咯笑起来，弗兰克也笑了。对他而言，这种错误简直不值一提。
    “又不是我……”
    “那是你冷厨的人呵。”
    黑熊说完又笑起来。这种幸灾乐祸的笑实在令人讨厌，只是比起他之前的恶行已经让安娜觉得好多了。
    “你吃得太少了，”弗兰克指着餐盘说，“如果你在厨房里晕倒了会给大家添乱的，明白吗？”
    “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这么强壮？”
    “就是为了不被厨房里的状况弄得狼狈不堪，不让它们失控。”
    黑熊握紧了手掌，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承认他们很有道理，甚至觉得在这儿呆上个几年多少也会和他们一样用魁梧的身材和高亢的嗓音镇住局面。那时候她也会大声地骂人，说着粗鲁的笑话，用盘子砸Samon的脑袋。这是个疯狂的想法，她对自己说。
    “好了，她和我们可不一样，保持苗条的身材是等着嫁人的。”
    宋说着，跟上前面的人。丢下句安慰她的话，留下她一个人坐在包房里咽着苦涩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