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22 秘密


皇帝下令,彻查贡茶事宜一事,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得亏赶上休沐日,不然寡人的耳朵又不得清静了。
    李疏和廷尉曹罡就没那么幸运了,赶上休沐日接到口谕,管你是在听曲儿还是喝花酒,都只得火急火燎召集少府大小官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要查的这里头不乏魏党,一旦落在吴党李疏手里,断没有逃得出去的。左右都是些在朝廷上说不上话的杂事官员伤不倒根本,太尉倒也并未急到跳脚。
    寡人一面要扶持魏党,一面却又亲自命李疏去查魏党,如此自相矛盾,原因有三:其一,少府官员多与朝政大事扯不上关系,可以动。倘若置之不理,他日难说不会在寡人看不到的地方给寡人使绊子;其二,扶持魏党太多,是时候扇个耳光了;其三,绕过丞相,重用李疏,是又一个挑拨吴李关系的好机会。
    当然,丞相的想法寡人猜不准。这回,丞相究竟是乐得看魏党遭殃,还是把心思放在寡人为什么愈发重用李疏上,寡人不得而知。
    其实,拿皇嗣“生父”做文章,让多疑的丞相自毁李疏这一坚固城池的计谋,不知还能撑多久。一切的一切,千万要像寡人想得那般美好。
    李疏办起事来相当麻利,休沐日当天便把事情初初查清,廷尉府雷厉风行将人收押大牢。翌日朝会,李疏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将那负责贡茶的官员拎出来问罪。
    寡人还道他少说得花上三天,未曾想竟低估了李疏。大抵是因为休沐日,那官员尚不及打点关系。
    那被押的官员叫做牟礼,是太尉表兄的同窗。这些年,但凡和魏氏不对付的宫中人,他必要凭自身职权叫人不痛快。无奈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虽竭尽全力讨好太尉,却仍不得提拔,连这次将他揪出来,太尉也未曾插手帮扶于他。
    弃车保帅,况且弃的不是车,只是个小卒子,太尉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寡人听罢启奏,当即拍案而起,将牟礼革职收押,由廷尉府定罪,与牟礼牵连的两位魏党官员也一并革职。
    寡人剑走偏锋,至此,终于将魏氏那杯阳羡茶给闹出来的一口恶气,痛快地堵了回去。
    那位牵了头的刘太妃,原是同二弟的生母吴氏一起进宫的闺中好姐妹,她二人在最初一年里将魏氏打压了个够呛。后来吴氏毒害母后事情败露,倒不曾牵连到她,但她从此和魏氏结下梁子,虽不敢摆到台面上来斗,但这些年从未安生过。
    一听到有机会整治魏氏,她比寡人还要激动三分,一手安排了宫正木氏所禀报之事。
    “江怀。”寡人下朝,坐上御辇,放松心境准备回霁室殿休息。
    “陛下请吩咐。”江怀走在寡人身侧,听得贡茶一事尘埃落定,心中亦是畅快。
    寡人却想得远了些,心头并未彻底松下气来,仍悬着一根弦:“其实,寡人有心抬刘太妃的位分,让她与魏氏相斗,如此寡人亦可少费心神。只是,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抬她这个位分才好。”
    江怀听罢,稍有犹豫:“前朝曾有过两宫太后,陛下不妨效仿。”
    “寡人晓得。”走在台阶上,御辇有些颠,寡人眉头微微一蹙,觉得头又晕了几分,“要寻个由头尊刘太妃为太后并非难事。她算是丞相那头的人,只需把此事稍稍提起,丞相自会想办法将她推上太后之位。只是,寡人担心,倘若刘太妃又与吴党扯上干系,寡人的日子仍不会好过。”
    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了好些时日,自诩聪慧的寡人,却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办法。那刘太妃还算是个有脑子的,怎样才能让她甘愿成为一把寡人指哪儿削哪儿的刀,且唯有寡人使得动呢。
    “陛下。”江怀说着,顿了一顿,分外犹豫,“……臣是宫中的老人了,见得多,听的也多,倒是有一个法子。”
    “哦?快快说来。”
    “陛下可曾多说过许多年前,刘家因强占耕地,刘太妃的父亲被先帝降职一事?”
    “幼时曾从魏氏讥讽之言中听说过,有一点印象,却并不十分清楚。如今她父亲在朝中任廷尉丞,多少说得起话。”
    言语间,御辇已至霁室殿。寡人扶着逐云的手下了御辇,和江怀一同进了内室。殿里很是安静,没有那一人一鸟的影子。
    “苏内司呢?”
    手巧的逐云为寡人取下冕旒冠,顺便揉了揉寡人僵硬的脖子:“回陛下,苏内司去尚衣局督看为小皇子准备的小衣裳了。临走时说,要是不满意新做出来的小衣裳,就不回来用膳了,要呆在尚衣局直到满意为止。”
    谷雨这是把手伸到了尚衣局,要肃清尚衣局中的魏党。虽说尚衣局不归她管,但事关小皇子,也关乎往宫里头送的衣裳,她还是能管一二的。若是不让她管也无妨,她讲起“理”来连寡人都怕,何况那帮小小官吏。
    寡人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出去吧。”
    逐云走后,寡人这才又问起江怀:“刘太妃的父亲被降职,可是又牵扯到了何事,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他道:“此事正如陛下所想,并没有那么简单……其实,刘太妃和崇圣皇后的薨逝是有关联的。”
    崇圣皇后正是寡人的母后。
    寡人心头一颤,万万没想到她竟与母后的死还有关系。父皇那般深爱母后,刘太妃倘若真下过什么黑手,父皇怎会留她性命到如今。
    况且,连江怀都知道,父皇又怎会不清楚。
    “当时,刘太妃虽并未参与吴氏毒害崇圣皇后一事,却从头到尾知晓吴氏的打算,并且出言劝说过吴氏莫要酿下大错。只是吴氏并未听劝,而刘太妃知而不报,终于让吴氏得手,致使崇圣皇后难产,缠绵病榻次年薨逝。”
    虽然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寡人还是听得心惊肉跳,虚汗淋漓。那是寡人的母后啊,就那样被一群狼子野心的混账女人要了性命!
    “……接着说。”寡人咬了咬牙,不知何时已握起了拳头。
    “后来,先帝虽想一并处罚了刘太妃,却又不想看到后宫中魏氏一家独大,故而才隐而不发,反倒晋了刘太妃的位分。另一面,心火难去,这才对刘家强占耕地进行了不小的责罚。”
    寡人尚且不忿,对父皇而言……心里一定比刀扎还要痛苦。
    “因先帝始终对崇圣皇后之死耿耿于怀,便将这不能昭告出来的罪证封在匣子里,放在了霁室殿的床榻之下。其中应当有吴氏被打入冷宫时,传给刘太妃求她帮忙的字条。陛下倘若要找,只需掀开床板即可。”
    是么,竟如此简单。
    “寡人累了,江常侍先下去吧。”
    “是。”
    待到江怀的身影消失,寡人终于一口气没提上来,趴在桌案上浑身乏力。这宫里头,究竟住着什么样的吃人野兽,自己竟然今天才看清一二。不,寡人从来没有看清楚,他们每一个人,每一步都可能是个隐藏完美的陷阱,吞人性命。
    行走在这条路上,如履薄冰。
    刘太妃,她算半个凶手。然而,父皇动不得她,如今连寡人也动不得。咽下眼泪含着笑,也要将她推上太后的位置。
    所谓的制衡,原是将自己先约束捆绑了个彻底。
    这是事实,由不得寡人不接受。寡人只能给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贴一剂狗皮膏药,打起精神,动手掀开床板。
    果然如江怀所说,床底有一个小小的紫檀匣子。寡人没有钥匙,只得从枕头底下抽出防身的匕首,将它胡乱撬开。
    里面只有一个信封,拆开,几行娟秀的字体呈现出来,落款是吴氏的闺名。
    吴氏的信中提到刘太妃,又说自己没有听劝,现在悔不当初,还望刘太妃在外帮忙打点一二,助她出冷宫。
    然而,冷宫她至终也没能出,待她生下二弟便被父皇白绫赐死。
    直到长长的指甲戳破手心,寡人才从悲愤中回神过来,当下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何来时间伤感。
    想罢理了理心情,取出信件,把空匣子放回原位,又将床板放下,然后走到桌案前,抽了一份圣旨绢帛,自己研磨提笔书写起来。
    前些日子,魏氏的太后诏书是寡人亲笔写的,眼下刘太妃的也由寡人一并写了吧。
    魏氏尚且抚养过寡人,亦生养了舞阳,当得起太后尊位。刘氏么,这些年上得了台面的事也就只有父皇病重时,她出宫在圣觉光寺佛像前为父皇祈福了整整三个月。
    倒不是当真感情至此,她只是希望父皇撒手人寰之前,能看在此事上再给她和她的家族一些体面。
    父皇恨着她,终究也没给。到如今,让寡人捡到了这个由头。理由太单薄,剩下的那些反对的声音,只能丢给丞相去解决。
    目前要紧的是让江怀再去摸出一些刘家的罪名。大把罪名握在手中,才能握紧刘氏这把刀。
    明日,先让江怀把这份诏书和这封信一起送到刘氏面前。同魏氏一样,风光章程一并不必有了。
    魏氏选了太后之位,交出凤印,而到了刘氏这里,则是选择性命和站位的问题。她来日登上太后之位,若是与丞相内外勾结,寡人取她性命并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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