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

第173章


  凤于绯想到此又撇了撇嘴,若是真念着当年的恩情,为什么这种事要找到他头上?满口假仁假义,到头来还不是觊觎上了凤氏商社的财力。
  “好了好了,凤某讲了这么许多,沈小姐也该回答凤某之前的问题了吧?”凤于绯说到此,差点忘记初衷,在夜风中哆嗦了一下,抓了抓衣领道:“沈小姐倒是说说,为什么咱们活不到黔宁王来救咱们的时候?还是,沈小姐的意思是说,勐海将即刻要对咱们不利?”
  一口一个“咱们”,凤于绯将厄运分摊到了每一个人身上,就以为轮到自己头上会轻些?朱明月有些失笑地低了低头,轻声道:“没猜错的话,最近会有大动作。”
  “什么动作?”
  “不知道,”朱明月道:“但是这动作一定是跟黔宁王府与勐海之间的这个密谋有关,而我们,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筹码。”
  “这话什么意思?”
  “筹码是怎么回事?”
  “那个密谋不是早就讲好的,现在要出尔反尔?”
  “还是要突生变故?”
  这个时候,三个大铁笼子里装睡的人,纷纷都起来了。
  凤于绯呆愣地看着众人,“你、你们没睡着啊……”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商贾捋着胡须,啧啧几声道:“凤老弟你该回炉炼炼了,还比不上一个小姑娘心明眼亮。”
  另一个道:“是啊,这种时候,我们能睡得着才怪!”
  原来都没睡,原来都在偷听。
  凤于绯忿忿地扭过头去,一脸吃瘪的模样。那他刚才那些话,他们岂不是都听见了。
  “小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这时,有商贾问朱明月。
  “瞧她那样子,八成是知道些什么!”
  “就是,人家可是沈当家的妹妹,听说,还是小沐王爷的红颜知己呢……”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开了,声音不高,但也没有太多避讳她的意思。先前叫她“妹妹”的那些商贾,都不太相信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能知道太多内情;年长的过来人却持保守态度,愿意听她怎么说。
  就在这时,少女抬起头来,静静地说道:“诸位都是商道之泰斗人物,尽管被困勐海多时,但是外面的局势应该都装在各位的心中。无论这所谓的‘密谋’是不是真如表面所见一般,密谋内情毕竟过大,导致变故瞬息而至,诸位将要面对的遭遇,或许就会在那些变故中发生逆转。就如当下——”
  “当下如何?”一个年长商贾扬眉问。
  朱明月没有理会他有些刻意的、似乎是“老师考校弟子”的态度,直接说道:“大半年的宾至如归,怎么一转眼就天差地别?小女伤病未愈,正是修养的时候,黔宁王为何非要急着送小女离开?那九幽答应王爷在先,怎么后脚又让乌图赏管事截住了我们?这三件事累加起来,很容易猜测到,变故或许即在不久的将来,而逆转就在当下。”
  “不错不错,继续说下去——”商贾们直点头。
  “小女听闻朝廷的二十六卫羽林军不日即将抵达元江府,诸位都知道密谋的事,那么举事也就是这一时片刻的工夫,但是朝廷派来的这位奉旨钦差,地位有些重,是十二武勋中的右柱国、嗣位的曹国公,御前红得发紫的人物。这样的人到来,往往身边前呼后拥,侍卫心腹眼线无数,绝不可能让人轻而易举就伤害到他。黔宁王也就不能贸然对他下手了。所以,这场御前请旨的仗,恐怕还是要打。”
  打谁?怎么打?
  黔宁王在御前请旨剿袭元江那氏,如今朝廷的羽林军来了,双方必要摆开阵势,在奉旨钦差的面前演一演。奉旨钦差不知道黔宁王府与勐海之间的猫腻,上来一定是要猛打,但是黔宁王府与勐海只想拖延时间,寻找除掉奉旨钦差的机会,并不想自相残杀损兵折将。
  怎么办?
  为了防止打起来,那九幽只能用羁留在勐海的这些商贾作为人质,一天杀一个,一天杀两个?奉旨钦差拿着煌煌圣谕而来,一门心思迫切想赢;想赢,就会不择手段、不惜牺牲无辜,断是不会在乎商贾们的死活。但是黔宁王是西南边陲的封疆大吏,是地方父母官,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
  当双方起了激烈冲突的时候,也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候,机会也就来了。
  但是在那之前,注定要牺牲一些人——“在明面上,诸位都是元江府的俘虏、是人质,一旦兵临城下,作为谈判的筹码就会被推到两军的阵前。届时奉旨钦差愿意退,便罢;不退,元江府势必要先杀掉一两个,或者两三个,作为下马威。”
  奉旨钦差会退吗?
  自然不会。
  杀谁?
  没有人愿意被白白牺牲。大家都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走在谋反的路上,谁都只有一颗脑袋,凭什么到最后,你活着,而我死了?
  朱明月的话就跟油锅里掉进了一滴水一样,引起了众人强烈的反应。这里的每一个都是商道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朱明月不用说多,里面的弯弯绕,众人一想也能明白。尤其,眼下像畜生一样被锁在大铁笼里,又是蛇群,又是地窖土坑,不正好说明了勐海要对他们不利的事实?
  这可如何是好?跟着谋反,可能会死,不跟着,生不如死,眼下却又遇到了跟不跟,都可能会死的局面。局面已然与最初的设想大相径庭,原本被捧在手心里的,一瞬间就成了被牺牲的踏脚石!
  众人蹲坐在大铁笼子里,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这时,有人提议道:“要不然,咱们跑吧?”
  众人骚动了一下,但很快这个提议就被否定了:怎么跑?这里是守卫森严的上城,就凭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没等跑出去几步,就都交代了。
  又有人说:“跟勐海谈条件,要是不放我们,拼死也要推翻誓约!”
  众人也纷纷摇头,被关在这种地方,连个能传信儿的守卫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人家摆明是要将他们困到奉旨钦差领着二十六卫羽林军到来,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
  “还是等沐家军来救吧,说不定能来救咱们。”
  会救吗?
  跟大局比起来,恐怕不太可能。黔宁王府和勐海都需要这些商贾充当人质,为密谋的大事拖延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开锁的声音,哗啦啦地响起。
  是朱明月。
  她手腕上的镯子,簪发的钗,还有揣在香囊中的一些小物件,都可以用来解锁,何况还是这种年头很久的三簧锁。
  不知何时,少女手上包扎的巾布已经被解开了,露出里面刚长好的皮肉,伤痕累累,沟壑纵横——这么精致清丽的少女,居然有这样一双不完美的手,众人一阵唏嘘,都不禁暗叹惋惜。然而少女低着头,神情专注在手中的铁锁,许是被包裹了很久,十根手指不太灵活,但她不慌不忙,从容沉稳,透着一股让人既羡且叹的惊艳劲儿。
  两炷香的时间,锁开了。
  “喀吧”一声,在万籁俱寂的时候格外清晰,也仿佛响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又为之一颤。
  “我要跟着你,你得带着我一起!”这时,凤于绯扒着铁笼子,急吼吼地说道。
  “逃跑可是九死一生,凤公子想清楚了?”
  少女歪头睨着他,似是想拒绝。
  此时此刻,凤于绯在心里笃定她肯定是有后招,或者黔宁王之前对她有过什么叮嘱,忙不迭地点头,道:“想清楚了,凤某跟沈小姐一起逃!”
  少女想了一会,才颔首,表示勉强可以接受。于是又将头上的发簪拔下来,给凤于绯的铁笼子开锁。
  朱明月的这根发簪,不是银不是金,因为质地很硬,但弯曲的角度刚刚好,尖头处包锡,可以折成任意形状。
  朱明月的手很疼,每一次根据锁芯去改变撬锁的簪尾,都小心翼翼,有时还会用贝齿咬开。
  其他三个笼子里的商贾们见状都开始骚动了,他们望眼欲穿地盯着朱明月开锁的动作,又面面相觑,想从彼此眼中得到一些拒绝或者鼓励的答复。然而谁都没说话,谁也没表态,这样一直到凤于绯所在的铁笼外锁被朱明月打开,终于有人绷不住了——
  “敢问沈家妹子,可有逃离此处的万全之策?”
  闻声朱明月抬起头,一双点漆似的眼睛,如夜的星辰,“万全之策不敢保证,但小女有办法尽量保全。”
  “什么办法?”
  朱明月唇角上翘,轻轻地吐出四个字:“里应外合。”
  问话的那人眼睛里一瞬就燃起了亮光,他挺直了上半身,朝着她殷殷地道:“那……那沈家妹子可吝再带上一个累赘?”
  只要有一个人跑,就会带动其他人。
  留下来的人越多,跑的人就会越安全——每一个商贾对现在的勐海来说,都是宝贵的,就算被守城侍卫截住了,也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留下来的人越少,注定留下来的人要被牺牲——万一跑的人跑掉了呢?那么留下来的人即便心有侥幸,也不能生还了。因为数量太少,一定会被牺牲掉。
  不跑,就等着被阵前祭旗。届时全部身家还是一样要贡献给黔宁王府。跑,哪怕再被抓回来,或许能争取到一线转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咬牙,齐齐地道:“沈小姐,我们都跟你一起!”
  这么多的人,怎么跑?
  且不管最终能不能跑出去,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在没有木板的情况下,从满是蛇的大坑上面过去,脱离这个露天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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