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红尘

繁花落尽卿辞去，明月小楼，无人诉情衷，人间有我，只残梦未醒。
    ——题记
    诉说心意是一瞬间的事，而承诺则是一辈子。我不能保证爱情能够长久，但我可以保证承诺会永远生效。爱情终会转变为亲情，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却能够控制承诺的永久。
    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一情一相思，一世一相见。
    季节，用它们平静而沧然的方式，慢条斯理把一天天平淡而单薄的日子书画。或是重彩或是水墨，或是写意或是一笔一描的细致优雅。
    时至今日，我依然对你说这句话——
    你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残阳如血，而如血的却不仅仅是残阳。
    天边最后一抹斜辉，掠过阴霾，流连在积雪万年的山巅。那曾经无数次划过敌人颈项的青锋长剑，此时却被斜嵌在坚硬的石缝中，泛着幽幽的冷芒。
    风雪骤停，凝重的寂然气息肆意弥漫，让每一个抵达在这里的人感到深深地战栗。
    除了她——天下神捕，澜沧秦氏。
    曾飘逸隽秀的白裙，此时刺目的暗红，浸染干涸；曾狡黠含笑的狐眸，此时安稳的闭合，眼线狭长；曾轻巧灵动的身影，此时退去了活泼，沉静宁和。
    握着风吟长剑的手略显失色，目光兜兜转转停在平躺于地的女子身上。他坚信，她不会离开他，她不会更加不舍，她不会离开自己，他始终这样坚信着。
    从来没有想过，从来不敢想象，从来都不会怀疑……可是他知道错了，横在眼前已经冷透的身体，插在心窝处的半截剑刃，白裙上凝固的暗红血迹，这些无一不在告诉他，他错了。如嘲讽般告诉他，她的离开，就是死别。
    名捕秦淮，香魂一缕，随风而息。
    【此案已然终结，凶手在我面前自杀谢罪，以后再没有这种事情的发生，百姓安然，朝廷无忧。况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是捕头，我亦非公门中人，都是江湖人士，何必在意许多！】
    【既如此，从今日起，姐姐我便陪小妹你游尽江湖！】
    【葬花，你这个偷听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啊？以后遇到高手，你会吃亏的。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让我省心……】
    【秦淮，你这辈子就别想摆脱我了！】
    “第一杀手，阎君大人，周子渊，你就是这般保护她的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语含哧讽心底黯然，你就这样摆脱我了，不看着我我以后一定会吃亏的！回来啊……
    【亦寒，我与葬花虽为捕快，但永不入公门，我们就是单纯的自己，不为权累不为财诱，你可愿……与我二人一路同行？】
    【我愿。】
    【亦寒，我等你！】
    【谢谢。】
    “哼。”冷哧两声目中含冰，我都把自己卖给你了，你就这样不负责任的……这次，换我来等你……
    【君傲天，不要以为你师从天一就处处超然物外，感情这种事你若执意自欺欺人，那么没谁能帮得了你。你玩世不恭、游戏人间并且改换千面，不就是为了逃避吗？！你难道不想在这件事上做个了结，然后真正的纵情江湖？君傲天，别让我失望。】
    【真是个霸道的女人，不允许别人的退缩。】
    【还有我们。】
    【是啊，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节哀。”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给你做的新面具你都还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精致的面具……我还是会送去给你的……未来的路很长，你再也没办法联合小花儿欺压我了，真是……谢谢你……
    【流烟既然号为‘神算’，那想必你一定知道将要在落枫山庄发生的血案。我的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不阻止？”】
    【呵呵，我当是什么呢，原来如此！天道如此，我一介凡人怎敢妄改天道。我知晓是一回事，能不能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就算我及时告知，该发生的必定会发生，只不过时间向后推移罢了。所以，何必呢？】
    【流烟似乎知道什么，难道流烟不把我当朋友吗？】
    【天机不可泄露。】
    “节哀。”低垂的眼帘遮住眼底的苦涩，对不起，我没办法救你，没办法告诉你……对不起……我没有及时赶回来……
    【我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相信。但是如果哪一天事实真相摆在我面前，那你就不需要再做任何解释了，任何解释我都不会接受，即使那是为了我。我不想拖累你，即使我很弱；我不想离你太远，即使我会碍手碍脚；我不想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即使我知道了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总之，请不要欺瞒我，我想和你站在一起。】
    【呵，我不会有任何解释，也不接受任何的质问，我所做的随心而已。】
    【如果有一天活着会让你觉得痛苦，那么这一切由我亲手结束。如果死是你的愿望，那么我会亲手成全你，仅此而已。所谓江湖的恩怨情仇不死不休的，没有抱着必死觉悟的人，是没有资格说出宣战二字的。这样的人，连执剑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一语成谶吧，今天算是见识了。”唇角依旧勾着与往日相同的弧度，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只是……你居然真的让我来给你收尸，竟给我找麻烦……还好，只有这一次……今后你再也没办法给我找麻烦了……
    【子渊，我从来都不想将自己置身危险中，还好你每次都及时救我于危难。我从来不说，但这不代表我心中迷茫，我很相信你，全心全意的相信你。】
    【卿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滚。”
    “我倒是想滚的远远的。”灰衣男子蹲在女子身边，伸手轻轻抚过其冰冷苍白的脸颊，随着低头的动作发丝滑下，无法窥视人脸上的神情，低沉的声音不辩喜怒，“小淮曾交代我说，若有一天她不幸过世，就要我帮她收殓尸身。”
    “不可能！”
    “好了，别不多说。”身着灰衣的殁离尘点了点头，将女子冰冷的身体揽在怀里，“小淮我就带走了。”
    “不可能！”就在周子渊正打算劈手夺过时，两柄长剑挡在自己面前，“你们？！”
    “不过是遵从小淮的决定。”红衣女子笑意妖娆媚惑。
    “完成她最后的心愿。”蓝衫杀手眼神冷然坚定。
    风吟出鞘。
    “阎君……”折扇及时架住长剑，君傲天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几近癫狂的男人。
    “闪开。”反手震开挡住去路的人。
    “子渊……”顾流烟见状，及时侧身站在怀抱女子打算离去的灰衣男子面前。
    “连你也要拦着本君？！”诧异，这个最应该站在一旁的人居然挡在自己的剑前，这个人不是最懂得趋利避害吗？！还是……“本君从未惧怕过端木家！现在，让开！”
    “子渊你……连她最后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她吗？”顾流烟蓦然抬头，满眼苦楚。
    “淮儿不能离开我，绝对不能，我不允许！”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暴怒，周子渊周身戾气暴增，“把她还给我！”
    “阎君大人似是忘了当初在孤渺峰上说的话，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一字不落的，将你当时所说的重复给你听。”下意识紧了紧环着女子身体的手，刻意忽略心底的异样，殁离尘声音中充满了嘲讽，“感情，不过是含笑饮鸩，只为一句心甘情愿。如果两个人当中一定要有一个人痛苦的话，那么被留下来的痛苦，就由我来承担就好！现在，到你承担的时候了，阎君大人就这样……继续偷生人世吧。”
    “别忘了，我当时还说，别人的事，与我无关。但我能做的，只有在旁边静静的守候着而已。”说着，周子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泛起丝丝涟漪，“无论何时，我都会守着她。”
    “真可惜，你的守护似乎不是小淮想要的。用保护之名，把自己的意志强硬的套在她身上，啧啧，阎君大人也不过如此。”微勾的唇角显现着心底的森寂与冷然，诡谲的异色双瞳映出了青衫男子的无措慌乱，殁离尘轻嗤，“不过……挣扎吧，就这样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地狱，也是件很愉快的事，放心，我不会阻拦的。”
    “殁离尘！”
    “我也有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的东西，我也有……希望能保护的东西。我会亲手了结它，为了保留最后一丝尊严。”轻轻地将冰冷的女子抱在怀里，殁离尘缓缓站起身来，“就这样吧，祝阎君大人在报仇的路上越走越远，一去不返。”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剑光一闪，寒光耀目，青色的人影瞬间闪到自己身边，挑眉勾唇语带不屑：“恼羞成怒了？”说着，男子足下发力纵身后跃，仅仅两招便轻巧的和那位戾气凛然的杀手拉出五六步距离。
    青衫男子见一击未中，身形不停势若闪电，急停翻转撤步，凌厉的剑锋又冲自己身后人的咽喉扫去。
    “锵！”金属撞击，两把兵器架住风吟，刚刚冲入战局的红蓝两道身影不由分说，便和执剑男子战在一处。
    银光疾闪，人影翻飞。水寒凌厉，攻势如雷。赤焰缭乱，剑影如风。
    君傲天焦急的盯着正在缠斗的三人，折扇在手，准备随时接应！但是……他看到了什么？！
    ——风吟跌落在地，青衫男子笔挺的身形此时被两柄利刃前后夹击，一把寒刀正抵在周子渊的心口处。
    “指教也仅仅只是指教吧。”周子渊垂眸看着自己胸前的刀刃，话语中透出丝丝叹然，“缥缈凛然，隐含肃杀之气的惊鸿一招。”
    想起之前扑面而来的杀气，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便下意识举剑格挡。两人这一动手就显出了高低之别，殁离尘刀轻狠辣，自己则是剑快凌厉，刀剑碰撞之声不绝，表面看起来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但周子渊心里却十分清楚。秦淮的剑法走势有着殁离尘刀法的影子，但刚刚那一刀，同样的手法从这个人手中使出却威力倍增！
    “就如同我说的，在生死相搏时落败的，一定是没有觉悟的人。”灰衣随风翻飞身形飙逸，殁离尘守刀转身，从银发男子手中接过那个永远也不会睁开眼的女人，“就算求死，也要等你报仇之后。”
    “好。”周子渊爽快的点头应下，反手推开架在自己身上的两柄长刃，“你且安心在铭终殿等着吧。”
    “如你所愿。”莫离尘说完转身离去，跟他有关系的人，一个不会拦着他，另一个……啊，从今天开始，只有一个了。其他人？与他何干！
    “诸位，此生难圆，来世再见。”周子渊接过银发男子从石缝中取出的半截剑身，“流烟，后会无期，保重。”
    “好。”一个字凝聚了心中的万语千言，不需再说什么，无声的承诺，心照不宣。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青梅竹马的两人，不知修了多少前世，积了多少前缘，然而却终因有缘无份，玉碎瓦残。
    浮云依旧悠然的在天空上飘游，鸟儿依然不解春愁的啼叫，切切的声音却不知带走了几多思念。
    残阳透过树梢零星地撒下永远不可收起的碎玉。树影摇曳，景色依旧，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朵含苞未放的白菊，就这样在西下的血色残阳里，与爱一同凋零。
    十九年前，他遇到了她；十二年前，他心里有了她；六年前，他找到了他；六年的空白思念，九年的江湖历练，他们之间有了无法磨灭的契合。直到三年前……他彻底的失去了她。
    二十二年，整整八千零三十天，始终如一用情至深的守护。只可惜，世事弄人，她就这样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渐渐磨灭在大家的印象里。
    凡世也怕，烟尘也惧。只怕日子太长，等你太累，只惧相思太苦，想你太难。
    但这些，都已经一一实现了。
    “在想什么？”
    身着青衣的男人闻声回头，依旧是那半张银面，依旧是那身无拘无束，依旧是……那双淡定漠然到极致的双眼，空无一物的眼底仿佛连万丈红尘都不会容纳，无痕的眸中荒芜一片古井无波。
    垂眸，默默摇头，清雅的声音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加沉静：“没什么。”
    虽然只有仅仅一瞬，但自己却看得清晰，深邃的眸子一如星空下无尽的黑夜，比起前些年的傲然冰冷，现在更是多出了慢慢地凄寒之感。随手摘了覆在脸上的半张银面，看似随意的坐在青衣男人身边，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只有这个地方才能同时看清身侧男人的神情和……躺在冰棺中身着白裙的女子。
    “是吗。”
    青衣男人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抬头凝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人的容貌从两人相识以来，似乎就没有过任何变化，永远都是这般引人遐思——
    一身素净的灰色长衫，高束的长发依然略过腰际，身形若柳却不纤细，柔和的眉目下是一双犹如朝雾般清澈的眸子，异色的瞳孔中并无焦距，虽如幽泉深潭却无半丝波动，平静深黯的眼底满是漠然。
    簌簌若松下风，高而徐引，清冷如月。
    “那年中秋，顾先生就是这样看着我。我曾戏言‘莫不是被这副相貌迷住了’，现在想来……他那个时候应该就在算计着什么了。”殁离尘柳眉轻挑唇角微扬，这一笑，如春风拂面清泉注心，“你应该知道。”
    “恩。”青衣男人低声回应，“本君的确知道是他。”
    “这三年……呵，是我多话了。”看出男人眼底的警告之意，殁离尘难得选择了好脾气的退让，“阎君大人近日驾临我这铭终殿，又为何事？”
    “我知道淮儿只身前往山巅的消息是他放出去的；我也知道，淮儿身死后天外楼几近分崩离析的是事，也是他散布的；我还知道，你早就知晓淮儿将死，却因时间不及被迫选择跟他合作，代价是你永远不能说出真相，同时作为交换条件，你可以带走她的尸体。”青衣男人逐渐揭露着三年前的一切，“他笃定，我不会看着她不管，不会放手天外楼自生自灭，更加不会放过你。”
    “这倒是好笑了，他能不放过我什么？”殁离尘笑得肆意，异色的眸子闪过丝丝冷芒，“如果他打算把我铭终殿推上顶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不过可惜，这些事我并未放在眼里。”
    “果然。”
    “恩？”
    “如果是朋友，一定能够成为莫逆之交吧。”
    “也许？”殁离尘心如明镜，不管因为什么，不管任何时候，他们永远也没有办法真正的成为朋友。
    “我在意的从来只有一个她。”青衣男人微微皱眉，“江湖安然，天外楼无恙，我的作用已然消失，现在，到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恩……所以说，你是来求死的？”殁离尘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啊，看来这是他最后的一步棋了。”
    “将对将，死棋。”
    “雪衣神算也不过如此。”不屑冷嗤，殁离尘侧头看向冰棺中的女子，“惧秋寒霜尽的不仅仅是浅池间凋零的一水寒。将对将？我偏偏不遂了他的愿！”
    “你确定要这样做？”
    “反正今日之后，江湖上再无‘阎君’这个第一杀手。”殁离尘孩子气的伸出食指戳了戳坚硬寒凉的冰棺，声音中带着往日的平淡，“我还从未怕过什么。至于铭终殿……若是离开我便被摧毁，那也只能证明接任者的能力不足。但只要我还在，只要我还对它有兴趣，那么很抱歉，请他们去死一死好了。”
    “真是……殿主会说的话。”
    “行了，在这里你可以抚琴下棋、泼墨丹青、习武练剑，总之做什么都行，你拥有绝对的自由。”说着，殁离尘起身负手，背对着依旧坐在原地的青衣男人，“诸事已了，今日往后，你的命便是我的。”
    “……好。”
    在听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后，殁离尘提气飞掠，几个起落后便消失在这片密林间。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清越飘渺的萧曲，始终抵不过西风谢后，枯黄的落叶从树梢跌落的声音。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度几秋。
    今朝得到昔日憧憬的安宁，却终究无法抹平，夜走冬至空空无无的心伤。
    在未央的夜深处，淡淡的忧郁，浅浅的清泪，深深的情殇。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