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锡耶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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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淡季的酒店处处都很清闲,餐厅服务员在空闲里聊起了天;前台双腿修长的迎宾倚着台子托腮看菜单;玻璃大门外微风轻起,音乐似有似无,一切都在时光将尽的傍晚显得宁静而安详。
    安娜从花团锦簇的小径走来,由于拎着几个硕大的购物袋,侧着身子推门,漂亮迎宾见了立刻迎上去。
    “晚上好,Emily。”
    “晚上好,安娜。你今天看上去漂亮极了!”
    Emily笑起来总会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古铜色皮肤、长细眼,像个越南美人。由衷的赞美让安娜很高兴,她从包里取出一只光芒璀璨的胸针送到Emily手上,作为上次她生病时这姑娘为她送药倒水的答谢。
    “这胸针真的是……太漂亮了。”
    “你值得拥有她,亲爱的。”安娜笑着,握着她的手说,“到时候一定要带它她来参加我的婚礼,好吗?”
    Emily点点头,目送她上了楼梯。
    夕阳西下,晚霞渐渐淡去,树影和人造湖泊泛起微微波浪,灯火勾勒出“浮生”华丽的轮廓。珍妮特趴在长廊一侧的玻璃帷幕上,往上面使劲儿哈气,又用手指在上面写写画画,看上去无聊透顶。她站在这里是在等安娜为她带来她分分秒秒都在期待的提拉米苏,可很显然,这会儿正在朝她走来的漂亮小姐哪是从饼房出来的模样。于是,她看着她,显得万分失落,继续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转过脸用力涂抹那团快要消失的白雾。
    “你看上去似乎不是很高兴呵,珍妮特,是谁让你这么闷闷不乐的?”
    她是要她讲实话吗?大人们为什么总是这样?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要偏偏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珍妮特不做声,耸了耸肩膀,不痛不痒地哼了一声。
    “安东尼惹你不高兴了?”安娜偏着头问她,可这孩子头也不抬。
    “不想跟我说说?还是说你想一个人呆会儿?”
    “不是!”
    见安娜要走,珍妮特急了,终于放下手里的活儿,抱着手臂斜眼看那些购物袋。
    “你去买了东西了?衣服?皮鞋?”
    “对,你要不要跟我去亚历山德罗那儿。”安娜很神秘地低声道:“他现在不在,或许你可以给我些建议,恩?”
    说实话,珍妮特是一点也不想去。她讨厌女人总把时间花在讨好男人身上。安娜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可一方面她讨厌她这样,另一方面贝里尼又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所以她还是勉强答应了。
    小孩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时不时看一眼面前那个花枝招展的,正在镜子前兴致勃勃试穿新衣的女人。安娜问她这件好不好看,那件要怎么搭,她回答地十分敷衍。
    “那天我看见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珍妮特突然冒一句。安娜从镜子里看见她一张呆滞的脸,嘴唇撅着。
    “你说亚历山德罗?”
    “除了他还有谁?”
    难道她会关心别的男人?怎么可能!现在这位女士的心里除了装着那位人见人爱的花花公子之外还能有谁。
    “你认识那个韩国女人,是吗?”
    “江允儿?”
    珍妮特翻白眼。
    “是的,安东尼带我去吃韩国菜的时候,他们就从我们旁边经过,就他们两个人!”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节的发音,是在警示飘飘然的安娜那个男人不可靠。
    “哦,那有什么,在工作上他们是搭档,一起吃顿饭也很正常。”
    “你认为很正常?”
    “当然。”
    小孩摇了摇头。
    “以前在意大利的时候我妈妈常约会别的男人,所以安东尼和她离婚了,那让她很沮丧。后来她变成了一个瘾君子,不过那样安东尼更不会爱他了,他只是可怜她。”
    小孩子无意的谈论,竟让安娜心中蒙上一层阴影。江允儿在无形之中已经变成她与亚历山德罗之间最大的障碍,横刀夺爱之势让她整日惶惶不安,一旦听到些风吹草动便忧心忡忡,甚至于恐惧。珍妮特也陷入了沉思。为了不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安娜丢了手里的衣服,故作轻松。
    “我认为我们应该换个话题,”她说,“要吃点甜点吗?我好像有点饿了。”
    这么一来那孩子终于有了精神,从床上跳下来。安娜也懒得去理会一床乱七八糟的东西,牵起好朋友的手出了门。
    下班后,从更衣室出来,看见韩孝珠站在员工出口像是在等她。
    她们各忙各的事,已经很久没私底下见面了。似乎姜赫走了以后也没更多话题可以交流,关系还没有跟Emily来得融洽。安娜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她们从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成现在这个样子。
    “找个地方坐坐?”
    安娜点点头。
    咖啡店里飘荡着小野丽莎的《family》,轻快的曲调让人觉得异常温馨。韩孝珠点了一壶花茶,她们就靠在长沙发上盯着窗外那簇橘黄的光亮。窗外又起风了,很久都无法平息的风惊扰着这个不眠的夜晚。
    “最近还好吧。”
    就算是旅游淡季,酒店培训部门还是无法和其他部门相提并论。作为培训部经理的韩孝珠一刻也不能放松,为了保持酒店一贯服务品质、彰显“浮生”无与伦比的员工素质和品牌力量,她已开始在这个岗位上摸索出了经验,秉承“浮生”传统,坚定地成为开拓者与倡导者,在她的身上安娜越发看到的是忠臣与坚毅。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你呢?快要结婚的感觉怎么样?”她微微笑着,“一定很幸福吧。”
    安娜只笑不语。她怎能轻言幸福?他们中间仍旧有一道她如何也过不去的坎,让她不能坦言她渴望的不再遥远的幸福。
    韩孝珠看着窗外幽暗的路灯,眼里深藏忧心。她轻啜一口幽香的茶水,看着安娜,看这一年多以来她的变化。她好像更美了。
    自从安娜搬进皮科洛涅的红砖别墅以后,作为闺蜜的韩孝珠既高兴又担心,毕竟她们都不是那个世界的人,未来任重道远,这一生定要忍辱负重呵!
    “你也听说那些谣言了是吗?”
    安娜看着自己的指尖,柔弱干净的裸色,和她上衣颜色一致——又是一种让人心疼的颜色。这话问得实属违心,何必非从他人的口中得到慰藉?往昔自信的贝里尼到哪里去了?
    你相信那些鬼话?如果你爱他那就信任他!
    韩孝珠本该这么说。世上分和聚散的男男女女太多,分开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不信任,猜忌是爱情最大的敌人。可是,她不能把话说得那么模糊空洞。
    “我听到一些传言,但是我不相信。”她肯定地说,“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想说亚历山德罗不是那种人,我也知道你们深爱着彼此,但是,安娜,世事无常,就算再坚固的爱情有时也经不住阴谋和挑拨。从那天我们在餐厅走廊外碰见江允儿,你问我你是不是该怕的时候起我就预感到了。你是那么善良单纯,我只是怕你因此受到伤害。”
    安娜抬眼看她的朋友,那双眼里的忧心好像更深了。
    她怎会不知,那些流传在网上和报纸上旨在揭示她是个多么放荡、不自重的女人,那些在暗地里挑拨她和亚历山德罗的流言都是那么地令她不安。
    “其实我也早该想到的不是吗,可我爱他,这大概就是爱情的代价吧。”
    爱,一个奢侈的抽象的字眼,却能让任何人欣喜若狂,失魂落魄,为了那个人赴汤蹈火、遍体鳞伤。
    “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可以后悔的了。祝福你们!”
    安娜明白,是什么让她的好友彻头彻尾投身事业,试图将儿女情长抛之于脑后再用事业填满空虚的心,在工作中成为尽善尽美的佼佼者,不再抱怨生活的不公平。无论对爱情还是工作,她都有着强烈的目的和洒脱的和态度,而自己呢,太过信奉爱情,丢掉的却是心灵的自由。
    次日,安娜同亚历山德罗去高尔夫球场练球,却不料在练习场和江允儿撞个正着。她是陪同金恩集团董事长也就是她的父亲江恩健前往,一路随行的还有董事长两位朋友以及秘书、保镖。江恩健对皮科洛涅家的儿子钟爱有加,于是预先约好共进晚餐。
    在亚历山德罗的指导下安娜的技术进步不少,平时她也会来俱乐部,虽然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或者不是特别喜爱,但参与这项运动却是为即将身为皮科洛涅太太打下基础,所以她乐于在这些以前她从来也没细想过的事情上下足功夫。亚历山德罗没有给她施压,都是她自己提出并予以实践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无论是插花还是对于珠宝、服饰的品鉴都积极向尹智善讨教。女王虽然嘴上不说,但在这一点上她知道她是满意她的。
    室内练习场很暖和,发球台上,亚历山德罗站在专心致志的安娜身后,时不时加以指导。
    “下挥杆的时候不要放松手腕,用身体带动手臂,这样,将它拉下。扫过击球点!”
    亚历山德罗做了一次示范。从安娜身后同她一起握住球杆,带她进入状态。球滚了一截,刚刚落进洞里。
    “对就这样,双腿和臀部得一起转动。你得温柔点,亲爱的,否则它会一口气飞出果岭。来,你自己练一遍。”
    安娜心不在焉地一扫,由于用力太轻,还没到洞口边就刹住了。
    “你也不能太温柔了。我再做一次示范,认真看着我的动作。”
    安娜的确是看着他的,可她那日状态不佳,不仅是因为偶遇了那对姓江的父女,还因为一想到晚上的饭局她就心神不宁。可有些事是躲不掉的,既然选择了这种生活就得接受她喜欢和不喜欢的一切。
    安娜从卫生间里出来,慢悠悠地走回去,对一路上那些练球的人投去好奇的目光。好些是孩子,在家长的陪同下有模有样地摆着姿势,还有些上了年纪的初学者,让教练很伤脑筋。
    “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意义是什么?”
    亚历山德罗看着对面的女士。他抱着手臂,又揉了揉眉毛,用冷淡却依旧礼貌的声音回应她。
    “别这么冷冷地看着我,亚历山德罗。难道你还是不明白我才是那个能和你一同面对挑战的人?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得到的,你的酒店蒸蒸日上,我父亲会给我们更大的支持。你知道,他不久将在济州岛的大手笔,那是给我的礼物,当然也是给你的。”
    “你认为你是在和一个眼里只盯着钱的穷小子说话是吗?”
    亚历山德罗忍不住笑了,该说她是聪明过了头还是幼稚不可救药。
    “我尊重你的父亲,也欣赏他的为人,更因他花了大价钱买下我的酒店深表谢意。可是你要知道,这不是你要求我的条件。”
    “我没有对你提出任何要求,我只是在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你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动力。”
    江允儿用她坚贞不渝的目光看着亚历山德罗——可这种近乎于想要把他活活生吞下去的目光,不止让他一个人觉得邪门。亚历山德罗移开了他的眼睛。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想要离她越远越好。江允儿却不依不饶,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胸口,手指滑到领口时被他一把揪开了,而她又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一直都是。我一直爱着你!”
    “你用什么来证明你爱我?”
    “我做的还不够多吗?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做得的确够多的。你不择手段地接近我诱惑我,想让我的未婚妻离开我……你只是想要得到我,允儿。”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很明白!你在跟踪她。在新罗酒店的那天晚上是你偷走了她的鞋子,接着,你让记者拍了一系列他Llouis的照片。你不仅在你那些令人作呕的朋友间散布安娜和那个足球运动员的绯闻,而且还编造出无耻的谎言给报社。现在,你又拿酒店来勒索要挟我。你太天真了我的朋友,你以为有你父亲做后盾你就能夺走我的酒店?这样我就能乖乖地随你摆布了?不,没有这回事!如果你认为胜券在握就大错特错了,就算现阶段“浮生”落入低谷,可皮科洛涅家族不会臣服于任何淫威之下,更何况……金恩集团现在在济州岛的别墅区不是也有些小麻烦了么?”
    江允儿抬起眼睛,皮科洛涅的最后一句话让她瞬间清醒不少,她皱着眉毛,脸色煞白。
    “你在调查我们!”
    “不,我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而已。”
    “告诉我亚历山德罗,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无可奉告。”
    他那么不动声色地纵容这个女人不仅只因为金恩集团是“浮生”的大股东,还是为了在不远将来的某一天能重新将他一手创办经营的酒店收归已有。
    “我该回去了,安娜还在等我。”
    他踱出两步,转过身了。
    “收手吧允儿,别让嫉妒毁了我们的友谊。”
    餐桌上的亚历山德罗和江恩健畅谈甚欢,仍旧那么恭敬有礼。可江允儿的心却不再平静,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他这算是警告吗?虽然她当时根本不认为皮科洛涅家族在韩国不及江家的势力能为他和他的酒店谋更多的好处,又或者他能像个大义凌然的末路英雄一样送了金恩集团上断头台,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他们的确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安娜借口感冒不舒服提前退席,亚历山德罗让司机先送她回家。他很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练球场场馆外他和江允儿的谈话情景被安娜看见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光是两人的表情和动作已经让她难以忍受了。她劝自己冷静下来,就算整个晚上被她听不懂的语言晾在一边。
    回到红砖别墅,安娜正要往楼上走。她今天的心情糟透了,不想和任何一个人说话,可女王却不合时宜的懒懒叫住了她。
    “亚历山德罗呢?你们不是一起去练球了吗?”
    “他有个应酬,晚些回来。”
    她就想要一头冲进房间,蒙头大睡什么也不想。
    “过来陪我坐坐。”
    软绵绵的命令口吻。无奈她只能顺从,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来,问佣人要了杯蜂蜜茶。
    女王正在翻看一本硕大的画册,想来和画廊有关。前段时间她回托斯卡纳去陪老埃里奥去了,老家伙好转后便回来继续打理她的乌托邦。听说下个月会有一场展览,由她赞助的某个贫寒画家,安娜无心去想这些了,现在的她困倦不堪。
    “礼服去试了?”
    “恩。”
    “觉得怎么样。”
    “还好。”
    安娜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让尹智善忍不住抬起眼睛。一张无精打采毫无生气的脸让她很不舒服。这孩子不知又怎么了,最近以来总是这样魂不守舍。于是她摆了摆手,让她上去休息。安娜道声晚安像个幽灵似地飘上楼梯,尹智善则面不改色地继续翻着她的画册。
    从来也没有觉得生活会让她这般辛苦,她要应付的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却像哑巴吃黄连。到现在她终于承认,她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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