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锡耶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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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贤俊关上包间门。那里面真是另他烦透了,朋友带来的几个女伴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小丑,个个用公鸡打鸣般的尖利声争抢着话筒,长相恶劣不说,还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弄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于是乘人不备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他靠在舞池边点燃了根香烟,眼睛在周围搜索美女的身影。离他不远的地方是吧台,那里坐着着实令人心动的贝里尼。心情看上去很不好,一个人若有所思地拨弄着手里的酒杯。右手上还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他曾经在酒店吸烟室里看见过她吸烟。没有夸张的动作,只是淡淡地吸着,一切都很自然,或者说像男人一样自然。那种姿态是很多女人学不来的。是她特有的魅力。
    这时另一个人出现了,足以让他忘记一切,心花怒放起来。
    Sandy在安娜旁边坐下来,焦虑地看独自醉酒的人。
    “别那么看着我,我不会让你拖着一个醉鬼回去的。”
    安娜大声说,脸上带着笑意,倦怠的笑意。
    “我不是担心你喝醉,我只是担心你这种糟糕的情绪,别折磨自己了,安娜。”
    “我很好。非常好。”
    “你一点也不好。你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不好。”
    “别这样sandy,今天约你出来是陪我开心的,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
    安娜摊开手,不满韩孝珠的态度,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想车贤俊过来了,一屁股坐在韩孝珠旁边。
    “好久不见了,美女!”
    他向吧员要了杯酒。又和两人碰杯。安娜当他不存在,碰过杯后对着空气又发起呆来。
    “她怎么了?”
    车贤俊凑到韩孝珠耳朵边问。他呼出的气体让她耳朵发痒,本能躲开。看样子,这姑娘还不太适合异性过于亲近的举动。
    “还在生我的气?”
    “我什么要生你的气?”
    “因为我弄脏你的裙子。”
    不提则罢,提起来她还真有些恼怒。谁知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出去透透空气吧,这里太闷了。”
    韩孝珠吃惊之余没忘记挣脱那只温热的大手,可鲁莽的人没有给她时间和机会已经把她拉出了酒吧。
    “你放手……”
    “你就放一百颗心吧,有人会照顾她的。我告诉你,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咖啡店,我们去坐坐怎么样?”
    韩孝珠反对,并对那个“有人”很疑惑。她正要朝回走,看见酒吧门口一辆刚刚找到车位的黑色越野熄灭了发动机。亚历山德罗从车上下来,快步进了酒吧。她顿时心跳加速,脚也抬不动了。
    “我跟你说过有人会照顾安娜的,对吧?”
    车贤俊为他天才般的计划自鸣满意。亚历山德罗一来,他就能成功把身边这个女孩儿从安娜身边带走。
    此时的韩孝珠心突然冷下来。为了安娜,他大晚上开车过来。他们果真像安娜说的那样只是朋友?她忐忑不安地想。亚历山德罗好像很在乎她,总是特别关照她。就连她感冒也知道,还让她去照顾。她记得那天,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天,亚历山德罗给她打电话了。晚上十一点过,当听见他声音的时候她整个人僵直得像块木头。对方问,有人吗,有人在听吗。问了好几句她才重新回到现实当中来,而电话的内容却是告诉她,安娜病了。他还说,给她熬点粥。既然那么关心她为何不自己做呢。
    “你怎么了?”
    “没事。”
    “走吧,我不会把你吃掉的,你放心。”
    车贤俊开玩笑地说。她听说过此人,喜欢约会漂亮的姑娘,更换女朋友的速度也极端惊人。跟着这样一个人出去她显得不够放心。此种情绪很容易就被对方看穿了。那就回去吧。可是……
    她抬头看车贤俊,他也看着他。他不是那种让人讨厌的家伙,眼睛里也丝毫没有传说中的猥亵,他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此时正专注地看着她。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发誓。”
    “我知道……”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只是……”
    “放心吧,亚历山德罗很温柔的。”
    车贤俊完全忽略了对方痛苦的神情,此话说得意味深长。
    安娜又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下的她在灯光里有一张瘦削的脸。她瘦了,比在锡耶纳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整整瘦去一圈。她用抽烟的手抱着额头,察觉到有人夺走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抬起眼睛才看见是谁。不知何种原因,她竟害怕他知道她吸烟。手一松,香烟落在了地上。他一定看见了,看见她醉酒,还吸烟。她不是那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人。她可以在酒店里吸,在酒吧里吸,大街上吸,可以不在乎她嗜烟这一点传到这个人的耳朵里,可是却不想让他亲眼看见。
    “为什么要喝酒?”
    他发问时,眼神陌生而冷漠。自从那天晚上她自作聪明对他提及sandy时,她便不敢再惹他。而现在他却用比那时用更恶劣的态度跟她说话。
    “不管你的事。”
    说完这话就开始后悔了,不是存心要惹他吗?酒能壮胆,说得一点也不错。也许他跟她发场火,她正好借酒发疯,索性让心里痛快点。可是她的愿望落空了,皮科洛涅并不打算被她激怒。他的样子不再那样平静,可也没有发作,就像她知道她该是个酒鬼一样。为什么她要这样想,居然会在会一个皮科洛涅的看法。可笑!
    “别喝了,我送你回家。”
    亚历山德罗说着便拿出钱包。然后把她从高脚凳上拉下来,又脱了外套套在她身上。
    “我不想回家。”
    “那你想怎么样?”他忧心地看着憔悴的人。接到车贤俊的电话他想都没想就赶过来,看见她这副自甘堕落的样子他有说不出的难受,她是在折磨他!
    安娜把外套还回去,“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又想坐回去继续喝,亚历山德罗硬把她拉回来重新给她穿上。那只固执的手让她无法挣脱。他搂着她的肩膀往外走。
    外面的风很大,滚烫的脸煞那间褪去一半温度。她没醉,只是有点酒精的味道而已。她对自己说。她知道他也能听见,但却没有反应。
    亚历山德罗把双臂搁在方向盘上。面对安娜,他发现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她痛哭流涕。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瑟缩在他咫尺的角落,身心俱疲。
    “他对你做了什么?”
    安娜摇头笑着,笑道最后就哭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
    “告诉我。安娜。”
    “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他妈的谁?”
    亚历山德罗这么一吼,她也不哭了,苦楚地吞着眼泪。怒火中烧后的他试图平息下来。
    “就是那个带走小提琴的人……”
    他转过眼睛看她。一张红红的脸,眼睛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漂亮,可那里面却全是悲伤。
    “明信片也是他寄给你的?”
    “明信片……”安娜顿时来了精神。
    “你怎么知道有明信片?你翻过我的东西?”
    “我翻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翻我的东西?”她一面说着,两只手一面握成拳头着朝亚历山德罗扑去。
    “你凭什么?”
    “小偷!卑鄙!”
    毫无缚鸡之力的手被亚历山德罗一把抓住,按在椅子上。
    “我承认我不该看你的东西!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关心你,我在乎你!你明不明白,白痴!”
    安娜缩了回去,“我不想明白……”
    双手猛然被又他拉住往回扯,此时一双满含着怒气的眼睛就在她跟前。他应该解释一下他有什么理由火冒三丈,又有什么理由把她手腕掐得揪心疼痛他不该这样,因为他不该有理由。
    “为什么不想明白?”
    “因为我不需要。你放手!”
    “我叫你放手!”
    一听这话,仿佛有谁在他心脏上恨恨捅上一刀,这个骄傲自大又目中无人的女人!丢开她的手,转而捧起那滚烫的脸。
    那是一种香烟与酒精混合的味道,一种可以麻痹他所有神经的药剂,顿时在全身蔓延开。他吮吸到的是她咽下的滚烫泪水,一片苦涩。他的心被这种陌生的涩味浸得隐隐作痛。原来吻上这双唇是若此令他心旷神怡,却又有一种道不明、说不出的痛苦。
    安娜没有反抗,能够带走些她长期以来积累在心里的痛和失落的吻,能让她短暂地忘记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忘记这么久以来的种种不悦,比如,来到首尔的初衷。现在所有一切都变了,给她勇气踏上这块土地的人消失了,连灵魂也随他而去。她回应着这个吻,沉浸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里,如同雨露一般芳泽着她哭泣过后干涸唇舌的吻,让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此时是谁带给她这种白茫茫又虚无飘渺的感觉。那是一种抓不住的并不存在的东西。它会很快消失,消失以后接踵而至的又将是她尝过千百遍的痛。
    他终于停下来,抬起她的脸,打量着这双长而卷曲的睫毛,完美的鼻子,微微翘起的嘴唇。这些都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是他想用盒子永久珍藏的宝贝。并且只能让他独自一人欣赏。
    安娜在昏昏欲睡的氛围里倒进亚历山德罗的怀里。他搂住这块珍宝,再也不想放手。
    “你最近是怎么了?脸色太难看了。”
    罗永焕不解地摇头。要知道她可不该是这个样子,二十几岁的年龄应该朝气蓬勃,而不是一副霉愁苦大的模样。
    “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我看过了。病好了,只有点小小的……恩,消化不良而已。”
    “不,我说的心理医生,是心理、医生。”
    她难道真的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凡是人都能看出她憔悴的面容底下有一个受了重创的心脏。
    “不,我很好,真的。”
    “看吧,我是怎么说的,你这个样子谁也骗不了。”
    韩孝珠放下餐盘,拉了椅子坐在安娜对面。处于弱势的她只好不开腔了。她看见两个人一致点头,然后又振振有词地评论和前段时间相比较,每个部分的细节变化。其实她应该感谢他们,说明她还被关心着。
    三个人闲聊着。安娜盯着餐厅口,瞬间把目光收回来。车贤俊和亚历山德罗有说有笑地进来了,并且,后者好像在用眼睛搜索着什么。她一直没有抬眼,过了一会她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吹过,那两个人从边上走过去,选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车贤俊一进来就看见了韩孝珠,经过的时候还对人挤眉弄眼。而韩孝珠则留心着亚历山德罗,当然,他没有注意到她。
    罗永焕一直在讲上周末他带着全家回金华岛祭祖的事情,说得眉飞色舞。他们用韩语交流她也听不懂。她庆幸有他的存在韩孝珠才不会留心到某些细微变化。她打算把那个晚上以及那个吻彻底掉,但亚历山德罗没有给她机会。一个抬头便和他的眼睛撞个正着。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呵!深邃又多情地望着她,她赶忙把头转开,却还是觉得那眼里的炽热让她全身上下不自在。该死的皮科洛涅,求你了,把你的眼睛挪开。他明明是在和车贤俊说话,可那双眼睛偏偏时不时地关着注她。饭都没有吃完,就被他的举动吓得逃之夭夭。
    他反常的举动是否是错觉?但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也没有用如此眼神看她。她才不是因为这种挑逗心跳加速呢,她告诉自己,而是一种不安,非常不安。
    在办公室的玻璃窗上贴着便签纸,上面是各种备忘事项,密密麻麻的。桌上台式日历的某一天上被她用红色笔勾画出一个圈。手指抹过,久久凝视。
    下班后,安娜抱着衣服前往布草房。前面走着几个客房部的女员工,不知在讲着什么有趣的事情,说完以后哈哈大笑,发现她后又怯怯私语。她们真够笨的,就算拿着喇叭在她耳根边上说小话她也不可能听得懂。这时候,财务总监大人推开对面的大门,夹着公文袋,一脸正气凌然地朝着她们过来了。一群人顿时收敛起刚才狂放不羁的姿态,鞠起躬来。安娜习惯性张口说了你好。总监大人微微点头。她在想是不是这些人都爱好长一双傲视众生的眼睛。还没定等这帮人反应过来,门又开了,众人的簇拥下女王又发起新一波攻击,介于人数之众多,她赶紧靠到一边。结果没料到随着女王一个华丽转身,众脚步也停下来。
    “这个星期六晚上,我希望能请你来家里做顿饭。”
    她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发出邀请。终于在她脸上捕捉到了笑容。实际上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安娜木讷地裂开嘴,点头。然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又远去。
    换了衣服,她踌躇地走出酒店。
    这座城市的优点在于,安静。于是太过安静,就不免让她念念不忘孤寂。夜晚更是如此。
    她把手放在厚厚的羽绒服里,缓慢地迈着步子回家。谁知走到路口的时候,亚历山德罗就出现了。安娜有躲开的冲动。他二话不说拉她上车,结果是带她去吃饭。他说安娜太瘦太虚弱,需要补充营养。韩式餐点,宫廷食,烤鲍鱼、蒸牛尾,很补的参鸡汤。总之,在亚历山德罗看来凡是补的东西他都点了。看着丰盛的食物,虽然食欲不振,但还是多多少少吃一点。亚历山德罗看她吃完,给她盛了碗汤。还是那双眼睛,让她心神不宁的眼睛,一直就那样看着她。
    “亚历山德罗。”
    “什么?”
    “我已经把那天晚上的事都忘了,你也忘了吧!”
    公寓门口,安娜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她觉得是自己的一点小小错误他让对她产生了误解。她要及时改正这样的错误,以防让面前这个人讨厌她。半响还没听见回应,她用手把他望向别处的脸转了过来,看见一副皮科洛涅式的表情。
    “你忘得了吗?”
    缩回的手被他一把抓住放到嘴边。
    “因为我醉了……”
    “你根本就没有醉。”他用那双魅惑的眼睛死死看着安娜,他很清楚,她是怎样地回应他。“如果说你醉了,那也是我吻过你以后。我的吻是不是太销魂了,贝里尼?所以让你找不着北了?”
    这个人是不是太过自信了?安娜在心里纳闷。这家伙总有一天会重重摔在地上,跌得粉身碎骨。他趁虚而入,抓住她了的弱点,可这并不是打败她的胜算。
    “不,亚历山德罗,忘了吧,那样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他笑起来,抓住安娜的手臂,“你在那样吻过我以后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你表现得这么轻松,是怕我不会爱上你,对不对?”
    越说越离谱。
    “不……是我不会,爱上你。”
    这番话再一次把骄傲自大的心击得粉碎。他尝到了,她嘴里描述的那种痛,在这个瞬间,令他窒息。有那么一会儿仿佛轻飘飘地不着地。安娜已经不敢直视他,一她想到那双黑色眼睛已不再温柔,而是冒着剧烈的火焰,便不敢再与之对视。
    “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他一把丢她,“一点也不好玩。”
    伟大的皮科洛涅的自尊心被一只刺猬伤着了,但却对这只刺猬无能为力。真是天大的笑话!
    “对不起,亚历山德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只是把我当成别人了对吗?呵,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安娜?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因为谁也不配!而你!”
    他恶狠狠地没再说下去,而是转身上车,调个头,开走。
    手臂被他捏得钻心疼,大颗的泪水落下。回到家脱下衣服,看见那团乌红的皮肤,愧疚之感好像更深了。这就是他伤心难过的证据,是一个错误的吻犯下的罪,会疼多久呢?一周、一个月还是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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