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21 用计


寡人弗一回到霁室殿便命人给沈嵘带去一份口谕——抄写《仪礼》一百遍,一个月后呈送寡人过目。
    祸是两人一起闯的,寡人又不能自个儿折腾个孩子出来。既然寡人得抄《女训》,他沈嵘怎能两手轻松,全让寡人担了责罚。
    没有这样的道理嘛。
    拉够了垫背,寡人才放松下来,央求着谷雨研磨,要她陪寡人一边说话,一边抄了二十遍出来。
    《女训》并不长,拢共只有几百来字,可二十遍抄下来,寡人已经手酸眼酸,真想倒头便睡了。
    “好酥酥,快给寡人揉揉。”寡人趴在桌上,伸出右手耷拉在谷雨肩上,没精打采央她关怀。
    谷雨一心二用,一手研磨一手翻着宫人名册,漫不经心地道:“三个月内需得肃清宫中半数魏党,我的辛苦不比你少,你不妨来给我捶捶背。”
    “好酥酥,知道你辛苦,那便放下明日再看,先给寡人揉揉手腕子吧。寡人累着了,还不是苦了你的小外甥。”
    几乎在寡人说话的同时,她挑动了眉毛,斜着眼睛瞥看过来,眼光不怎的友善:“你又拿我的小外甥威胁于我?”
    “不敢不敢,实话而已。”寡人脸皮颇厚,索性把手搭在了她面前的名册上,“寡人的内司女官,连给寡人揉揉手腕儿也不肯,这皇帝当得也实在无趣。”
    “不是无趣,是窝囊。”
    “……”
    她又呛了寡人,却到底合上了名册,揉捏起寡人的手来。谷雨的力道将将好,不重不轻,指尖有力,令人舒服得越发睡意难挡。
    寡人眯着眼睛,好不享受。
    谷雨无奈道:“你这丫头,最会撒泼,更会撒娇。我尚且受不了你那摇尾乞怜般的小狗眼神,更别说你的父皇,还有那一身大丈夫气概的沈嵘。”
    是啊,每逢闯祸,只要撒娇父皇定不会重罚。谷雨总是刀子嘴豆腐心,还不是因为寡人总对她使这些伎俩。只是,不知沈嵘他究竟受不了的是寡人撒娇,还是撒泼。
    说到沈嵘,寡人心头一乐:“寡人罚他抄《仪礼》,也不知他听到口谕时,是何表情。”
    “你还能指望他给个表情?”
    “那倒也是……沈嵘是个心思沉稳的人,往往口不对心,面不漏底。《女训》全篇不过数百字,《仪礼》却足有指甲盖那般厚,一个月也不一定抄得完。寡人觉得,他表面上是不敢抗旨的,却一定会有理有据地把这一百遍赖掉。”
    “沈嵘会怎样,我可管不着,却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么。”谷雨揉完了手腕,又来帮寡人捶捶僵硬的后脖子,“都道你是睚眦必报之人,就好比你今日被罚抄书本,回头便要沈嵘陪你遭罪。你自小行事总有深意,混不似看起来那般肤浅。你要沈嵘抄书,一百遍他是定然完成不了的,若是不想抄,那便得做件让你满意之事。届时你放下台阶,他顺着便下来了,到头来一个君无戏言,一个亦未抗旨。”
    果然,最懂寡人的是谷雨。寡人心中自有沟壑,格局并不小,岂会在意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不过,这一次谷雨所说的却与寡人心中所想有那么一点小出入——管他沈嵘拿什么作为交换,寡人一开始就是想要他陪着抄!
    “酥酥真是寡人的知心人,那沈嵘又是寡人的羽翼,故而寡人一时又琢磨起前两日说过的话……你是他的半个义妹,他一心为苏家操劳,你们二人又都是尚武之人,想来是能说到一处去的。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男才女貌、门当户对,不如寡人给你俩赐婚吧,左右你也不小了,别到时候……”
    别到时候熬成了老姑娘!
    话未说完,脖子便生生挨了谷雨狠狠一巴掌,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莫要对我使你那些手段,不必你费尽心思地拉拢,我也是帮你到底的。”她厉声斥道,面上却是哭笑不得,“你知道,我苏谷雨要么求个一心一意,要么就孤老一生,断不会要别人用过的。”
    好一个烈性的苏家女子!沈嵘这个美男子,寡人享……啊不,用过了,还挺好用。她不要便不要吧,这桩婚事寡人也觉得怪怪的。
    那日,沈嵘说他有过婚约,可按理说他一个大人物,未过门的妻子究竟是谁不应该连一点讯息都查不出来。
    江怀对此也只能摇头,于是,寡人便当他是诓寡人,使了点儿同寡人拉开距离的小伎俩罢了。
    其实寡人并不舍得他娶别人,毕竟他是自己腹中孩儿的亲爹,是寡人的第一个男人,熟人嘛。可惜在大权紧握之前,皇夫的位置上谁都不能放,包括沈嵘。他也是深谙此理,所以才把自己从中摘干净的。
    寡人自己与他有缘无份,却容不得他结了哪家势力,只好乱配鸳鸯将他和谷雨硬扯到一起。可惜,话刚起个头,就被谷雨暴力制止。
    这个话题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提,除非寡人不想再吃绿豆酥。
    一夜无话,睡得很是安稳,谷雨没能摆脱寡人的魔爪,被寡人死活拖上床抱着睡了一夜。
    翌日是平静的一天,上朝、用膳、听课,平淡无奇。周老先生给了寡人当头一棒后,没再折腾寡人,好生上了一堂课。
    寡人听得很是认真,那魏长松做起学问来亦甚是积极。只是,短短一个时辰里,他不知抛过来多少个眼神。
    寡人琢磨着,这魏氏子弟难不成打娘胎里便带着眼疾。太尉和舞阳时而翻个白眼也就罢了,怎的魏长松一个翩翩公子眼睛也像收不住似的,委实转得太麻溜。
    且看人家吴瑨,一袭青衫,往那儿一坐便将“大隐隐于市”诠释了个透彻。虽周老先生所讲他皆已熟知,他却尊师重道,仍听得仔细。
    一个静,一个动,单看外表都是俊朗佳公子,寡人真是有福。
    下了学,寡人这个身兼数职的可怜人总算能回霁室殿休息了。此时已到申时,简直身心疲惫,怕是肚子里这个也累得够呛。
    还好明天休沐日,可以睡个懒觉再看折子。
    别看寡人整日里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比猴子还要活跃,比喝了鸡血还要兴奋,可也不过是强打了精神,不敢露出疲态罢了。
    今晨寡人突然发晕,把谷雨吓了个够呛,秘密急召御医,生生灌了一大碗苦不拉几的安胎药才动身上朝。孕初嗜睡,朝堂上正打瞌睡,丞相和太尉为了个划地的问题争得谁也不让谁,非要寡人圣裁。寡人懒得动脑子,便将这事儿丢给李疏行使监察之职,让他先写个折子理一理。
    说罢这些寡人便退了朝,在偏殿歇息了一会儿,用罢午膳,又听完老先生的讲学,才回到霁室殿安睡养胎。
    御史大夫虽列三公,却往往从属于丞相,合称两府。这次寡人点名要李疏写折子,愿单独听李疏之言,委实又戳了丞相的痛处。
    寡人睡了饱饱一觉,将将醒来时江怀那边就传了话来,说那日寡人出慧寿宫时交代的事有了眉目——刘太妃那里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
    寡人倒也不急,吩咐再闹大一点,便安心同谷雨先把晚膳用了再说。难得今晚有胃口,心情也好了许多。
    有几日没好好同绿绿玩了,寡人夹了根绿豆芽凑到它嘴边:“来,我们绿绿要多吃一点,尾巴上的毛才能长起来。”
    绿绿刚刚张开的嘴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又闭紧了,它委屈地踩到谷雨肩膀上,撇开小脑袋再也不想看寡人。
    “好好的,你提它尾巴做什么。”谷雨斥了寡人一句,用筷子头轻轻安抚着绿绿,温柔笑着,“乖,长不起来就长不起来嘛,明天给你拔几支鸡毛粘在屁股上,一样很漂亮。”
    原以为是安慰,没想到又是一轮打击。绿绿听罢,饭也不吃了,泪洒一路飞走了。两个毫无怜悯之心的人,这般欺负一只鸟,也就只有寡人和谷雨干的出来。
    “陛下。”不多时,江怀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戴上颇几分地位的女官,“宫正木氏有话要说,臣便将她带来了。”
    木氏跪下行了大礼,低埋着脑袋,看不见脸。不过寡人知道,木氏是个美人儿,比寡人大几岁,入宫起便进的宫正司做宫女,两年前终于熬成了宫正女官。
    这些年寡人祸闯了不少,少不得要劳动宫正司,一来二去便记住了她的脸。
    “说吧,所为何事?”
    木氏得令,开口禀报,婉转如黄鹂的声音煞是好听。
    “启禀陛下,今日刘太妃宫中有一叫莹儿的宫女腹痛不止,刘太妃怜她便为她请了太医。经太医诊治,发现她原本肠胃便不大好,又吃进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如此。而后,据刘太妃所说,那宫女腹痛之前单只喝过她赐下的茶,但那是贡茶,理应不该有问题。”
    寡人搁下筷子,问:“一个小小宫女腹痛罢了,断然惊动不了宫正司。那么,到底是何故,你速速说来?”
    “是。”木氏顿了顿,接着又道,“太医查看了茶水,发现是陈年旧茶。常人饮了并无大碍,顶多味道不对,只是那宫女原本肠胃便不好,才会腹痛不止。而刘太妃平素喝的是自己做的花茶,这才许久也没有发现异常。为此,刘太妃大怒,怀疑有人偷换贡茶,便要宫正司查办此事。奴婢觉得,贡茶可能是被调换,亦可能是贡茶官员从中牟利,分配给刘太妃的原本便是陈茶。宫正司只能查办宫中事务,无权审理少府诸事,故而奴婢觉得此事应禀报陛下,由陛下决断。”
    木氏一向是伶牙俐齿,几句话便将江怀交代的事情理得清清楚楚,如此寡人便能名正言顺地下旨彻查贡茶事宜,摘了其中魏党的脑袋。
    甚好甚好,一切按寡人的预想发展。
    寡人酝酿许久,终于拍案而起,龙颜震怒:“岂有此理!今日在贡茶上出了偏差,来日岂不在御膳中下毒?!江怀,传寡人口谕,着御史大夫李疏监察,廷尉曹罡查办,三日内查清楚贡茶之事,定要给刘太妃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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