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情

第60章


他问,手指轻轻从MP3的液晶屏幕上擦过。
  “不知道。”她小声回答。
  “你戴着它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用过?”他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没有看她。
  她沉默了,也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不舍得?还是不敢?”他问,把MP3从她脖子上拿了下来。
  她抬手想挡他,他垂着眼,从睫毛下瞥了她一眼,于是她忍住了,任由他把东西拿走。
  他拿着MP3左右看了一会儿,又把它重新挂到她脖子上。
  “明天我去找一找,应该有能配上它的数据线。”秦岳说着,帮她系扣子。
  “用不着的……”杨桔子嗫嚅。
  “用得着!”秦岳说,语气不容置疑。
  夜里他们躺在床上,静静的。杨桔子失眠,秦岳也没睡。
  桔子。他叫她。
  她几乎是受惊吓一样地回了声,嗯?
  后天的机票,早晨九点半,我们去巴黎。他说。
  ……好。她回答。
  不想去吗?他问。
  不是……她回答。
  敢去吗?他又问。
  ……她沉默。
  他伸手把她捞过来,密实地压在身下。
  秦岳,今晚……不要了,好不好?她想跟他商量。
  “桔子,不行。”他贴到她耳边说,“听话。”
  不容置疑。
  虽说算不上新婚之夜,可秦岳还是狠狠地折腾了一通。杨桔子喘息的间隙睁开眼看他,他正扭头看着床头桌那里,桌上有方哲的MP3。
  她明白。
  秦岳他,吃醋了。
  第二天秦岳好像没发生什么似的,照常起床,洗漱,抱抱孩子,亲亲她,然后去了公司。吃完早饭杨桔子跟杨妈妈还有杨爸爸一起陪两个孩子玩儿,也是其乐融融。
  玩了一阵子杨妈妈把杨爸爸支走了,跟杨桔子说,你们要是还想要孩子,最好再等一年,别那么急,知道吗?
  杨桔子愣了,问,妈你干嘛说这个?
  杨妈妈啧了声,似是埋怨地说,一晚一晚的都不闲着,尤其是昨晚……也没见你们用点什么措施。
  杨桔子脸刷地就红了,说,妈你别乱说,我们哪有……
  行了我是过来人,我说的你记住就行了,女人怀孕太频了对身体不好。你得跟秦岳说。你要不好意思,我去跟他说。
  妈你饶了我,你可千万别去跟他说。
  怎么了还说不得了?我女儿的身体我心疼。
  我去说我会说的,你放心,真的我一定会说!杨桔子心急火燎地表示。
  当晚秦岳回来,跟杨妈妈说要带杨桔子去度蜜月。杨妈妈有点儿不高兴,可能在杨妈妈传统的思维里,生了孩子的妈妈应该永远跟孩子绑在一起。秦岳说欠杨桔子一个蜜月,虽对孩子感到抱歉,可还是应该给杨桔子补上。杨妈妈比较通情理,只嘱咐秦岳别太急着要二胎,然后就去帮他们收拾行李。
  秦岳怔了怔,杨桔子抚额。
  也不知道是因为杨妈妈的话,还是其他什么,他们晚上很平静,秦岳抱着她睡的,什么都没做。
  第二天他们乘飞机去了巴黎。秦岳把行程安排得很好,他们过得很享受。巴黎很美,比伦敦美。杨桔子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兴奋快乐,秦岳也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在巴黎玩儿的第四天,秦岳带杨桔子到了一家医院。
  这是哪儿?她问。
  医院。他说。
  很明显,看得出来。她说。你身体不舒服吗?
  法国是世界上医疗条件最好的国家,医疗资源丰富,医疗保险覆盖范围广,医护人员的责任心也是举世闻名。在为病人看病时,除了详细询问其病史,还会询问病人的直系亲属得过哪些病、病人具体的作息时间,然后综合考虑病人的情况,给出最佳的治疗方案。做手术的时候,也会特意分出一名护士,握着病人的手。
  秦岳侃侃而谈,杨桔子听得很迷惑。
  “所以,当初方哲在这里治病的时候,应该也会被很好地对待。”秦岳说,淡淡的。
  杨桔子愣了。
  “想去看他住过的病房吗?”他问。
  她没法说话,只是觉得心口被什么压住了,越来越重,还在不停地加码。
  秦岳在卖花的摊位买了一束雏菊,然后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医院。
  法国的医院不像国内那样人多,比较空旷。杨桔子机械地被秦岳带着,穿过走廊,到了一间病房门口。
  病房里还有病人,秦岳敲敲门带她走了进去。
  病人是个老先生,很老很老,皮肤上长了很多老年斑,蓝色的眼珠陷在眼窝里。头发掉光了,而且特别瘦。
  老先生看着他们进来,很疑惑。
  秦岳把鲜花放到床边桌上,用法语跟老先生说了些什么。老先生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朝杨桔子伸出胳膊。
  “他想拥抱你。”秦岳说。
  杨桔子不明所以,看着老先生那颤巍巍的胳膊一直抬着,她走过去弯腰抱了抱他。
  老先生抱她的时候说了句法语,她听不懂,扭脸看秦岳。
  “我们所有的苦难都是主的赐福,愿主保佑你。”秦岳低声解释。
  “也祝您早日康复。”杨桔子对老先生说。
  老先生松开手,然后对秦岳说了几句法语。秦岳带杨桔子走到窗边,外面都是绿植,还有个小水塘,风景很好。
  “他说,住在这里很惬意,空气新鲜,每天都有小鸟到窗前唱歌,如果他愿意,会有护士推他到外面走走。这里的人都很友善,对待他就像对待家人。”秦岳说着,顿了顿,接着说,“他说你男朋友住在这里的时候,一定也跟他一样被友善地对待。他并没有受过病痛之外的痛苦。”
  杨桔子心往下沉了沉,眼眶发热。
  离开了医院,两人都很沉默。秦岳拦了一辆车,说了一个地方,他用法语,她听不懂。
  然后他们到了一个墓园。
  杨桔子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秦岳领着她到一个墓碑前,墓碑上是方哲的照片,是他念大学时候的样子,很年轻,意气风发。
  杨桔子恍惚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何时,身子晃了晃。秦岳揽住了她。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她无力地问他。
  “不为什么。”他说。一手摘下了她的MP3,一手对着她伸开,手心是一副耳机。
  “昨晚帮你充好了电,应该可以用了。”他说。
  然后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在外面等你。”
  杨桔子看着秦岳转身,慢慢走远,直到转了个弯,身影隐入树丛后面。她再也站不住了,只好坐在地上。
  地面是石砖铺的,被太阳晒得温温。
  杨桔子对着方哲的墓碑,发了好半天的呆。紧接着从前那些事情纷至沓来,火山爆发一样涌了出来。
  他辩论赛上的意气风发,他球场上的奔跑跌打,他在医院里耍赖,在复健室疼得满头大汗却硬咬着一声不吭,他生病后的心灰意冷,还有最后一面,他在机场给了她唯一一个拥抱。
  她从来没有忘了他。
  就算她重新爱上了别人,可心里那道伤口下面,依然埋着他。
  她对着墓碑坐了不知道多久。只发现一开始墓碑的影子是朝西边的,现在影子移到了东边。
  有一个人走过来,用法语低声说了句“抱歉”,这个词她听得懂。她抬头看是个穿着黑衣的法国女人,自己挡了人家的路。她扶着地面站起来,腿都麻了,打了个趔趄。女人伸手扶她,她用英文说“谢谢”。女人友善地笑,站到旁边那个墓碑前,把玫瑰放到地上,然后交握着双手,闭上眼睛,像是在跟魂灵交流,眼角淌下一行泪。
  坐了这么久,杨桔子的眼睛却是干干的。
  她想起了手里的MP3跟耳机。
  把耳机戴上,她犹豫了很久,才摁下了播放键。
  MP3里面的歌换了,是英文歌。从前她给方哲下载的都是中文歌。她听懂了第一句。
  Love of my life you"ve hurt me,
  you"ve broken my heart and now you leave.
  ……
  她眼眶有些湿润,后头都听得浑浑噩噩。
  一曲结束,是一阵忙音,兹拉兹拉的电流声,再也没有别的了。
  她想,可能方哲只放了这一首歌进去。
  原来她带了这么多年的MP3里面只有一首歌。她觉得心里有点放下了,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正准备摁关了MP3,突然传来方哲的声音。
  “桔子。”
  她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然后一切又沉默了。杨桔子仔细地听这,生怕漏掉一点细节,能听见电流声,风声,遥远的鸟叫,偶尔一两声呼吸。
  好久好久,方哲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爱你。”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杨桔子哭得不能自已。旁边的法国女士过来安慰她,说一大串法文,杨桔子用英文不住地跟她说谢谢。
  天色晚了,法国女士比划着该走了。杨桔子吸着鼻子看方哲的墓碑,点点头。
  法国女士非常善良,一路扶着杨桔子走了出来,拐过弯,秦岳站在那里。原来他一直在这里并没有走远。
  他看到她,伸手蹭了蹭她的眼角,温声说:“哭得这么厉害?”
  杨桔子瘪嘴,低下头。
  法国女士看他们认识,便跟秦岳说了些什么,秦岳用法语跟她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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