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红尘

62 第八章


晨光橙暖,清河畔旁绿柳依依微风习习,拂散缕缕寒意。临岸一所茶舍之内,几人品茶、几人赏景、几人吟诗,自有一番风流姿韵。
    一道暗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茶馆门口,逆光看去人影竟有些模糊。
    银发男子看得清楚,一袭灰色衣衫,长发高束却依然过了腰际,半张银面遮挡住来人的大半容貌,江湖上能带着半张银面也只有他了。
    “公子。”知道了来人的身份,顾流烟微微低头,清亮的双瞳遮于碎发之下,在无人见到的角度惬意的眯了起来
    身着华裳的少年立即上前两步微微躬身,略显急切的声音不自觉透露出些许心虚的意味:“师父您来了。”
    “两位的动作真是够快的。”来人唇角微扬勾起了然的笑意,他知道顾流烟在帮他隐瞒身份,所谓隔墙有耳就是这个意思。
    而这两位突然出现在茶馆中的银发男子和那位华服少年,便是自那深山老林中归来的顾流烟与完颜逸凡。
    “公子,这边请。”顾流烟当然没有被人注视的习惯,他向来都是隐于幕后做着各种各样的指挥与支援。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更喜欢坐在可以看到门口并且能够轻易环视整个茶馆的位置上,“带着面具去的?”
    “没有。”顺着指引缓缓走到柜台旁边的空桌做好,右手把玩着空杯,左手肘撑在桌上随意的支着头,朝露般清澈的眸子虽如幽泉般深邃,但眼底却无半丝情绪,“你们那边如何?”
    “都打探清楚了。”逸凡提起茶壶给自家师父和沉默不语的顾流烟倒了茶,“我不明白,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女人怎么值得动用如此多的势力?那山林有点像殿外的护林山,有去无回啊,危险的很。”
    “如果逸凡你有一家日进斗金的产业,而你这家产业却总是受到小混混的骚扰,就在这个时候你所经营的产业突然遇到了对手,当你自信可以赢过他时却突然发现对方背后有着一股莫名的势力在扶持。”说到这里顾流烟稍作停顿,让身侧的人细细品味了刚刚的话后又继续道,“这个时候,被打压很惨的逸凡会怎么做呢?”
    “先生,我可是……”
    “逸凡这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吗?未思进先思退,这可不是你的作风。”显然,银发男子并不打算放过这只修炼不到家的小狐狸,说完又看向一旁事不关己悠然喝茶的殁离尘,“逸凡,莫要丢了你家师父的脸面啊。”
    “我什么时候给师父丢过脸……”少年垂下眼帘,虽然还是不满的低喃,但依旧收了心思努力的让自己静下来,慢慢理清思绪老实考虑着顾流烟的问题,“背后的势力无法击垮,那么……只要想办法得到大于其势力的扶持就可以了,当然,这个代价也会更大些,不然应该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些许的利益而和那些人对立。”
    看着华服少年认真思索的样子,顾流烟无奈摇头,就算神秘漠然的铭终殿主传下了最为厉害的武功,他这位得意的学生仍是无法安身立命于江湖。
    完颜逸凡与殁离尘不同。殁离尘虽年纪不大,但从其处事果决很辣的手段和雷厉风行的态度便可看出,他在成为殿主之前……怕是被迫经历过了很多。但逸凡处出江湖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靠着非凡的武力就想立足于江湖?笑话!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是这种小小的绊子就让他思虑至此,殁离尘想必也看得出来,罢了罢了,事不关己,让殿主大人自己去发愁吧,他还要继续享受游玩之乐,可不能让这些事坏了兴致。
    想到这里,顾流烟侧眸看向对面的灰衣男子,随即微怔。那个悠悠然喝茶的殁离尘怎么依旧淡然?他不怕自己这徒弟出去遇到什么危险死无葬身之地吗?!刚要说话却见华服少年神色有异,便赶忙出声询问:“想到什么吗?”
    “无非是分出大半的利益,只要吸引得到更多的支持就可以了吧。”逸凡挑眉,说得理所当然,“既然日进斗金,那就表示我不缺银子。一旦分出了大半的利益,相对的,我所得到的就会减少。不过不要忘了,这个时候我背后已经有了极大的靠山,但凡一点风吹草动那些人们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遗余力。钱财乃身外之物,要多少是多、要多少才会满足,况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省了我很多的事,何乐而不为。”
    顾流烟闻言,不得不用新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有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会突然变得孩子气,那是因为我们被人疼爱着;有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很独立很成熟,那是因为我们有必须要独自扛起来的重任;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把真实的性情隐藏起来,那是因为……我们孤独。
    “难怪殁离尘会收他为徒,恐怕与逸凡的身世脱不开关系吧……”顾流烟不着痕迹捋顺了搭在肩上的银发,心底暗思,“这师徒两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儿。”
    “每个人都依靠自己浅薄的知识来判断事物,却又被之所束缚,还将这些称之为现实。只要稍稍超出知识范围就绝对否认其存在,这是大部分人的坏习惯。”灰衣男子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眼底瞬间流过晦涩不明的暗光,“狰狞、狡猾、残酷又胆小,真是有趣。当然,我说的可不是顾先生你喔。”
    殁离尘怎么会注意不到顾流烟刚刚那副看好戏的样子,说实话,他对自家徒弟还是非常放心的,如果真是一不小心死了,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修行不到家。报仇?对不起他很忙,这种事还是留给殿里想要攀上他的下属吧。
    顾流烟努力的克制着唇角不自觉的抽搐,他怎么理解是他的事吧!你这么说不就是告诉我“我就是在报复你”的意思吗!
    殁离尘就这样看着银发男子不断变化的神情,直到顾流烟下意识的错开两人相对的目光,殁离尘的嘴角始终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完颜逸凡丝毫没有顾及到银发男子的神情,以及两人间莫测的暗潮涌动。细细品味着师父的话,少年了然的点了点头,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知识和认识是非常暧昧的东西,那个现实也许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人们都生活在自我意识里吧,这样活着才不累。”
    银发男子端着茶盏的手狠狠地抖了抖,滚烫的茶水顿时洒出大半。顾流烟果断放下空了一大半的茶杯,脸上挂起春意盎然的浅笑:“公子,秦……姑娘那边如何?”
    “有事的话自有人来告知。”话外之音就是说她那边目前一切顺利,不需要担心,“这种小事先生怎会不知,是我唐……”
    “不不!”顾流烟的嘴角抽了抽连忙摆手,一脸无奈地扭过头,明亮的眸子充满着莫名控诉的意味盯着悠然喝茶的灰衣男子,忍不住咬牙切齿,他真的不想再得罪这个人了!
    “你们都探听出了什么?”
    那一瞬间顾流烟觉得灰衣男子的声音简直平静得反常,不禁抬起头来,深色的瞳孔所及仅是男子脸上的半张银面,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眸子里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来,笑意收敛。
    “不会让我失望吧?”说着苦恼的话语,灰衣男子扬起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万花落尽的忧郁,转瞬便又带上了秋水盈盈笑意,“时不待人,走吧。”
    “现在吗?”逸凡诧异的瞪大眼睛,那森林白天的时候尚危险至极,现在快戌时了吧,这个时候过去……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殁离尘侧头看向面露不愿的华服少年:“逸凡刚刚说什么?我没听到呢。”
    黄昏的风已经开始拂动,枯绿的树透过夕阳的余辉散落了一地的婆娑树影,明明暗暗的,看得不尽分明。
    “没、没……”
    “好啊。”银发男子蓦然闭上眼睛打断了完颜逸凡未说完的话,许久之后,清澈的声音再度响起,顾流烟睁开了那对含笑的双眼,又是一副运筹帷幄自信坦然的样子,显然是已经恢复到之前的仙人之姿,“这便出发吧。”
    说起来……顾流烟的唇角时常带着温暖清澈的笑意,总是让人不自觉的就放下警惕安心的沉醉进去,这股奇妙的魅力的确让人着迷。
    “多谢。”随手将碎银子放在桌上,殁离尘率先出门,一句话说的半真半假让人参不透其中深意,“到那里估计天色彻底的暗了,到时还要仰仗二位啊!”
    天是阴霾的,云似是染上了水色,让人怀疑用手一拧就能挤出满地的水,沉重得让人倍觉压抑。清冷的风吹过,仿若带着几丝如同小针一般的雨,刺得人身啊心啊都有些凉。
    “真是个讨厌的天气!”皱了皱眉,秦淮起身走到窗边,俯视着楼下的奢华糜烂纸醉金迷的世界,心底不屑冷嗤,“比起这个地方,天气恶略的让人愉快很多。”
    自那日在半山腰出处见过殁离尘后,这几天确是再也没有见过。
    回想起那一袭灰衣飒然,半张银面将自己清隽姣好的面容遮盖……
    想到这里,秦淮咬咬牙:“我就是不相信我比他差!也许在江湖情报上的确没有他灵通精准,但是……”身着白裙的女子微微侧头,墨色的眸子轻眯,唇角带起漫不经心的笑意,“虽然废了些时间,不过得来李倩倩的藏尸地倒也值得,接下来只要脱离飘红楼就好了。”
    想着想着思绪不知飘向何处,记得前几天殁离尘走后……
    演奏完毕抱着古琴回房,刚刚换下了满是脂粉刺鼻味道的粉色裙衫,突然感觉到屋内不自然的违和,女子轻垂眼睫,纤长的睫毛掩住眸底的神色。转身的刹那缓缓猛然抽出藏匿于腰间的长剑,冰冷的银色光辉顺着刀柄一直流转到刀锋,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冷色骤然在女子身前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
    雪衣夺色,洒然自天成,让人迷恋得几乎失魂。
    “出来!”随着秦淮的低喝声,一道墨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女子面前,单膝跪地甚是恭敬,“你是哪家的?”
    “属下遵从殿主之令……”
    “离尘肯定不会派你来护我安全。”秦淮打断男人的话,剑锋泛起幽然的冷光,“你到底是谁的人!”
    这般一唤,男人抬起眼来便看到女子持剑的手在轻颤,她的眼角微微上扬,一对狐狸似的狡黠双眼对于浓墨般眸色更觉得压抑,而细弯的柳眉此时却仿若刀锋一般凌厉。光是被这样看着,便能感觉到那流动的神采,恍若的被看透的心悸感伴随着淡淡的战栗,这样强烈莫名的恐惧在心底扎根。
    “殿主……”男人不敢正视白裙女子渐显凌厉的双眸,便立即垂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铭终殿何时出了叛徒?”狐眸微眯,平日里水样的温柔化作冷然的嘲讽。
    如果第一杀手周子渊在的话,他一定能够惊觉的发现这是重逢之后第一次见到少女不笑的时候。不笑的时候,墨色的眼眸清澈透亮,面容清俊而肃然。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明明只见过那铭终殿主几次面,明明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应该觉得陌生和戒备……但自己就是对他有那么一种熟悉感,就是觉得已经认识了很久,就是不由自主的信任和依赖着……
    每当那个有着绝美容貌的殿主来作客,她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看向那个坐在窗边任由清冷的月光将其笼罩的淡泊身影,浅色的眸子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淡漠且宁静。
    这一切都恍若梦境,现世皆梦夜梦为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恐怕早已经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他派你来干什么?”秦淮缓下了语气,也许应该听听他后面要说什么。
    男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声音倒是越发恭谨:“殿主仅仅是派属下来探查一二。”
    略微的沉默之后,秦淮经事情的前因后果想的通透。
    仅仅是探查的话,那就意味着自己得到的消息在不久之后就将传入这位殿主耳中。包括她充当琴伎、强颜欢笑的套取消息、故作老成的威胁利诱,以及……她刚刚得知这座飘红楼的幕后消息。
    探查就只是探查,自己的安危并不在探查范围之内,或者,就是探查一下,至于那位殿主会怎么做,依旧无法推测。
    “罢了。”秦淮收起长剑转身落座,“我也不为难你,你做好自己的本职任务即可。”
    “是,在下定不会拖累了秦捕头!”说完、男子便隐回暗处,悄无声息的失去踪影前,低声提醒,“身处飘红楼,还请您自己小心。”
    秦淮咬咬牙,这也是她最为担心的事,这个地方鱼龙混杂,稍不小心便万劫不复,更何况她要打探的还是那个二十年前莫名失踪的人。
    轻叹一声,白裙女子收回飘远的思绪,默默细细思量着这几日从各处的来的信息——
    根据飘红楼最下层的打手说,李倩倩在十几年前被人卖入这里,当时听到这个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已经过了十几年能记得这么清楚怕是当初一定发生了什么。追问下得知,她是被自家男人卖到这里,同时那个男人还提出要带走这里的一位姑娘,最离奇的是,李倩倩居然在知道所有事情的前提下答应了这个荒谬的提议!且不论过程如何,李倩倩在这飘红楼算是安家落户。
    与自己一起弹琴的琴伎闲聊时,琴伎也偶然提到过她。她说李倩倩自从进了飘红楼那叫一个如鱼得水,不知道的姐妹还以为她就是干这个的!你说她自己过得好也就算了,在姐妹当中仗着自己收到飘红楼主事的青眼,就总把自己看得很高,对别人颐指气使的态度不自觉的惹怒了不少姐妹,暗地里有不少人给她使绊子!
    除此之外,本以为再也探不出其他,没想到前几天的晚上,自己回屋路过后院厨房时,偶然发现几个挑夫打扮的人在偷偷摸摸的往院外的牛车上抬什么东西,刚想凑过去看看却不想这些人里竟有高手发现自己的踪迹,不得已之下带着慵懒的姿态走了过去随意询问。意料之中,在得到一连串的警告后被赶回住处,线索就此而断。
    这之后虽然也经常探查飘红楼后院,而时间有限,自己也只能冒着被察觉的危险在寅时、辰时亦或申时前去。苍天保佑,那日终于被她发现,在后院门口还未处理干净的地面上发现了少量的血迹!顺藤摸瓜,不光弄清楚了那天晚上几个人的运尸藏尸埋尸的身份,还知道了……他们毁尸灭迹的最终地点:阴山。
    “你在吧。”秦淮说得理所当然,伸手倒了两盏热茶,“过来坐,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秦捕头吩咐就好。”漠然的声音绝非自己之前听到过的那个!
    “你又是谁?”
    “二甲因违抗殿主命令被调回,墨白大人派属下前来接应。”
    “二甲?只有代号没有名字的人吗……原来他一直在暗处帮助我?!就是因为他不在了,所以我的调查才会如此艰难……?”白裙女子努力遮掩着心底的差异,“墨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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