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锡耶纳

春节很快到来。酒店大堂提前两天摆出一颗摇钱树——一颗挂满了红包的枯树——漂亮的中国红。红包形成它茂盛的枝叶，被金色丝线拴着在过堂风里轻缓晃动。鲜花变成金桔，顺着通往韩餐厅的过道排着长长的列队。
    韩孝珠穿过餐厅前往HR总监办公室。那颗摇钱树让她浮想联翩。如果每个红包里都装一万韩元，那也是笔不小的数目。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她在心里估算着上面到底挂了多少个令她心动的红色小袋子。直到电梯“叮”一声开了门，看见里头站着的车贤俊，她才把它们抛之于脑外。
    “新年快乐。”
    电梯门缓缓合上，声音随后飘来。
    车贤俊看了一眼韩孝珠，新上任的培训部经理，年轻美貌的才女，在最近一次宴会里才多些了解的同事现在正笔直的站在他身边。
    “新年快乐。”
    “最近好像挺忙。”
    不是问句形式，而是那种无话找话说的句式。天气改为了工作。
    “还好。”
    “听说进了一批新人？”
    “恩，主要是餐厅和客房的服务员。”
    “哦，这两个部门总是最不让人省心的地方。比起餐饮部，培训部应该是个不错的部门，至少每次从你们培训教室过的时候多数时间总能听见笑声。”
    “还行吧。”
    电梯门开了，话题就这么匆匆结束。韩孝珠礼貌性地微笑以表示抱歉。
    是否还在为被他弄脏的礼服生气呢？他独自在行进中的电梯里想，虽然特别了点，但那样的方式也不失为浪漫相识的一种开始。按下关门按钮，他愉快地期待下一次不期而遇。
    与大堂的氛围相比，意大利餐厅则是另一个世界。迎宾打开门时，跳进安娜眼帘的首先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偶。她险些忘记了，在东方国家为了农历新年释放喜庆之际，威尼斯也到了它的狂欢季节。
    这是一个典型的小丑，身着滑稽黑金拼色褂子和长裤。一顶如芦荟般繁盛的帽子朝不同方向张着叶尖，衣角呈尖角形，像两块徽章，耷在他并不高大的身体上，黑色披风长到小腿。安娜走近了些，细看他白色和金色镶嵌的笑脸，还有上面长到耳垂的嘴角以及从双眼刻至下颌的泪痕。两样本该身处异端的东西却偏偏出现在同一张脸上，是最贴切的讽刺吗？
    人偶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划过安娜的脸颊。她看见手尖上闪烁着泪光。
    来酒店是为了取回手表。在铁皮柜里翻了半天，最终在柜角找到了那个她以为丢失的小东西。表是童宇送的，戴了很多年，到现在已经很旧了，而且常常不准时，但她舍不得丢，一直随身携带。是一种习惯，对他，和对他有关的一切。
    这几日，首尔终于有了冬日暖阳。户外人数与阳光指数呈正比，花园里休憩的，网球场上运动的，都为了与这位稀客碰面轮番上场，稀稀落落分散于花园绿荫之间。太阳是个好东西，有阳光的日子总会令人心情愉悦。托斯卡纳眷顾太阳，人们总在有太阳的日子里外出活动，与亲友碰面，在田间畅快工作，到沙滩上晒太阳或是跋涉十几公里吃一顿心满意足的晚餐；成都亦然，要不怎有蜀犬吠日的典故。
    安娜走在稀薄的阳光里，看着浅淡的影子在石砖路上缓缓移动。被草木隔开的路的另一侧，大约百来米的距离外正有一对情侣在忘情地接吻。她停下来看，只见一个长发女子在结束热吻后深情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而那个男人背对着安娜。不用猜了，她在心里豁然顿悟地笑，当然是亚历山德罗。可怜的Sandy，倘若这一幕被她撞见该是多么伤心难过呵！这个家伙。她又看了一眼，重点在长发女子身上。是那种和他相称的类型，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也许会不太有个性，但却能让男人们为之神魂颠倒。原来他的确喜欢这样的，她能想象的到。可让她没想到的却是，第二天晚上她在餐厅又见到了这个女人。
    那天晚上客人并不是太多，餐厅也很闲。她站在吧台边上和金雅英聊天，这时候总厨先生进来了，身着不太正式的西装，卡其绿色，里面套了一件高领套头衫。她头一次看见如此行头的维托尼奥，虽然身材魁梧却没半点不适的线条反而比例匀称。他在门口帮女士了开门，跟着进来的也就是那个女人，后面跟着的不值一提，黑框眼镜、文艺气质，从装束来判断很可能会是经纪人一类的角色。她在不知不觉中把女主角当成了电影明星。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在她看来此类尤物出现在荧屏上的几率要大得多。
    她们在维托尼奥的引领下走向一个夜间观景的绝佳位置。Rosemary自然而然跟了上去，可是她手里的菜单好像并没有发挥作用。维托尼奥扬了扬手指，眼睛是在召唤安娜。
    安娜走进厨房心里想着她到底是什么客人，居然让总厨钦点她下厨。她有点不舒服，因为Sandy的关系她有些反感被人团团围着转的明星小姐。今晚宋和黑熊休息，厨房里的空气轻松不少，几个厨师在空闲里嘻嘻哈哈地说着玩笑。感谢上帝赐给她一个无人看管的灶台，她不会害怕那种带刀子的眼神和随之而来的杀身之祸。他们显然有点嫉妒她，要不然干嘛为了一两道热菜、甜点对她暗藏杀机。有天她察觉到黑熊在她制作提拉米苏的时候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深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那双间谍般的眼睛具有超强的穿透力。
    心平气和地做了一整套餐厅招牌菜式。高水准、无懈可击。仅从她们口腔运动的规律就能读出感言。对此，她无需置疑。
    “知道不？那是总经理的前女友。”Rosemary站在安娜边上，神秘兮兮地说，“漂亮吧！以前是个模特，还得过亚洲好几个大奖呢。”
    “现在呢？”安娜问。
    “现在？现在更了不得了，服装设计师、时尚杂志的专栏编辑，最近好像才出了一本游记散文。”
    “我看过了，根本不怎么样。”
    安娜转过头，看见金雅英一贯僵硬的脸，即使在讨论八卦新闻的时候仍旧有着女强人雷打不动的彪悍作风。很显然，她对Rosemary的赞词不屑一顾。
    “人只要一出名什么都能耐了，这种事情又不是头一次见。”
    “可是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
    “漂亮有什么用？你要愿意也可以整成那个样。”
    在女强人金雅英的世界观里，整容是一件愚蠢头顶的傻事，她一向讨厌人造假象，更讨厌以貌取人的社会潮流。她相信真正能在事业上立稳脚跟根本凭的是实力，浮华总会褪去。像她，不漂亮，却是个十足的能人。。
    Rosemary一听像个焉气的皮球——她正好有即将实施的整容计划，之前因为种种原因被搁浅，昨晚还在网上咨询呢，若果要改一个凯瑟琳泽.塔琼斯的鼻子会有多大的难度。
    安娜既不喜欢一味凭外貌定义一个人，也不会因为谁美貌惊艳心生嫉妒，再酸溜溜地加以批判。看着那个举手投足间透着大气风范，仪态妥帖的女人，看着她一笑一颦总能引起周围男士们仰慕的魅力，仅有点小小的羡慕而已，如同对亚历山德罗外貌的仰慕。他们就是天生一对。见过她后，她有理由相信他为什么会看不见Sandy，为什么会看不见那么多跟在他身后的女人。
    两位观点不一致的经理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个时候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进来了。安娜在心里庆幸着有人已经填饱了他挑剔的胃子，更欣慰他也没有吃甜点的热望。
    那天晚一点的时候她终于得到了最佳答案，关于维托尼奥的殷勤。像Rosemary说的，时尚杂志专栏编辑。关于推荐酒店的话题，她会在里面写进对美食的观点。这个很重要，维托尼奥说，那本杂志非常权威——至少从整个亚洲范围来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