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锡耶纳

“看来这件事已经敲定了，没想到金恩集团会对酒店业感兴趣。”
    “这有什么奇怪的，‘首尔.浮生’可是潜力股。”
    “兴许他们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让人不明白的是‘浮生’集团怎么会让出在首尔的股权呢，据我所知，全球‘浮生’史无前例……”
    “想那么多干什么！不管老板是谁，不裁员、不减薪已经很万幸了。”
    “韩国人是不是又有值得骄傲的地方了。”
    旁坐传来的谈话声让韩孝珠忍不住放下筷子，而她跟前的安娜却平静得要命。流言持续一个多月，她除了听着还能做什么。
    “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
    干脆的回答。
    “不对，安娜。是你不想告诉我，我不是朋友吗？”
    “这跟朋友没有一点关系，Sandy。”
    安娜慢条斯理地吃饭，对于韩式菜点已经习惯地差不多了，鱼丸年糕都能让她吃得有滋有味。她喝下一口汤，准备撤退。
    也许等她把最近的思路都理清了以后还是愿意和她谈谈的，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某人精疲力竭的心上。
    明亮的走廊。一个女人身着和员工世界相冲突的艳丽红色，正与她们相向走来。与之不同，她的打扮更倾向于职业化，在经历了一场失恋后心智完全康复——至少能让人看见的部分是这样。对此，安娜一点也不惊奇。这个人，有了足够在这间酒店里昂首挺胸的理由，一个强有力的理由——她殷实的父亲轻易就能满足她的小礼物。
    这不在意料之外。
    实际上，如果换个人，安娜根本不用过多去关注。只是因为她是江允儿，因为她卯足了劲儿再一次于情理之中靠近她的亚历山德罗。因此她用心地看了一眼她，而在那一瞬，对方停下脚步。她也在看她！那是要把她看得比她矮三分。容貌、衣着、气度，那个女人在简短的打量里获得了她想要的一切。而很显然的是，她有那么一点妒忌。就算穿着厨师服，她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她是用什么吸引了亚历山德罗——那个令她为之疯狂的男人。
    “你是……安娜，亚历山德罗的未婚妻？”
    安娜回了一个微笑。她听不懂她的话，于是问韩孝珠。
    “你是？”
    “我叫江允儿，代表董事会管理这家酒店，也就是说，以后将会和亚历山德罗一起管理这家酒店。”
    这样的话让韩孝珠很不爽了，她压住心里的不悦，原话翻过去。再看安娜的脸，似乎没有什么波动。
    “很高兴认识你。”
    安娜淡淡地说。
    “我也一样。”
    江允儿笑得意味深长。
    坐在更衣室的凳子上，韩孝珠看了安娜一眼，果然如她所料——焦虑，深深的焦虑。
    她问她，那个女人想要干什么？她说还能干什么。韩孝珠摇头，她还真是贪心呵，得到了酒店，还要抢人。安娜也摇头，我该怕她吗？韩孝珠哈哈地笑了，你就这么不自信？
    桔色光线十分微弱，照亮了休息室一角。安娜盯着那只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是啊，为什么她不自信呢？在这场爱情里，每一点小小的波折都能让人质疑完美的结果。
    电梯停下，门缓缓退到两侧。车贤俊愣在门口，直到听见她问，你不进来？才默默走进去。
    韩孝珠还是老样子。在他避她而不见的时间里，她好像更健康也更与快乐了。整齐刘海下的眼睛就那样豁达地看着他。她一直是这样的吗？一直能坦然面对每一段离去的感情，还是她对他，根本就没有感情。
    空间在上升途中变得越来越狭窄，越来越让他无法呼吸。
    “最近还好吧？”
    像每一次愚蠢的搭讪，除了用它打破死寂，他想不出别的句子。
    韩孝珠点了点头，“还好。”
    她想问你呢。不必了吧，她知道他也好，比他还好。烦恼了有庞大的后盾，不开心了还有成群的姑娘，所以她不问也明白。
    “还不下班吗？”
    “去前厅部拿份统计表。”
    接下来，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头脑已被她占据。即使没有勇气牵她一辈子的手，但心里那个位置还是她的。有那么一阵儿他茫然不知所措，头一次被一个女人搅乱了立场，到现在仍旧如此。索性门很快又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韩孝珠礼貌告辞，消失在了电梯门口。
    五六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冲进游泳池，泳帽、潜水镜、救生圈一应俱全，坐起一阵惊涛骇浪，引得岸上一片狼籍。
    炎热的季节转眼快要过去，没有人不想抓住夏天的尾巴。室外都是人，大多聚集在人造沙滩周围，想象着地中海的温度，煞有介事地趴着晒太阳，打水球，猛喝冷饮，把一下午的时间都花在了阳光与无限遐想中。
    户外与后厨温度相差无几，但总归炙热，让鲜少与阳光打交道的人莫名焦躁。
    浦西尼走在前面，白晃晃的上衣让安娜睁不开眼睛。他们从餐厅出来，绕过花台和沙滩，亭子，下楼梯，进了海鲜餐厅。
    里面坐着一位VIP，让他们前来面见是维托尼奥的意思。
    餐厅很冷，也很冷清。太阳照不到这里，于是它更像是整个酒店被遗忘、受冷落的僻角——当然，事实上并非如此。
    餐厅空间极大，光在此变成当仁不让的主角，意在弱化色彩单调的桌椅极其稍显僵硬的线条。而一墙之外，藤蔓与绿叶盘绕，湖中引来的流水湍急而过，试图把人带回到阿尔卑斯山脚下清醒的春天。
    他们见到的人与想象中的作家形象不太相符。
    女士托腮看着那粼粼水波。面容清爽而干练，因为一条红色丝巾的衬托，灰色T恤也不再平凡。不是年轻人了，笑起来的时候难掩皱纹，可那笑声却是爽朗潇洒。
    整个谈话过程中，安娜始终看着她透彻的眼睛，在那里她能感觉到一个女强人的力量与智慧，还有一份难得的天真。谈话气氛很融洽，她声音悦耳，语调简短有力。短短几十分钟，安娜便觉得和她认识了好久，有种相见恨晚的惆怅。
    浦西尼走了以后，女士叫住她。从包里找出一张名片放在她手里。她认真看过，但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她好像很喜欢你。”
    晚上吃饭的时候安东尼看着安娜。大约是试探性的问话，因为他猜到了。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浮生’的，就算我也很喜欢她。”
    安东尼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这种话她应该留着跟他的未婚夫说，而不是他。
    “珍妮特还好吗？”
    “她挺好，适应能力比我强。不过她就是太喜欢一个人呆着了——这是我唯一一点担忧的地方，我想她需要朋友。”
    他皱起眉头。谈到女儿，愉快，又免不了操心。
    “小孩子太孤僻了可不好。”
    “她可不认为自己是小孩儿。”
    “你平时都陪着她吗？”
    “不上班的时候，几乎都是。可是，你知道，她需要同龄孩子和她做朋友，可她又告诉我说，她没法跟他们沟通。真是恼人。”
    那天晚一点的时候她见到了那孩子，就在酒店后门。由保姆带着，坐在街对面的梯子上等他的父亲。她捧着圆圆的小脸蛋，盯紧了地面，大概靴子下有一只永远也踩不死的蚂蚁。安东尼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挺乖巧的小姑娘，和他的爸爸一样，有一双机灵的蓝色眼睛。
    “这是安娜，你不跟她打个招呼吗？”
    珍妮特咧嘴笑了，“您好。”
    “你好。”
    “您不是韩国人吗？”
    “不，我不是，我是中国人。”
    “那你为什么说意大利语？”
    “我妈妈是意大利人。”
    “真的？”
    “安娜从不说谎。”
    “那太好了。”她雀跃地举起两只手，“我喜欢意大利人。”
    回家的路上，珍妮特的话多了起来，不断询问安娜这样那样，好像她是一个新玩具，她要彻底地了解她的属性一般。当她问道，你有男朋友吗的时候，安东尼对着空气翻白眼，说她问得太多了。安娜倒是不介意，她很久都没有和小孩子说话了，所以她们都不会对彼此感到厌烦。而珍妮特对新玩具充满了强烈的兴趣。
    “那你这个周末有空吗？”她仰起头来问。
    安娜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了：“你到我家来做客怎么样？我爸爸会做很多好吃的。”
    “好了，珍妮特，安娜做的东西比我做得还要棒。”安东尼虽然对她没完没了地提问感到抱歉，但同时又觉得她愿意同安娜做朋友是件不错的事。
    “那你能做给我吃吗？我喜欢提拉米苏，你会做吗？我能搞到新鲜的原料……”
    “珍妮特！人家还没有说有没有时间呢。”
    “那你有空吗？周日？不，周六怎么样？周六晚上我们一起在我家吃饭？”
    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急迫，睁着那充满渴望的眼睛逼问着。
    安娜和安东尼无奈地笑了。
    “周六我有时间。”她弯下腰认真地说，“你去搞原料，我来做提拉米苏。”
    对十一岁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与美食约会来得重要。她很是开心。他们在安娜的公寓门口分手，珍妮特摆着手退了半天才舍得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