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锡耶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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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孝珠拉着安娜穿行在高档店铺间。夜里,这些售卖天价服饰的店铺陈列美艳夺目,光亮温馨诱人。似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闺房,美妙得让人难以置信。
    一件剪裁完美的黑色套装挂在橱窗右侧,金色链子流光四溢,红得发亮的高跟鞋和同样鲜艳的菱格皮包位于左下角;另一家铺子什么都是粉色,粉色彩妆、粉色首饰、粉色扣子与挂件、粉色芭蕾舞鞋被分别放置在精致的小格子里,蕾丝花边与羽毛饰物相印成趣,引人无限遐想;还有店面虽小却应有尽有的古着店,曾风靡一时的裹身裙令人垂涎欲滴。
    她们在一面巨大的橱窗前停下来。柔光之下,没有什么比这件雪白小礼服更吸引人了。安娜认为那是纯洁的象征。白色抹胸礼服,下摆婉约轻盈,层层叠叠,宛如托斯卡纳天空里丝丝挥散不去的白云。
    韩孝珠显然已经看呆了,她细细品味每个细节,就像三岁孩对糕点店里慕斯蛋糕的迷恋。脑中幻想着它的甜美,每次路过总要长时间驻留。
    “她是不是很美?”
    安娜点点头,韩孝珠的眼珠都不转了。
    “你想买吗?恐怕我俩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够吧。”
    安娜嘀咕着,待没人回应,她才返现韩孝珠已经不见了。
    她还真把这条裙子套在了身上,在镜子面前打起转来。
    “好看吗?安娜。”
    安娜专注地欣赏起来。裙摆在转身之间轻轻撒开,又慢慢落下,好像夏天池塘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何难想象它会在美妙的音符间怎样轻动纯洁的花瓣?
    导购员又找来一双与之配搭的凉鞋。银色的系带凉鞋,带子绕脚踝而上,让她的腿看上去更长更细了。
    “你像个公主,亲爱的。”
    安娜上前牵起她的手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又假做王子缓缓行礼。
    “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美丽的小姐。”
    “我愿意。”
    于是,两个身影在落地镜前像模像样地滑步、旋转、转身,俨然进入了角色。
    导购小姐一个劲儿地劝说,韩孝珠较紧牙,狠下一把心,递上她辛辛苦苦存了一年多的钱。
    她一直等待着一场舞会,等待王子在回眸间看见那渺小的身影。无数个梦里,她强烈期待着他向她走来,握住她纤弱的手划开优雅的步履。
    “首尔.浮生”即将召开每年一次管理层优秀员工颁奖会。晚宴定于首尔一家花园酒店。韩孝珠庆幸自己赶上了这一盛事,她豁出去了,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一定要穿着这身裙子赶赴这场期待多年的盛宴。
    抱着装着礼服和凉鞋的盒子坐在公交车上,一晃一晃地回家。旁边是安娜那张忧郁的脸。
    她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自济州岛回来以后变得如此沉闷,郁郁寡欢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她很多次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又肯不说,眼睛里全是她读不懂的伤感。
    东西都放在安娜公寓里——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韩孝珠走之前严肃地交待安娜要好好保管这两样东西,要是它们有个三长两短她将和她势不两立。安娜只好竖起两根指头发誓。
    晚宴如期而至,那天安娜休息,陪着每颗细胞和每根神经都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好朋友到美容店里做头发,做指甲。看她换好礼服,在卧室里转了N个圈。最后穿上厚厚的羽绒大衣,拿上她送的黑色手袋上了出租车。
    但愿吧,她会成为那个坐着南瓜马车前往古堡的灰姑娘。
    回到公寓,疲倦地倒在大床上,看着天花板,看着它慢慢旋转,旋转,最后成为一片逐渐淡去的画面。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拉过被子角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电话急促地响起来。
    安娜匆忙拿起外套围好围巾飞快跑进电梯,焦急地徘徊在街头搜索出租车。
    花园酒店的门童替她开了车门,也没来不及说声谢谢就快步跑进大厅。
    “请问,‘首尔.浮生’的宴会在几楼?”
    “在八楼的玫瑰厅。”
    “谢谢。”
    “不客气。”
    电梯悬浮在大楼外侧,隔着它能眺望城市江岸景色。安娜靠在电梯扶手上看着跳动的数字,转动着不安的的手指。
    走廊里很安静,她踏着软绵绵的地毯朝里走,侍者们与她擦肩而过。这里虽然没有“浮生”骄奢尊贵却也不失雅致。四壁高高,贴有木料的墙面一直延伸至尽头大门。那里左右摆着花篮,还有一个签到的台子。她走过去又问了一遍,确定是这个大厅,才在门口打量起来。
    颁奖礼已经结束了。尽是些熟悉的面孔,他们有的在交谈,有的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却偏偏没有韩孝珠的影子。
    安娜穿着深绿色打底衬衣,套一件黄色偏棕的中性夹克,围着充满了童趣的围巾。下身是呢子短裙和黑色的雪地靴。蓬松卷发随意耷在肩上,随意而散漫。这打扮显然不适合大厅里的氛围所以她还是决定不进去了。
    亚历山德罗站餐台后的阴影里和总监说着什么,注意到门口那个偷偷摸摸的家伙,他把目光都投了过去。
    你会爱上他吗?车贤俊的话响在耳边。
    他承认她有一种魔力,让他无法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的魔力。最近以来他会时不时想起她紧锁眉头的模样,也会想起她一脸迷茫在街边东张西望的有趣画面,当然,还有她落下眼泪,令人莫名难过的瞬间。他欣赏着她此时随性的妆容,不由微笑起来。
    韩孝珠站在亚历山德罗的对面,整个晚上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他总是那样优雅,带着着她永远都看不厌的笑容。她试图接近又苦于怯懦,两个声音在大脑里争执,最终还是没有鼓起迈步的勇气。
    “没事吧,Sandy?”
    听到餐盘的碎裂声,亚历山德罗终于肯把他的眼神收回大厅,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子摔落了盘子。在和车贤俊的无意碰撞下,红色葡萄酒洒在洁白的裙身上。车贤俊不断道歉,女孩儿则咬着嘴唇,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安娜伸长脖子,只见韩孝珠从她眼前飞快跑过去。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她迅速尾随。
    灰姑娘在洗手间里猛搓着那件染上酒水的礼服,眼泪似是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下来。安娜见了眼睛跟着变得滚烫。走过去帮她清洗。
    “他就没正眼看过我一眼。”
    “可能今晚人太多了,所以没有看见你。”
    “不,他看不见我,他的眼睛里怎么会看见我这么一个卑微的女孩儿,怎么会?”
    “不是这样的,Sandy,他只是……”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能看见她,那将会是个奇迹;他看不见就和看不见所有人一样,这很正常,难道不是吗?她就不该抱有如此希望。
    等绝望的人收起泪水安娜才告诉她,警察局打来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
    “你哥哥和人打架。”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是想告诉你的,可是……”
    韩孝珠抓住自己的头发,无法平复失常失控的情绪。裙身上一大片殷红格外刺眼,就像是她被刺伤的心,血流不止。
    这是个遭透了的夜晚,失落、尴尬、揪心疼痛,都被她揉碎在不争气的眼泪里。她把安娜的电话告诉过母亲,如果家里出事联系不上她就先通知安娜。没想到真有这一天。该死的韩东川!她穿上外套,诅咒着嘴里的名字。
    两个人出了卫生间,绕过舞池出大厅。不料出门一头撞上了王子。韩孝珠抓紧衣袖。
    “为什么不进去喝一杯,是等着我来请你吗?”
    他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好像安娜一定会进去同他喝一杯似的,完了才发现她身旁还有个人。
    “你们是朋友?”他又问。
    韩孝珠把衣袖抓得更紧了。安娜说有事,要走了。
    “什么事?”
    亚历山德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又多事地问。
    “好了,你干嘛问这么多,我们得走了。”
    安娜说着要走,亚历山德罗退了一步,笑着拦住去路,“我送你们。”
    韩孝珠没说话,安娜却在心里骂他是个看不懂势头的白痴。但Sandy不反对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用了,总经理,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还是开了口。
    “那怎么好呢,这么晚了,我会负责把你们送到家。OK?”
    安娜都把眉毛皱到一起了,亚历山德罗想用眼神搞懂那是个什么意思,基于不好说也没法说,安娜选择不去理会,拉着韩孝珠走到前面去了。亚历山德罗寸步不离地跟上。
    “怎么办?安娜,他跟着我们。”
    “你不喜欢他跟着吗?”
    “不是……”
    “那不就得了。”
    车门打开,亚历山德罗站在边上,体贴的样子问Sandy,“你住哪里?”韩孝珠痛苦地开不了口,跟他怎么说,她住的地方只怕他一辈子也没见过。
    “那换个问法吧,去哪里?”
    “去警察局。”安娜脱口而出,说完才看见韩孝珠脸上的严峻神情没有得到丝毫缓和,而是更加难看了。
    亚历山德罗先是一愣,然后照做了。
    一路上他没再愚蠢地开口,而是保持缄默,与车内气氛相当一致。
    ——警察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中年人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张长椅上,他头发蓬乱,面目扭曲。韩孝珠跑上前去,一个老妇迎了出来。那是她的母亲,朴素的衣衫,同样朴素的妆容。
    “出什么事了,妈妈?”
    “收帐的人抄了我们的铺子,东川回来的时候我不敢告诉他,但他还是去皱纹的脸上,那是经历了艰辛岁月的证据找了那帮人……被那帮人打成现在这个样子……”母母亲哭诉着,泪水涂在她满脸皱纹的脸上。
    对面墙角蹲着四五个人,都是收帐的。安娜跟在韩孝珠身后,偏下头看椅子上躺着的人,他正在痛苦□□。这时一个警察过来对着□□不绝的人喝斥道:“哼什么哼!把嘴给我闭上!”
    “疼啊,警官……”
    “疼个屁啊,就你一个人疼!”
    警察说完带韩孝珠和她母亲进了办公室。
    “他们,他们……”他抖着手指着墙角下嬉笑的几个人,作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走着瞧!等着,看我韩东川怎么收拾你!”
    亚历山德罗走上来看清了乱发下的一张垢面。
    “怎么又是你?”
    “你是?”韩东川吃力地撑起身子,半眯着眼看着跟前高大的人影。“哦,哦,你是总经理?哦,呵呵,原来是您啊,呵呵……”
    警察局里充斥着各种声音,白炽灯下各色面孔在眼前闪来晃去。安娜坐在走廊椅子上,亚历山德罗在另一边。将近一个小时各种事宜才处理好。皮科洛涅家的律师也来了,也正是如此才简化了很多程序。
    “你欠我一杯酒,安娜.贝里尼。”
    亚历山德罗看着走廊里的灯,用一种略带哀怨的声音念着。
    “那陪我去吃夜宵吧,或许我可以请你喝一杯什么的。”
    律师负责送走韩孝珠和她的母亲。韩妈妈不住给亚历山德罗鞠躬道谢的样子让人见了万分酸楚。安娜看见韩孝珠疲倦的神情,她甚至都没多和她说一句话。
    车子穿行在深夜城市间。安娜想着韩孝珠的事。她并不想把她的家庭境况暴露在亚历山德罗面前,不想让亚历山德罗知道她窘迫的遭遇,而她的不承认也不拒绝只是在想要靠近他和保护自己之间不定徘徊。韩孝珠会怎样看待她今晚一意孤行的举动?安娜责怪自己过于唐突。
    而在旁边打着方向盘的人却只一心一意寻找快餐店的位置。
    “今天你该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哭了吧?”
    亚历山德罗问。
    他们在一家快餐店二楼坐下来,面对着窗外寂静无声的街道。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个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恩,非常要好的,朋友。”
    亚历山德罗喝着一杯热牛奶,专注地看她。安娜笑笑,啃下一口汉堡。整个下午都陪着韩孝珠打扮,到现在,凌晨两点才有了强烈的饥饿感。
    “你跟她很好吗?”
    “谁?”
    “刚才那个女孩儿?”
    “恩,在首尔最好的朋友。Sandy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Sandy。”
    “恩。”
    第一次这么晚还坐在快餐店里。在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他还醒着,并且和安娜.贝里尼——一只刺猬在一起。他说不出是哪一种感觉,总之属于快乐的一种。
    快餐店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他看见了街道上空有飞来飞去的精灵,它们煽动透明的翅膀越飞越高,在漆黑的夜空里撒下些的雪花。那些雪花会是彩色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飞舞着,旋动着,在他面前堆一起一座小小的雪人。他会给雪人戴上黑色的眼珠,红色的鼻子,还有能飞上太空的扫帚。哦,多么美妙。
    他回过头看安娜,以为她也会和自己一样兴奋,却在意外里发现她趴在手臂上怔怔发愣,眼泪又从大大的眼睛里渗出来。
    安娜接过亚历山德罗递来的手帕。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事。”
    安娜勉强地说。坐起来,双手撑在台面上擦眼睛。她转过头,用加以笑论证。
    “在我离开意大利之前,老埃里奥要我照顾你。你懂她的意思吗?他不希望你不开心。作为你的朋友,我和他都能为你分担一些事情。有些事可能说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你应该信任人我,安娜。”
    安娜扑哧一声笑了,他的表情太过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一时搞不清楚他到底还是不是皮科洛涅。
    “我信任你,亚历山德罗。”
    她咬着吸管把纸杯子弄得吱吱叫,气氛完全被打破了。
    “好啦,我说过了,我信任你,行了吗?”
    “你的样子很不可信。”
    “那我告诉你我失恋了。”
    还是那样清澈明亮,让他转不开视线。那是怎样的世界?他仿佛看见雪花在她眼里飘落,那里面也有着精灵和雪人?他大胆地猜想,竟然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他望了自己身处何处。
    “别这样看着我,亚历山德罗,我刚刚失恋不想做傻事。”
    安娜开着玩笑。那家伙果然转开了头,抓住牛奶杯子。她从高脚凳上跳下去,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她傻笑的亚历山德罗。
    “我想睡了,送我回去吧。”
    跟在吃饱喝足满意而归的刺猬身后出了快餐店。刺猬走到车门前却打不开门,把希望的眼神抛给拿钥匙的家伙。
    “告诉我,你为什么失恋?”
    “失恋有原因吗?看来你从来没有这种经历。”
    “你说对了,从来没有。”他靠在车上,没有开门的意思。“是什么感觉?”
    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她都在与脆弱的意志搏斗。忍住泪水,假装坚强,为了在这个毫无亲近感的国度顽强生存。虽然力不从心,但至少还有一副坚硬的外壳。刚才他已经证明了,他就是个看不懂势头的笨蛋,还不够吗?还要用无知的表情撕开这道伤疤?安娜低垂下睫毛,什么感觉?是呵,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是济州岛上海水一点一点啃噬岩石的痛,还是浪花撞上礁石粉身碎骨的痛。都不是,是那种魂不附体的痛,你抓不住随他而去的影子,就看着那个影子不顾一切被他残忍地撕碎,看见它万念俱灰却不舍回头。她重新抬起头,遇上皮科洛涅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她又怎能责怪他?有哪个女人舍得让他难过。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所以那种想要又得不到的苦楚令他新奇。
    “很疼的感觉。就是在你眼里全都是他,但他却看不见你。”
    不知道是不是在思索她的话,亚历山德罗只是按响了车锁。安娜坐进车里不想再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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