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呼唤

第45章


她转过身,瞪大眼睛,皱 著眉头四下张望谁在叫她的名字。斯特莱 克一瘸一拐地朝她走去,姑娘怒视著他, 一脸狐疑。不过,她有这种表情完全可以 理解。
  「罗谢尔?罗谢尔·奥涅弗德?你
  好,我叫科莫兰·斯特莱克。可以跟你聊 聊吗?」
  「我一般从雷德本恩街那个入口进。」 五分钟后,听完他混乱不清地描述他如何 寻找她后,她说,「我从这个门出来是因 为要去麦当劳。」
  於是,他们便去麦当劳。斯特莱克买 了两杯咖啡和两大块饼干,端着它们朝一 张靠窗的桌子走去。罗谢尔在那儿等他, 一脸好奇又怀疑的神色。
  她长得十分普通。焦土色的油腻皮肤, 满脸痤疮粉刺,一双小眼睛深深陷进眼窝 里,牙齿又黄又乱。用化学方法拉直的头 发,根部以上的四英寸是黑的,剩下的六  英寸则是粗糙的锈红色。过短的紧身牛仔 裤、亮灰色的手提包和亮白色的运动鞋, 都显得十分廉价。然而,斯特莱克觉得那 件柔软的人造毛外套尽管花哨俗气,质量 却完全不一样:内衬是人造丝的,商标虽 然不是(他还记得卢拉·兰德里写给那位 时装设计师的邮件)居伊·索梅,但那个 意大利人的名字也是斯特莱克听过的。
  「你是记者?」她问,声音低沈又沙 哑。
  斯特莱克在医院外已经花了些时间考 虑如何表现得有诚意。
  「不,我不是记者。我刚才已经说了, 我认识卢拉的哥哥。」
  「你是他的朋友?」
  「嗯。呃,不过,也不算朋友。他雇 了我。我是个私家侦探。」
  她一下子恐慌起来。 「你想跟我说什么?」 「別害怕......」 「但是,你想跟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坏事。约翰不确定卢拉是  不是自杀,就这个。」 他猜她之所以还留在座位上,一定是  害怕他会立刻干出什么恐怖分子干的事 来。他的态度、他说的话,完全不该让她 如此惊恐。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再次向她保
  证,「约翰想让我再调查调查,这——」 「他说我跟卢拉的死有关吗?」 「不,当然没有。我只是希望,或许  你能对我说说卢拉的心理状态。也就是到 底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死亡。你经常跟她见 面,不是吗?我想,或许你能告诉我她遇 到了什么事。」
  罗谢尔刚要开口说话,又改变主意, 转而喝起滚烫的咖啡。
  「那么,她哥哥要怎么证明她不是自 杀?说她是被人推出窗户的吗?」
  「他觉得有这个可能。」
  她一副努力在脑中搜索著什么的样 子。
  「我不是必须要和你说话。你又不是 真的警察。」
  「嗯,没错。但你能帮帮忙,找出——」
  「她就是跳下去的。」罗谢尔·奥涅 弗德斩钉截铁地说。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斯特莱克问。 「事实就是这样。」 「其他所有她认识的人,似乎都感到  很意外。」 「她心情很抑郁。没错,她有时候就
  是那样。跟我一样。有时候,你就是会成 为抑郁的奴隸。这是一种病。」她说,不 过说这句话时,她的发音有点儿像「这是 种归零」。
  归零。斯特莱克心烦意乱地又想了一 遍这个词。他睡得不好。归零,这就是卢 拉·兰德里死去的原因。所有的人,包括 他和罗谢尔,都会直奔那个方向而去。有 时,病会渐渐变成「归零」,就像发生在 布里斯托母亲身上的事一样......有时「,归 零」突然就会凭空冒出来,比如你的头骨 猛然在混凝土路面上撞得粉碎。
  他相信,要是掏出笔记本,她一定会 跳起来就走。於是,他尽可能自然地继续 问问题,问她怎么到诊所来的,以及是如 何结识卢拉的。
  起初她仍旧疑心很重,回答问题都是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后来,她的话才  慢慢流畅。她也是个身世可怜的人:童年 时备受虐待,缺乏照料;严重的心理疾病; 寄养家庭和激烈的家暴;十六岁起便无家 可归。被一辆车撞到之后的间接结果就是 她得到了妥善治疗。但入院之后,她行为 怪癖,搞得医生几乎无法处理伤口。最后, 他们只得叫来一个精神科医生。现在她已 经吸上了毒。每次吸食,都能大大减轻病 症。斯特莱克觉得她真可怜,真是太值得 同情了。而对罗谢尔来说,在门诊的诊所 外邂逅卢拉·兰德里,无疑是她那周碰到 的最重要的事。她还颇为动情地说起负责 她那组病人的那个年轻的精神科医生。
  「这么说,你就是在那儿遇到卢拉
  的?」
  「她哥哥没告诉你?」 「他没讲那么仔细。」 「嗯,她加入了我们组。是被分过来  的。」
  「然后,你们就聊起来了?」 「嗯。」
  「成了朋友?」
  「嗯。」 「你会去她家玩吗?会在她的游泳池
  里游泳吗?」 「为什么不?怎么啦?」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她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不喜欢游泳。我不喜欢水没过脸 的感觉。我会在按摩浴缸里洗,然后,我 们俩会一起逛街什么的。」
  「她跟你聊过她那些邻居吗?就是住 在她那栋楼里的人。」
  「贝斯蒂吉那两口子?说过一点儿。 她不喜欢他们。那女人就是个婊子。」罗 谢尔突然恶狠狠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你见过她么?她看我的样子,就好 像我是下流货色。」
  「卢拉觉得她怎么样?」
  「她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老公。那 是个卑鄙小人。」
  「怎么卑鄙了?」
  「就是卑鄙。」罗谢尔不耐烦地说。 但接着没等斯特莱克开口,她又继续说道:
  「他老婆一出去,他就想让卢拉到楼下去。」 「那卢拉去了吗?」
  「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罗谢尔 说。
  「我想,你跟卢拉一定聊了很多,对 吧?」
  「嗯,是啊。我们——嗯,没错,我 们聊了很多。」
  她望向窗外。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 了路人一个措手不及。透明的椭圆形雨滴 敲在他们身边的窗玻璃上。
  「一开始是这样吧?」斯特莱克说, 「后来,你们是不是越聊越少了?」
  「我马上就要走了,」罗谢尔郑重其 事地说,「我还有事要做。」
  「人们都喜欢卢拉,」斯特莱克试探 地说,「虽然她有点被宠坏了,有时候 对人也很粗鲁。但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己 的——」
  「我可不是谁的仆人。」罗谢尔狠狠 地说。
  「或许,这就是她喜欢你的原因?也 许,她把你看作一个更平等的人,而不仅 仅是个拍马屁的?」
  「对,没错。」罗谢尔的情绪缓和下
  来,「我可不迷她。」 「你瞧,这就是她跟你做朋友的原因。
  你比別人更现实......」 「没错。」
  「......而且,你们的病也有相似之处, 是吧?所以,你能在某种层面上,比大多 数人更瞭解她。」
  「而且我是黑人,」罗谢尔说,「她 很想找到一种黑人的感觉。」
  「她跟你聊过这件事吗?」
  「当然聊过,」罗谢尔说,「她想知 道自己到底来自哪儿,属于哪儿。」
  「她跟你说过她在找自己出生的那个 黑人家庭吗?」
  「嗯,当然说过。而且她......嗯,说 过。」
  她明显欲言又止。
  「她找到什么人了吗?找到她爸爸了 吗?」
  「不,她没找到他。他妈的,根本没 这机会。」
  「真的?」 「是啊,当然是真的。」 她开始飞快地吃东西,斯特莱克真害  怕她一吃完就立刻走人。 「卢拉去世的前一天,你在瓦什蒂见  到她时,她很沮丧吗?」 「嗯,的确是。」
  「她告诉你为什么了吗?」
  「不需要有理由啊。这就是,呃,一 种病(她又念成了‘归零’)。」
  「但她跟你说过她感觉很糟糕,是 吗?」
  她稍微犹豫一下,承认道:「嗯。」
  「你们本来打算一起吃午饭的,是 吧?」他问,「基兰告诉我,是他开车送 卢拉去见你的。你认识基兰,对吧?基 兰·科洛瓦斯·琼斯?」
  她的表情变柔和了,嘴角还微微翘起 来。
  「嗯,我认识基兰。没错,卢拉到瓦 什蒂来跟我见面。」
  「但她却没有停下来吃顿午饭?」 「没有。她很忙。」罗谢尔说。 她又低下头喝些咖啡,整张脸都埋得  看不见了。 「她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你有电话
  的,对吧?」 「嗯,我有电话。」她厉声说,并十  分生气地从那件毛皮外套里掏出一个基本 款的诺基亚手机。手机上面贴满了俗气的 粉红色水晶。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 你她不能来见你呢?」
  罗谢尔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因为她不用手机,因为他们在偷  听!」 「记者?」
  「没错!」
  她已经快吃完饼干了。 「但如果她就说一句她不去瓦什蒂  了,这种话记者应该不会太感兴趣吧?」 「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还一路开车过来,就为 了告诉你不能一起吃午饭了,你难道不觉 得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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