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红尘

57 第三章


殁离尘,铭终殿主,其人唯从本心不尊天下。
    刀剑双绝,名号“送葬人”。
    刀名“浮生”,取自“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一句,有“浮世如流水,生年一虚空”之意;
    剑名“凌虚”,取自“空谷临风,逸世凌虚”一句,有“凌高跻飞楹,虚空无灵应”之意。
    ——选自《秦淮手记》
    夜风逝去,淡云轻抹,月色朦胧。
    殁离尘收了剑,动手整理了不算凌乱的衣衫,勾唇,看着依旧镇静自若的青衫男子,暗色的狭长眸子微微眯起,其中流转的风华足矣让人失神。
    魅惑,乱魂。
    周子渊眼中闪过一道不知名的情绪,透着森森冷冽,身上沉淀的冷锐之气便教人震颤,但此时此刻,他却卸下了霜凝的杀意。
    “师父曾经说过,当你对敌人恐惧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见两人分立左右,磅礴的肃杀感已然消失平复。秦淮转身,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清越的声音悠扬婉转,“你看,我就说很快会结束的吧。”
    笑意妖娆的叶葬花点了点头,伸手搭上白裙女子的肩:“小淮,你和殿主大人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走开,你很重。”秦淮抬头看向走进屋中的两人,暗自思忖,“端木梦伏,白亦寒,快了吧……”
    无视自己被扫落的手,不理会打算制止自己的君傲天,算又厚着脸皮笑意妖娆的重新搭上去,“这么多年,我可是从来没听说过,你居然认识此等人物。”
    闻言,站在十几步开外的灰衣男子勾唇浅笑,眼波如泓笑颜清浅,目光中烟雨迷蒙,更深处,却是漠然。
    眉梢眼角,情意真切,亲如手足。
    殁离尘看得明白,自古以来什么都可以骗人,唯独眼神不可。她们两人目光间的接触坦坦荡荡,全无宾主客套,随意而行。
    都说兄弟情是没有颜色的烈酒,是不加修饰的干冽劲爽,醇厚绵长,义重如山,大气凛然。但没想到女子间竟也真的有这样一种感情,如同小桥流水,清澈且甘甜,绵延,却水滴石穿。
    顺着灰衣男子的视线,周子渊蓦然回首,那灯火阑珊处,有言笑晏晏的她,眼底泛起丝丝涟漪,无限缱绻:“感情,不过是含笑饮鸩,只为一句心甘情愿。”平静,没有起伏的声调打断灰衣男子的思绪。
    殁离尘并未言语,转身侧头,那双在在面对白裙女子的时候,总是柔和的仿佛盈满了整个世界的温暖瞳眸中,如今却被生生压抑成森寂的冷然:“如果我看到我的敌人走向了地狱,只会满怀同情地说一声‘真可惜’,却绝对不会阻拦。”
    周子渊心下了然:“别人的事,与他无关。但……”思及此,又开口道,“我能做的,只有在旁边静静的守候着而已。”
    “呵……”殁离尘仰首轻笑,幽深的眼中看不出情绪,精致的面容被月样的光芒映照,柔和且神秘,“我也有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失去的东西,我也有无论放弃什么也希望能保护的东西。但是如果换了我,我会亲手结束它,最起码,为了保留最后一丝尊严。用保护之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我明白了。”周子渊虽放下了那孤高的凌人态度,但就算站在原地不动,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也少不了一分,“无论是你的想法,还是她的理由……她执着于你的理由。”
    殁离尘,一个真正温柔而坚定的存在。而他的温柔与坚定却并不浮于表面,而是……深植于心,从心而已。
    “我听闻,殿主似是指导过淮儿的剑术。”青衫男子突然想到初见时,白裙女子使出的那惊鸿一剑,缥缈,却凛然,隐含肃杀之气,“那绝对是她无法使出,也使不出的一剑。并非低看,而是那一剑的含义着实……”
    “我并未多说什么。”月色下,殁离尘唇角勾动着淡淡笑意,灰衣随风翻飞,发丝如瀑,身形飙逸,宛若谪仙临世,“只是告诉她,在争斗或者生死相搏的时候,碍事的,并非没有能力的,而是没有觉悟的。”
    原本以为会说些冷淡清漠的话,然而刚才那一瞬间,周子渊却清楚的看见到了眼波流转间,那一泓幽暗深邃的眸中晃出的浅薄幻色,恍然间能迷惑人心。
    “阎君应当明白,所有的牺牲和付出,最后的获益人都是自己。”见其不语,殁离尘慵懒的靠在树上,又道,“无论多么的聪灵,哪怕是所谓的‘天纵奇材’,也只不过是将自己的辛劳与努力,留给了无人知晓的夜晚罢了。更何况……”男子话锋一转,眼神闪动有如刀锋,“小淮本就聪慧敏锐,又是个知进退的,努力修炼之后,从而领会了那一剑的意义,也无可厚非。”
    这一刻,周子渊的惊讶没有逃过灰衣男子的眼睛。也是到了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在自己心中,他究竟占了几分。
    “如果是朋友,也许会是莫逆之交吧……”想到这里,摇头笑得嘲讽,“这个人,真的需要吗?他自己便是一个世界吧。”
    话分两边,已经进屋的四人,三个坐在桌边喝茶,另外两个……此时正站在窗前凝视。
    “阎君大人兴致不错。”红衣女子扬起妖娆的笑意。
    “所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阎君大人自然不会例外。”紫衣男子的眸中透出丝丝玩味。
    “莫非……殿主大人并未身在戏中?”红衣女子蹙眉不解。
    “的确,阎君大人的表现相当精彩啊。”紫衣男子施施然摇着折扇。
    “但是我觉得,殿主大人似乎……”
    秦淮无奈的放下茶杯,右手托腮看着窗边两人:“葬花,差不多了。”
    “喔?”叶葬花微愣,目光中多出一丝深意。秦淮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在这种情况下,看戏才更像是她会做的事,况且平白无故说出这种话必定有她的用意。
    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秦淮含笑,声音清浅:“你不是想知道我和离尘的过往吗?来这儿,我告诉你。”
    白亦寒自始至终都未说过一句话,不是不说,没有必要罢了。
    “小淮真的要说出来?”银发男子的视线终于转到秦淮身上,他没有忘记,刚刚想要就着叶葬花的调侃开口打趣这女子时,那道云淡风轻、仿若不经意间扫过自己的眼神,下意识的将手隐于袖内,“不用问过殿主的意思吗?”
    “为什么要问?”
    “随她高兴就好。”
    异口同声。
    秦淮诧异的看向站在门口,正向自己走来的两个人,不经意间,笑弯了一对狐眸。
    “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名震天下的秦捕头笑得如此之……纯。”君傲天瞥见青衫男子微微抬起握剑的手,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呆”,硬生生的改作了“纯”,他还不想亡命江湖,况且这里还有一个比严峻更难以预测的“送葬人”。
    殁离尘的眸中仿佛对一切都冰冷淡漠,又孕育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桑。他能感觉到君傲天偷偷看他的目光。若是放在以往,自己可能会对此消遣一番,但现在……将视线投向身边的白裙女子,他更想听听她说出口的“故事”,尽管自己也算是故事中的人物。
    “离尘是个很温柔的人。”秦淮迎着灰衣男子的目光回视,四目相接,笑意清浅,“我很喜欢。”
    温煦柔婉的笑容在一瞬间变得璀璨。
    殁离尘思忖着,他很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此时起伏不定的心情。但讽刺的是,习惯了将所有的心绪隐藏之后,真正的感情却反而不容易再向别人直接表露。现在的自己,竟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也找不到话语来形容心里的感受。
    “秦淮你、你……你居然敢说出来,还是当着……”叶葬花猛然收回指着白裙女子正在发抖的手,更加不敢看那位杀手大人的脸色,刹那间往君傲天的身边挪了挪,又挪的更近了些,顺便还递了可怜兮兮的求救眼神给毫无惧色的蓝衣杀手。
    秦淮大方的点头承认,拉了身边青衫男子的手低头把玩着:“我也很喜欢子渊、葬花、小寒、端木、傲天。”不过、对于离尘……怕是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了。
    “不不不,可以不用喜欢我!”君傲天抱着怀里已经被吓僵的女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瞬间飞掠到墙角,“我对我家小花儿可是一心一意的!对小淮,不,秦捕头,不,对嫂子你可是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秦淮了然的笑了笑,开口,只一句:“感情不是用来衡量的。”
    不论友情或者是爱情都一样。在感情中,有付出有收获,却偏偏没有平等。但很多时候,能够付出就已经是一件可以值得庆幸的事了,很幸福。因为那代表着你拥有喜欢一个人的勇气,你没有因为内心的怯懦而逃避。
    “夜已过半,还不开始吗?”不知想到什么,殁离尘伸出手指轻叩桌面,“明天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看我当时的心情喽。”
    心底默默衡量过如果打起来,谁占上风的机会大一些之后,君傲天和叶葬花果断回到桌边坐定。
    人们都说,世间有四件覆水难收的事:抛出手的石头、讲出口的话、错过的机会和消逝的时光。而每个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段经历、一个故事,或者……一个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人。
    低诉的声音如同沾了淡淡的天青色,随意而清雅,一对明亮清澈的狐眸中也染上了半透明的玉色光晕。收起了玩闹的心思,秦淮慢慢的将那段不为人知往事,一一道来……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秋已暮,风来早,山色说不尽;乔松青,丛柳浓,崇峻绿波涌。
    天高云清,风和日暖,山林乡道之上,缓缓行来单人独骑。
    “哒哒哒……”轻快的马蹄声于官道上响起。
    但与这轻快的马蹄声不相称的喧闹之声在不远处响起,马上的白裙女子微微皱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策马前行,没多久便看到官道上一中年两青年三个府衙衙役正对一……人,拳打脚踢。姑且还称得上是人吧,秋雨新霁,路面还有些许泥水。地上的人一身粗布短衫早已被染上泥浆,看上去十分狼狈。
    “前方可是武陵镇衙役办差?”明朗含笑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殴打。
    为首的衙役看了眼马上的女子,虽已入秋,但这女子依旧穿了身如雪般的白裙,腰间用蓝色流苏系成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琉璃钗。
    “秦淮?可是秦捕头?”为首衙役上前两步抱拳作揖。这个人不是自己可以惹的,不管她是不是那个传闻中的秦淮,以礼相待总无不错。
    不只是她,还有那个早些出现的“神捕”,虽未见过,但传闻种种是这样描述:长眉入鬓秋水横波,赤绫系腕笑意妖娆,美艳之中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杀气。
    这两个人……终有一日会遇见的……
    “是,在下秦淮,自山阳镇而来。”白裙女子翻身下马,点了点头,“这人犯了什么罪,还要劳驾三位大人?”
    “秦捕头,您是不知,这小子是我们武陵镇的人,他说他那青梅竹马并非失踪,而是遭人暗害才下落不明。”为首的衙役见秦淮询问,不由得大倒苦水,“我们大人那是查了无数次,都无功而返,所以他那女人定是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没想到这小子非但不信,还说我们大人是个昏官不解民间疾苦。近二十年他几乎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每天递一份状纸。”
    “不是不是!小倩她是被人杀害啊!苍天无眼!!”趴在地上的男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从地上爬地来,颤颤巍巍的指着头顶蓝天,“天也,你不分好歹枉作天!”
    为首的衙役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手脚粗壮的小差异将原本就站不稳的男人踹到一边:“滚远点!”
    中年衙役身边另一个看着精明的小差异,也在这时接上了话:“秦捕头,也不是我们大人不愿意管,您看看。”说着,将手中素白的薄纸拿了出来,“您看看,这上面是一个字都没有!诉状不写也就罢了,咱们大人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是他每天都往衙门送一张,兄弟们吃不开啊……”
    “我懂了。”秦淮了然的点了点头,伸手拿过小差役手中的“诉状”,“劳烦诸位差役大哥,这人交给秦淮便是,几位快快回府公办吧。”
    “谢秦捕头。”三人一副大喜之意,生怕秦淮反悔,道谢之后匆匆离去。
    秦淮看着地上人沮丧的神色,只是挑了挑眉,却什么都没说。
    “秦捕头?哼……”轻哧一声,男子慢慢的爬起来,用沾满泥水的袖子擦了擦脸,不屑道,“大人还有何见教?”
    男人眼底的苦楚,秦淮看得清楚,那是世界的颠覆,是一切的破碎,是无可挽回的悲哀。
    “大人面前呈素封,状纸从头到尾空。应是不平说不尽,悲情全在不言中。情长纸短费心神,状纸无言胜有声。万语千言都是恨,两字冤屈写不成。”秦淮悠然走回红马旁侧站定,一对狐眸飘出些许笑意,将手中之物缓缓举起,道,“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帮你查查看。”
    “你真的愿意帮我?!”男人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但这种惊喜转瞬之间成为了怀疑,“就凭你?”
    “对,就凭我。”秦淮闻言并无不快,她知道,自下山以来虽然也破获了些疑难的案件,也已经小有名气,但毕竟……想到这里心底轻叹,“唉,天下第一杀手‘阎君’……师兄,子渊,你真的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
    “你是谁?或者说,秦淮是谁?”男人定定的看着牵着马走到自己面前的白裙女子。
    秦淮轻笑,明朗含笑的声音中分明透着愉快之意:“你只要知道我是秦淮,是可以帮到你的人,就可以了。”
    “好,在下姓徐,单名一个振字。”男人欠身施礼,看上去十分恭敬。
    “走吧找个地方坐坐,徐大哥……跟我说说这当年旧事吧。”说着,两人一马,往官道的另一边慢慢行去。
    殊不知,在距两人刚才所在不满二十步的地方还有两道身影,灰衣白衫,就着光与影的结合,更显神秘莫测。
    “果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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