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锡耶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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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这家店,那条纯洁的白色小礼服——韩孝珠寄予的美梦,只是如今,那个位置换成了一件浅蓝色长裙,冷冷清清立在一角。在店里转了一圈,店主取来几件新上的冬装让她试穿,她一一试过,觉得都喜欢,想着韩孝珠和自己身材差不多,便也给她买了一件。她最爱的紫红色,羊绒质地,高高的腰线,既优雅又俏皮。
    店员把衣服叠进袋子里,安娜等着刷卡,紧随着一声“欢迎光临”,一个贵妇进来了,旁边跟着一位小姐。
    “真巧啊,你一个人来逛街吗?”
    那声音依旧是那么洋洋得意——虽然刚开始她还没弄明白她到底在得意些什么。江允儿仰着头,把安娜从头看到脚。尹智善则面无表情,此时已经走到内厅看衣服去了。
    “您的衣服,小姐。”
    “谢谢。”
    她们的样子很亲昵,是那种婆媳间的亲昵,是她最渴望与亚历山德罗母亲建立的一种的关系。她渴望跟她说很多事情,比如,她想从她那里知道亚历山德罗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在他成长的岁月里都有些什么乐趣;和她谈谈女孩儿的秘密,或许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挽着她的胳膊挑选她们共同喜爱的衣服和首饰。对,她一直在处心积虑地思考如何同女王相处,让她接纳、喜欢她,希望她能完全支持她和亚历山德罗的婚姻。
    “伯母,这件好看呢,您试试。”
    尹智善看了看江允儿拿着的一件鸵鸟毛披肩,有点迟疑的意思。她把手里的格纹呢子披肩举起来。
    “你说哪一件好看,安娜?”
    她没大明白,她以为她们已在光鲜漂亮的衣服里把自已给遗忘了。她就站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在问你话,安娜。”
    “哦……我觉得,格子的好看一点。”
    两件披肩在女王的左右手上衡量着,像一台天平。
    “我还是觉得这件好一点,陪上您刚才买的裙子正好合适,如果都是格子,那会太冲突了,伯母。”
    有人说讨厌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可对安娜而言,讨厌一个人,有着数不清的理由,不管是那搔首弄姿的狐媚相,还是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语气,都让她作呕——可她却要因为可笑的理由强忍着。
    “像您这种气质,特别适合皮草,因为它更显优雅,能衬托您高贵的气质,这件鸵鸟毛披肩……”
    “就这件吧!”
    尹智善把衣服丢给店主,以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那我帮您包起来,夫人。”
    她在店里又踱了一圈,走到安娜面前,冷冰冰地看她一眼。
    “一起逛吧。”
    江允儿的存在让她觉得一点也不自在。她问她亚历山德罗没有跟你一起吗,她说他不喜欢逛街,江允儿又说,也是呵,我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有陪过她,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后来又说到了其他的事,可那女人半句话离不开亚历山德罗,即使是当着尹智善的面也没有一点顾忌。之后她们谈到了酒店的事,安娜也没听的欲望。她就是这样,亚历山德罗不告诉她的,潜意识里她也不想知道。
    中午在一家西餐厅里吃过午餐,趁尹智善去洗手间的时间,江允儿又一发起攻击。
    “看了最新的《Travel + Leisure》吗?我觉得你穿厨师服的样子很好看。”
    “谢谢,还没看呢。”
    “我们刚接手酒店,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连不断。前段时间董事会为了出让高尔夫球场的事争得不可开交,现在,又因为皮科洛涅家族的状况。”她停了一下,意思是说那状况众人皆知,就不必多说了,端起杯子喝口水,“冬天又要到了,幸好冬天到了,我不喜欢太过忙碌的生活。”
    她一个人说着,像是抱怨。看似有种迫切的希望,希望话题能引起听者共鸣。
    “可亚历山德罗喜欢,他总是喜欢让自己处于一种紧张状态,却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惊慌失措——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可实际上,他的心太累了。”
    三句话离不开那个男人,并且在安娜.贝里尼的面前这般宣扬她有多么的了解她的未婚夫!一团无法压抑的火焰已经蓄积了大半天。
    “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是,我不忘不了他。你也知道我们曾今相爱过,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如胶似漆。很抱歉,我说话从来不喜欢逗圈子。”
    “可是你还是逗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亚历山德罗喜欢你这种急躁脾气?我看不见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吧?”
    “看得出来,你被你现在的位置弄得有点手忙脚乱了,我只是问问,用不着那么紧张吧?”
    “你更紧张不是吗?整天惦记着别人的东西,心里既爱又恨,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样可是一点也不高贵,小姐。”
    “你还真是……”
    “你就那么喜欢窥探别人的东西?”
    “别用那么难听的词,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尹智善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两个斗鸡一样的女人才勉强从阵地上撤退。安娜不如江允儿沉得住气,她站起来说有事先走被尹智善叫住了。女王眼睛也不抬,只是自顾说着要安娜晚点同她一起回家。江允儿问不去画廊了吗,她也不应。女王的心思,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她们之间的距离比目测大上无数倍,她觉得甚至能用光年丈量。即使她跟她说话,扯些无关紧要、家长里短的事情,她仍旧惶惶不安,虽然亚历山德罗总是安慰她说:她会喜欢上你的,更不会伤害你,因为她知道,如果伤害了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下午,安娜陪女王在院子里修建草坪。夫人喜欢自己动手,凡是力所能及的一般不会麻烦别人,这倒让安娜有点意外。晚上,她下厨给她做了她喜欢的金枪鱼,晚饭平静冷清的氛围里结束,完了她回到楼上的房间,等亚历山德罗回家。
    裹着薄毯走到阳台上,盯着一汪池水,听着松树低沉的声音,问自己这就是想要的生活?亮丽的衣着,雅致的妆容,像任何一个有钱人家的少奶奶,一只漂亮归顺的金丝鸟。这个晚上,她在患失患得的心境里再次回味收到那些明信片时的感动,但一切都不同了,它们好似变成了纪念馆里的摆设,仅仅代表着某个年龄段的追求,代表着不切实际的自由与幻想。童宇正在某个质点上体验着那种自由,可他真正自由了吗?不,他逃脱不了自己的心,真正自由究竟在何处?
    坐在躺椅上,呆呆望向天空。
    她以为这种还算平和的心境能持续更长时间,或者由爱情支撑完全妥协,可就在起身打算回房的时候,透过松树茂盛的树冠,她看见了亚历山德罗的车,看见那个女人和他一起进了家门。她丢掉毯子,蹑手蹑脚打开门,在楼梯口上坐下来听到一些谈话。
    “外面不冷吗?”
    安娜不作声,背对人坐着。亚历山德罗走过去把外套耷在她身上,问她怎么不理人。
    “拿走!”
    亚历山德罗问她怎么了,话还没说完,外套就被安娜一把扯下来扔到地上。她只是想发火,想彻彻底底地发泄她心中的不满。
    “你是怎么了?”
    他蹲下来,不解地看着安娜,安娜转过头。
    “我不要穿她碰过的东西!”
    “可任何一个绅士都会这么做……”
    “但你不行!”
    亚历山德罗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一向听话的安娜是怎么了,竟然为了这种事情发火。她一向通情达理,虽然有时候有点小脾气,但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在他面前乱扔东西。他把衣服捡起来,放在沙发上。
    “你知道的,她一点也不重要,别为了这种小事情坏了心情。告诉我你今天都买了些什么?衣服吗?穿给我看看,刺猬穿什么都那么好看!”
    安娜躲开他伸来的手,把人推得更远了。
    “可她不是这么想的!别假装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在这里作出一副讨人厌的样子,你虚伪!亚历山德罗!”她红着眼睛看他,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她凭什么穿你的衣服!你凭什么把她带到家里来!她凭什么敢在我面前说你是他的东西!她凭什么!”
    她觉得自己是疯了,那天一口气说了很多,把心理最大的恐惧都暴露在了亚历山德罗.皮科洛涅的面前,这样一来,她觉得自己彻底输了。镇定自若的安娜不见了,那个一直以来掌握着主动权的人已经变成恋爱中最愚蠢的角色,即使有所察觉,她还是被不理智的情绪支配着,时隔不到半个月,再次犯了同样的错误。
    那天,她把双腿放在椅子沿儿上,一手抓着脚踝,一手抽着烟。亚历山德罗回来的时候当然不高兴了,他说过她很多次了,他以为她为了他会戒掉这种恶习,可她依旧不改,而且烟灰缸里了不下十个烟蒂,仍一脸灰不溜秋继续猛吸着。他忍住脾气问她怎么了,问了好几句人也不理。他说,别抽了好吗?人还是没有妥协的迹象。他又问你是想自杀是不是。安娜无动于衷地说,我就是想自杀了,怎么了?亚历山德罗一听火冒三丈,手一挥把烟灰缸狠狠砸在地板上。安娜把这当成她离家出走的信号,穿上鞋子,像一股烟,轻飘飘地出了门。
    她的确是疯了,她没有穿外套,没有拿手袋,就这么跑出了红砖别墅。
    寒夜里的风灌进长裙,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眼前只有路灯在视野里失衡地晃动,发丝像海藻一样粘在脸上。她感觉不到冷了,唯一冷的在心里,那个地方,大雪纷飞。
    她看见他在后视镜里追出一截,然后出租车载着她离开了那座显赫的山丘。
    事情原因很简单,她要亚历山德罗给她订做的裙子被穿在了江允儿的身上,并且他不否认是他送给她的。瞧,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情,事到如今,是不是他连解释的必要也没有了?
    姜赫冲进快餐店,一个劲儿搓手哈气,向服务员要了汉堡和咖啡。胳肢窝下夹着一本刚从对面书店买来的书,端着托盘两三步跨上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大学时代养成的习惯,睡不着觉,常由咖啡和书籍相伴,在这儿坐上一个通宵。这么多年过去,成了想戒也戒不掉的坏毛病。虽称为坏毛病,可一定程度上他又觉得这是一种乐趣,一种享受。
    他摊开书,却毫无放备地被不远处的人杀个措手不及,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一袭白色长裙的安娜,双手抱膝,靠在橱窗上睡着了。
    他顿时像个没有主意的小男孩,激动得挠头,站起来时竟被桌脚绊住,差点一个跟头摔下去。
    他走过去,把羽绒服脱下来穿在她身上。她睁开眼睛,一个微笑算是还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娜缩在座位一角,她摇了摇头,眼睛还红肿。
    “他打你了?”
    安娜又摇头。姜赫把热牛奶放在她手上,看她一点一点喝着。
    “如果今晚不是遇见我,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冻死在这里?”
    热牛奶让她的脸总算恢复些血色,可她的身体还在宽大的衣服里发抖。姜赫坐到她边上,抓住她的手。
    “他对你不好,是不是跟我说说,安娜,求你了,别让我这么着急!”
    “不,他对我很好。”
    “那他怎么能让你在这么冷的天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是我自己出来的。”
    “那也是因为他你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他会让你过得幸福……”
    他握着这双麻木的小手,恨不得紧紧抱住她给她温暖与危机。在他几乎已经把她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的时候,她又这样楚楚动人地出现在他跟前,他该要怎么做?
    “有人跟我说:‘别指望男人们能像莫奈爱卡米耶那样爱你’,我现在明白了,感情都是会变的,对不对?虽然我不知道,莫奈怎样爱着卡米耶,但我想那一定是一种不可比拟的爱,是很多女人都向往的过程和结果。我一直希望亚历山德罗能那样爱着我,因为我也会那样爱着他,但是……现在,我发现这对我们来说越来越难办到,我想我可能不是他唯一爱的人……”
    安娜又哭了。那些眼泪不像是她身体的一个部分,她控制不了它们,无论何时何地,它们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成为被人嘲笑的把柄,证明她的懦弱和胆怯。
    姜赫倾身抱着安娜,他能感觉她身体的颤抖和那冰凉的肌肤。她被爱搅乱了理智,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你痛苦,我也会痛苦。离开他安娜,我可以保护你。”
    安娜推开他,往后退缩,“我不,我不要离开他。”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是安娜吗?还是我认识那个开朗乐观的女孩吗?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有畅所欲言、开怀大笑了?我来告诉你,自从你和他订婚以后,你总闷闷不乐,你在我和Sandy面前甚至都不爱笑了,你以为我们会不知道你过得如何?”
    订婚?她听到这两个字,一股暖暖的细流悄无声息又在耳边响起。他从身后抱住她,找到她的手指把一枚小小的戒指戴上去,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出:我爱你。
    “你让我们看得心疼,别在折磨自己了,好吗?”姜赫苦恼地抓着她的手臂,“离开他……”
    “把你的手从她身上拿开。”
    那声音响在姜赫身后,冷如冰霜的眼睛带着只有她才能读懂的忧怨。他没有发火,也没有挥拳头,不是因为不他想,是因为他忍住了。
    安娜只能傻傻地盯着他。姜赫无奈之下松开了手。
    “跟我回家!”
    亚历山德罗说着就要去抱安娜,却被姜赫拦住。
    “你有什么权利支配她?”
    他觉得好笑,一个局外人,一个他不屑与之作比的失败者,居然用这种口气责问他,问他有什么权利支配他的未婚妻?
    “你认为呢?你是在问我我有什么权利支配我的女人是吗,看来你还真是该去看看医生了。”
    “你觉得你配吗?”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你在对着谁说。”
    “你自认为自己比所有人高贵,可在这件事情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你应该问问安娜是不是愿意跟你回去。”
    亚历山德罗笑起来,手指滑过安娜的脸颊,抬起她的下巴,“告诉他,安娜,你当然会跟我回去。”
    这是他无需置疑理所当然的结果。对,她早就对他失去了免疫力,他的眼神至始至终都让她无法招架。她低下头不说话,算是默许。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抱着她,用他灼热的怀抱搂紧她冻僵的身躯,用手搓着她冰凉的双手。一切都在证明,她离不开他。那些可怕的想法是成立的,如果他不来,她大概会在孤独的夜里悲伤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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