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锡耶纳

39 32(下)


“听说了吗,总经理取消了和安娜的婚礼,然后她就失踪了!”
    “怎么可能?上周不是还在布置会场吗?Susan跟我说婚庆公司都已经派人住过来了。”
    “怎么不可能?那你说安娜去哪儿了?”
    “真可怜。”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自周一以来有关婚礼的流言蜚语不断,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诸如此类的话。不管看者抱着什么心态,总之,童话故事就这么戏剧性地结束了,现实总比想象的来得残酷。
    韩孝珠抱着一摞培训资料走在去教室的路上,一进洗手间便听得隔间里几个女人的议论。她心里不是滋味,恰好人出来见了她不好再说下去,都尽快走了。看者镜子里的自己,脑海中却浮现出安娜的模样,于是决定去找总经理问个清楚
    雾气在大堂吧的玻璃帷幕外缓缓流动,让人看不清景色,辨不了方向;两个身材瘦高的服务员经过身边,对她微笑点头,她礼貌回礼,目光落在大堂一角。
    她不确定他在等谁,因为如果是他自己一般不会坐在这儿。
    亚历山德罗背对正门,面向帷幕,而钢琴无人演奏,静静地驻留在前方。他们像两个素不相识的客人,沉默而伤感。
    当她走进时,江允儿昂首挺胸地走来,并且毫无顾忌、笑容满面地吻了亚历山德罗.皮科洛涅的脸。
    从前天晚上车贤俊打电话问她安娜是否去找过她开始,她的心便一直悬在半空,对总经理的行为感到质疑,而现在,她有理由相信那些绯闻都是真的。
    “总经理,我能和您谈谈吗?”
    江允儿不屑地打量来者,又看了一眼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抬起头,依旧带着他平淡不惊的笑容。
    “如果不是很急的事,我希望现在你不要来打扰我们。”
    江允儿接过服务员端来的咖啡,一只手耷在皮科洛涅的手背上,深情地看着他。
    “现在是我们地私人时间。”
    “我的事很急。”韩孝珠坚定地说。这种时候,她甚至觉得就算因她的不敬而丢掉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
    “坐吧,Sandy。”
    亚历山德罗指了指另一边的椅子,他的样子还是那么高贵优雅,表情也看不出半点不悦。就好像这几日发生在这栋酒店、首尔社交圈里最大的新闻跟他毫无关系一般。
    “我等会儿来找你,允儿,你先回去。”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亚历山德罗转而朝向吧台要服务员给Sandy上饮料。
    “如果你不走,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那好吧,亲爱的,晚点见。”
    他们对视了两秒,江允儿没有发作,而是十分大度地拿起皮包离开了。
    “你想跟我谈点什么”
    亚历山德罗并没有她,而是看着前方一点一点正在散去的白雾,端起杯子喝着咖啡。傻子也能猜到她为何而来,更何况聪明绝顶的皮科洛涅呢。
    “您打算和江小姐结婚是吗?”
    “这好像和你没有关系。”
    “可安娜和我有关系。”
    “如果你是到这里来告诉我你对我私事有什么看法,我想你还是走吧。”
    他一直是这样吗?她不确定,可至少他不该用这种态度来谈论安娜。他曾今是那么爱她,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他这么绝情,她一点也想不明白。
    “作为您的员工我的确没有权利过问您的私事,可是,作为安娜的朋友,我有理由为她讨个说法。不管我今天的行为会不会触怒你,你会对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至少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
    这席话根本不经由大脑,但它却是她的初衷和目的。亚历山德罗听过仅是轻笑。
    “我真为她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荣幸。我要谢谢你Sandy,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对不起她,这是事实,无可争辩。可我爱她,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如果你找到她,请务必告诉我。那样我会非常感激。”
    韩孝珠半响没反应过来,这是如此轻描淡写,却是那么有理有据。天呐,堂而皇之却不着边际的托词!
    “非常感激?你说你爱她?你口口声声说爱,却抛弃她和江允儿在一起!并且还说爱她!”
    “不管现在的你对我的印象有多糟糕,可是,Sandy,如果,她来找你……”
    他看着她,那样的眼神怎么也无法让她不去相信他依然爱着那个女人。那里面是什么?是痛苦?是徘徊不定的忧郁?还是欲言又止的苦衷?她不知道,那黑色的眸子深得让她看不清……
    “如果她来找你,请你告诉我,我求你……”
    天。他在说什么?他是在求她?伟大的皮科洛涅,万恶的皮科洛涅也会用这个低三下四的词语?
    当韩孝珠还沉浸在迷茫中时,亚历山德罗已经站起来告辞了。他扣好西服,很快走出大厅。当韩孝珠回过头,只看见缓缓启动的黑色凯迪拉克。
    一双可可.香奈儿的高级订制皮靴踏上会场红地毯。它向前移动,轻缓地走到大厅中央才停下来。
    正在拆卸舞台布景的员工对此时道来的夫人有些诧异。
    尹智善环视偌大的会场。水晶吊灯一盏盏排开,波浪状的白色绸带沿着窗楞环绕屋子一圈,同是白色的幕布,以及那些将来会摆放鲜花的高挑的花台,此时都显得那么落寞。她出神地望着一个放置在桌上的礼盒,没意识到小伙子们已经在主管的招呼下都静悄悄退了出去。直到有谁不小心绊到一张椅子。
    “Ricky,给我拿瓶红酒好吗?”
    “Chianti?”
    “是的,谢谢。”
    主管很快照办了。他知道她是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坐会儿。
    尹智善拉过那个盒子,打开它,美丽的花冠还躺在里面。很明显,一定有什么理由,让她忘记了这个盒子。这花冠由她亲自订制,亚历山德罗自来相信她的品味,希望她能为安娜设计出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新娘头饰。她慎重地答应了,想着那个姑娘褐色的卷发和黑宝石般闪亮的眼睛,还有那柔中带刚的神色,便立刻在大脑里构想出一顶有着薄纱和宝石装饰的花冠,第二日便带着这个点子找到设计师,两个月后佳作完成。她不难想象,那孩子在戴上它的时候会有多开心。
    她坐下来,合上礼盒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绸带的一部分还悬在舞台边,梯子和工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看上去相当凌乱。甘甜的酒液温暖了身体,心里却是冷冷清清。
    昔日时光浮现脑海,熟悉的乐曲悠然向在耳边。
    噢,是德沃夏克的《幽默曲》,应该是的。赭红色屋顶在那薄纱窗帘后若隐若现;西装革履的乐手站舞台上,用小提琴拉出了人生的喜怒哀乐。她记得就在那首曲子里,一个身着旗袍的东方女子邂逅了优雅的亚平宁绅士,并且深深陷落在他阳光般的灿烂微笑中。那真是个疯狂的年代,音乐美酒,梦想幻恋。他们一时间双双坠入爱河,再也不分彼此。
    她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刻,仿佛感受到了他优雅而狂热的眼神,他深情而温柔的触摸。她用指肚摩挲着台布,莞尔一笑。年华已逝,可彼时那段时光永存于心,因岁月雕琢至真至美。
    在那次米兰邂逅不久,他们私下会面寥寥数次便私定终身。数月后方才知道,她居然嫁给了“浮生”酒店创始家族、大名鼎鼎的皮科洛涅家才华横溢的小儿子。那时的她即兴奋又担忧,毕竟是一桩不被祝福的婚姻。一个食品零售业界商人的独生女儿——虽然在同来意大利留学的国内学生中家底不薄,可是,要她扮演一位豪门贵妇的角色显然压力甚大,更何况,卢卡一大家子人对她可是没有一点儿好印象。那个时候在米兰大学读书的她专供绘画,常混迹于酒吧片场间,与各类艺术家交往甚密,享受着外界看来混乱、毫无道德秩序的生活。埃里奥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文艺青年——由皮科洛涅家族定义的一种完全意义上的背叛!如今,这个随心所欲的嬉皮小子又在他们的坚决反对下娶了一个行为放荡的外国女人。这是他们无法容忍的丑事!也是皮科洛涅家族很长时间都不愿意承认的铁定事实。
    婚后的他们,对绅士小姐的唾弃鄙夷根本不在乎,既是私奔又何妨。在埃里奥的引导和带领下,她成了米兰和巴黎几大沙龙的常客,结交了圈里圈外不少文人朋友,作画灵感源源不断。还有生活,是的,生活的灵感。他们像是融为一体,融入了彼此生命。大学毕业以后,回到锡耶纳,在那里,亚历山德罗出生了。他们一边经营着一家入不敷出的小画廊,一边安心照料儿子。索性埃里奥那位善解人意的母亲——皮科洛涅家最为慷慨的一位慈母,为他们提供了不少帮助。她承担起抚养亚历山德罗的担子,并且一直从中缓和与家族的关系。值得庆幸的是,她爱她的儿子,皮科洛涅家更疼这个孩子,所以新的麻烦又出现了。弗朗西斯科方想法设法要带走小亚历山德罗,说要让他去罗马,在那里接受最好的教育,要将他培养成这个家族优秀的接班人——谁要他自己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呢。埃里奥极力反对,可在反反复复的思考与衡量中他也退却过。直到亚历山德罗十一岁那年,母亲去世,他们在长时间争执和各种现实困惑之间终于决定离婚。为了成全她,埃里奥坚持让她带走儿子,可前提却是——这个孩子从他出生开始,便是皮科洛涅家的人,这是谁也无法抹杀的事实——尹智善可以带走孩子,但是每年假期必须将他交回皮科洛涅家,大学毕业他也必须回到意大利为这个家族效力。
    往事总会有些喜悦和伤感。不知不觉离那年的米兰已经过去三十年。细细算来,她与埃里奥的这几十年从激情四溢,到争吵不休大打出手,再到分开后那种无法割舍胜过爱情的感情,她都无法因时间的流逝而忘却。当初不顾一切追随爱情的恋人终究被生活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因为太多利益纠葛各居一方。现在,亚历山德罗和安娜是在重蹈覆辙,她却不道自己是对是错。在她和那个家族的典型教育之下,儿子像是被他们伙同变成了皮科洛涅又一个所谓超越了七情六欲的人,等着他们的便是这样一个带着使命与召唤的人物重新燃起这个姓氏的希望。可那个姑娘……她唯一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她不该来“浮生”,不该来韩国,更不该搅到这个摊子里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发现不知不觉已在这空落落的大厅坐了一个多小时。离开时不忘抱起那只盒子,缓缓关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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