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30 家宴


“同样的衣裳,还是母后穿着好看呢。呵呵,母后雍容华贵,风姿卓绝,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的么。”
    舞阳一句话蹭亮了兵器,吓得寡人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敢迈进殿内。
    入眼便是已经端坐上位的两位太后,一左一右,两尊菩萨似的。她二人竟巧的很,穿了差不多花色与样式的衣裳,都是金凤暗纹的檀色广袖,连头面也选得非常相似。
    俗话说美人都是比出来的,刘氏其实不差,但魏氏那样的姿色比刘氏确实算得上天上地下,舞阳也没说错。但她错就错在嘴巴太老实,脑子又跟不上嘴巴,就这么当面捅穿了。
    刘氏的脸色顿时不好了,碍于寡人恰好踩着在这个时候来,只好咽下这口气,维持着表面的大度,一句回呛都不曾有。
    “太后先到,倒是寡人迟来了,还望太后不要见怪。”寡人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信步而去。
    “见什么怪,皇儿有孕在身,倦懒一些也无可厚非的——怎不叫人通报一声。”倒是刘氏率先迎上来,满脸堆笑,当下挽着寡人的手,将寡人领上位置一同坐好。
    “今日家宴,儿臣还讲什么排场。”
    这般亲密,外人看起来,竟是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
    其实,寡人尊她为太后的第二日她便来霁室殿一趟了,关起门来磕头,表示愿为寡人鞍前马后,以给魏氏添堵为己任,只求饶过她和刘家性命。
    那天起,她就成了寡人手里的又一把刀。
    看刘氏这么热情,魏氏心里不堵才怪。寡人对着刘氏叫太后,倒将她晾在了一边,她略显尴尬。
    于是她悻悻然在寡人身旁落座,又给舞阳使了个眼色,要舞阳这个心直口快的安分点。舞阳却是惯来不喜寡人,吃了一顿蔫儿反倒狠狠瞪了一眼过来。
    寡人心中却是一乐,眯了眯眼睛,“皇妹莫不是眼疾又犯了,可是望月砂吃尽了?”
    原以为舞阳会就此闭嘴,哪知她把头一扬,理直气壮道:“我哪里来的眼疾,分明是皇姐故意整我的。”
    她刚说完,魏氏便撑住脑袋撇开头,懒得看她,无奈得很。
    哟,还挺有自知之明。寡人笑了:“不过是开了玩笑,皇妹竟当真信了,还吃了望月砂下肚,倒叫寡人惭愧。皇妹就是太实诚了,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做姐姐的,怎会叫妹妹□□呢。”
    “……”舞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皇姐,君无戏言。”
    “如此说来,倒是寡人的不是了。”
    又你来我往了几句,魏氏终于受不了舞阳给的刺激,清了清嗓子,说道:“时候不早了,还是开宴吧。”
    刘氏接着道:“是啊,皇儿饿了吧。”
    “倒是有些,那便开宴吧。”寡人说着饮了口茶,这会儿并不觉得太过泛恶心。其实来这儿前便硬塞了点东西进肚,免得一会儿吐得昏天暗地。
    这个家宴略微寒碜,想当年父皇在时,每逢家宴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竟就几个女人在这儿瞎折腾,也是我大邺国的悲哀。
    开宴后几位太妃都敬了酒,两位太后也说了些祝词,待吃到一半,刘氏率先提起了贺礼的事。
    “瞧这吃得,都忘了给皇儿的寿礼了——来人,快快把哀家的寿礼呈上。”
    刘氏送了一双亲手缝的虎头鞋,看着可爱得紧,应是做了个把月才做出来的,比尚衣局的还要精致几分。
    寡人瞧着十分喜欢。
    “小皇孙金锁银锁必是不缺的,唯有心意最重。哀家自诩针线活颇好,便做了一双给小皇孙备下……瞧哀家这寿礼送的,送到了小皇孙身上,倒没给到皇儿。”她说着,便自嘲笑起来。
    寡人自打怀孕,便尤为喜欢这些小娃娃的东西,刘氏算是投了寡人喜好。就连谷雨,她今早送的礼就是她亲手绣的小肚兜。她向来不喜欢用针线,绣出来的东西东倒西歪,但她既然号称心意最重要,寡人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太后说的什么话,寡人满心满眼都是肚里这个宝贝疙瘩!知女莫若母,送给它反倒更令人开心呢。”
    刘氏听罢,敞开了笑,又招呼魏氏道:“魏妹妹的呢,何不拿出来。”
    魏氏哪能落后,紧接着就着人呈上。
    她送的是顶小帽子,也她亲手绣的,绣工精湛,丝毫不比刘氏差。唯独舞阳省事儿,当真送了个银锁,准备以后给小皇子挂在脖子上驱邪呢。
    寡人吧唧吧唧嘴,突然转了话题:“再过小半年皇妹便要及笄了,太后可曾留意过世家子弟,给皇妹选个如意郎君?”
    说到这里,舞阳一张小脸儿唰地红了,扭扭捏捏低下头,嘴里咬着一块鱼肉,没成想扎了舌头,一时又痛得眼中噙泪。
    魏氏笑了笑,拿方绢擦拭了下嘴角,才道:“还不曾看过。先帝新丧,若是此时提起却不合适。哀家想着,等到明年再看看吧。即便把婚事定下了,怎么地也得守完三年孝。”
    其实皇家守孝向来不必守满三年,魏氏这么说,大约是觉得新帝登基,朝中风向未定,一时挑不出个满意的,便先拖一拖也好。
    寡人明白的,点点头回应几句便不再提起。
    整个家宴,寡人不过吃了几口菜,呆了些时候觉得无趣便呕了呕,借故害喜不适便先遁走了。剩下刘氏和魏氏大眼瞪小眼,再斗几个回合。
    事态如何,寡人心里明白的。
    先前刘氏势弱,被舞阳白着眼睛说衣着难看也没哪个太妃帮腔。寡人适才摆明了与刘氏更亲厚,想来这后半场斗嘴应当有人站队,替刘氏说话了才对。
    寡人刚打着呵欠回到霁室殿,原想拿刘氏和魏氏的针线好好批评一下谷雨的女红,没想到还来不及让人去叫她来,却是沈嵘赶巧求见。
    这大晚上的,他来送礼?
    沈嵘搞乱了寡人一颗心,寡人原本是不想见他的。可一想起今日的礼单上没有他的礼,心中不忿,便又脑子一热将他召进殿来。
    他今日没有穿戴盔甲,只着了一身朱红色的晋服,头戴鎏金头冠,腰间配着那把净世宝剑,又坠了一块小小的黑玉样的坠子,行走如风颇为惹眼。
    寡人哪敢正眼瞧,不过晃眼一瞅便觉鼻头一热,险些喷出鼻血,恍惚觉得他定是在撩拨寡人。
    “沈将军莫不是专程来给寡人送寿礼的?”他先前送给谷雨君子斋,又答应了寡人必不会送比那差劲的生辰礼,故而寡人懊恼之余又有些期待。
    “臣答应过的事,怎会忘记。”沈嵘点头,微微笑起来。因去了盔甲,他这么一笑,少了固有的刚毅,较之以往多了些许和煦暖意。
    此时殿中没有多余的人,只留了两个听话的小宫女伺候。寡人素来不喜欢人跟着,既然又关乎沈嵘恭贺的寿礼,私心不愿让旁人知道,便又将她们遣了出去。
    “寡人倒要看看沈将军能给什么样的生辰礼,这里既然只有你我二人便不必拘礼了——坐吧。”
    沈嵘也不推脱,径直在对面坐下,而后从衣襟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淡笑着双手呈上:“请陛下笑纳。”
    这么小个玩意儿会是什么?寡人伸手接过来,表情平平,心底却早已把可能的东西猜了个遍。不似谷雨那便痴迷玉器,寡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喜好,他又怎知送的东西寡人一定会喜欢,一定会是比君子斋还要好的礼呢?
    沈嵘这人,好似什么都知道。
    满怀期待打开,却见一只翡翠耳垂孤零零躺在里面。若是一对还勉强算的上一份儿礼,可这一只……打发下人都显寒碜,哪里又配称得上比君子斋还要贵重的寿礼。
    寡人脸上顿时僵住了,却是知道沈嵘不会故意戏耍寡人的,便生生按下脾气,和颜悦色道:“沈将军真是会开玩笑,又或者这翡翠耳垂有何故事不成?”
    说着,将盒子轻轻放下。
    他眸中清澈,隐隐约约透露出些许……温情……不,兴许是寡人自己心绪不宁,看错了。总之,他的眼神与平素似乎不大一样,若要说清楚是什么味道,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
    “陛下记不起来了?”
    “记起来?”他这么一问,这耳坠……好像是有那么点眼熟。不过翡翠耳坠左右不过是绿色的,都差不多,于是又感觉是错觉而已。
    “两年前,在西市,陛下落下的。”
    他这一提醒,寡人茅塞顿开,脑中犹如金石相击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当年出宫一趟便不见了的耳坠么?
    区区一个翡翠耳坠,对寡人来说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丢了就丢了,也没有想过找寻。没想到他在沈嵘手里,如今又回到寡人这儿。
    且看那耳坠,边缘处有一块很不起眼的裂痕,用发丝般细的金丝固定住才没有裂成两半。这裂痕应当便是它落下地去时磕碰出来的,而能让好好穿在耳朵上的它落到地上去,那必是经历了寡人的什么激烈的大动作。
    也就只有那次,寡人情急之下匆忙拔剑,伤了沈嵘右手。那时动作大了些,回宫后发现少了只耳坠,因被父皇关了禁闭,又担心自己是不是伤人太重,便懒得计较它。
    寡人顿觉惭愧,不自在地清起嗓子来。沈嵘倒是坦然,明知不是真咳嗽,却倒了一碗茶放到寡人面前。
    他什么都没说,剑眉微蹙,低垂着眼,好整以暇地等寡人开口。寡人局促起来,端着茶碗饮了一大口,却没想到被呛了,这下当真咳嗽了起来。
    “咳咳……”
    他没有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张方绢递到眼前。寡人接过来轻轻擦拭了下嘴角,少顷咳得没有先前厉害了。
    “……沈将军,也会学女儿家放块方绢在身上?“
    他摇头:“常出汗,故而备了。”
    味道清香,这上头分明没有汗味,于是寡人心头一暖,又问:“那酸梅呢,今日可带了?”
    “肠胃已大好,无需再吃酸梅。倒是答应了邻府贪嘴的小娃娃,给他买了一些。陛下想吃便拿去,臣回头再买。”
    寡人心头高兴得想要跳起来,冲到谷雨跟前抱着她一阵猛摇,直把心底的幸福全告诉她。方绢、酸梅,寡人不信沈嵘不是给寡人准备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