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之患

第19章


  那种鲜见的、娇柔的呜咽钻进他的耳朵,陆重淮被撼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他知道她是真的委屈了。
  她在向他索求心底一直渴求的爱和在意,希望他能给她一点温暖,而不是一直沉默着,像刚出土的兵马俑,以无声对抗着她这个挑衅宣战的钢铁巨人。
  陆重淮和她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通红的鼻头,呼吸紊乱,“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我以为你还在生气,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
  谁会想到就在他沾沾自喜地策划好人生的第一次并购,以为可以保全卢金海声誉,用最完美的方式顾及彼此脸面的时候,这个悔不当初的老人竟然选择了跳楼这条最极端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时候她多无助啊,整张脸没有一丝血色,几天之内瘦了一圈,用以泪洗面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百口莫辩,眼睁睁看着她因为痛失亲人伤心欲绝,什么也做不了。
  生老病死为人生常态,人世沧桑,谁都逃不掉这个结局。
  他替她料理好老人的生后事,安顿好她,妄图用一段婚姻给她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
  这么不合时宜的时候她怎么可能领情?当即冷着脸问他是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想着结婚。
  陆重淮当时二十四岁,正是气焰最嚣张的年纪,横着眉毛坚定地说,就算是在他太爷爷的丧期里他也会义无反顾娶她。
  他太爷爷人活百岁,统共在人间过一百零八个年头,听到这话估计得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打死这个不肖子孙。
  陆重淮虽然和这个颐养天年的老人没什么感情,一南一北没什么交集,但规矩还是懂的,这会说出来纯属是气话。
  当初大学毕业那年俩人就打算结婚的,因为给老人家守丧的缘故耽搁了,这时再提只让本就六神无主的卢伊人心如死灰。
  当天和他大吵一架,一夜未归,赶上警署张贴告示通缉几名资深流窜犯,他在光怪陆离的繁华城市里,兴师动众地麻烦各路昼伏夜出的生死兄弟找了她一宿,事后被陆凯征锁在家里关了三天。
  彼此说了多少狠绝的话都记不得了,但那天以后卢伊人趁着他工作繁冗忙于应酬,独自回公寓收拾了东西,办下了签证,去了一个连肤色都和自己不同的国家。
  一别三年,他再不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稚嫩小伙,爱她的心却和当时一样年轻炽热。
  我们都做过了如今可以笑谈的荒唐事,我那么怕你东山再起,却又那么渴望你能够卷土重来。
  他顶着两个微红的眼圈,恳切真挚地请求,“原谅我好不好?”
  不管我做错了什么,我后悔了。
  我可以南征北战奋勇杀敌,可不敢直视你的爱恨情仇,所以即便是在你面前,我也一向是强势的、咄咄逼人的,你是我的软肋,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他也说不出其他肉麻的话了,更不敢轻易许诺,他怕今后的诸多状况和不得已而为之的强他所难。
  他不想再让她失望了。
  她强忍着鼻酸主动抱了抱他,满心温柔地说:“我当然原谅你,如果有一天我要靠报复的快意获取满足,那就是真的不爱你了。”
  倘若我忍心让你去受和我一样疼的罪,又怎么有脸把对你的感情称为爱?
  我一直是相信你的,那些令人难过的糟心事都过去了,我过我的日子,你经营你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们会过上同样的日子,一起生活。
  这恐怕是近来最安谧的一夜,他心满意足抱着她躺了一会,一不小心睡着了。
  在这个湿气很重、装修普通的房间里,他头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
  早上他是被厨房的水流声弄醒的,还以为昨天做的是一场梦,心有余悸地扫了一圈才定下心来。
  卢伊人新租的房子地段真好,房子虽然不到一百平米,但周围有个菜市场。
  许久没吃过新鲜蔬菜了,她爬起来赶了个早集,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两斤小排,把肉放进冰箱,锅里叽叽咕咕煮起了排骨汤。
  过去在超市里买的都是半成品,倒进锅里稀里糊涂炖一个小时就好了。
  眼下她还要配调料,熬高汤,一大早就忙活起午饭来。
  陆重淮大概是这几天累坏了,难得她捣鼓了这么久才把他吵醒,要知道平时他嫌这嫌那的,她的锅才架在灶上他已经吐槽七八句了。
  肚子饿瘪了,闻着香味更难耐,他解开皮带当着她的面,故意往里扣了一截。
  她一转身差点撞到他,吓了一跳,推开他把他往厨房外赶。
  陆重淮不高兴了,直冲她嚷饿,卢伊人那葱指朝餐桌上一指,“去吃吧,弄好了,别闲着没事在这碍事儿。”
  被嫌弃的陆重淮顺着她的指头瞟了一眼。
  煎的年糕上面撒了葱花孜然,旁边金灿灿的蛋卷里夹了酱肉,卖相极好,热腾腾的豆浆冒着白雾,比他平时吃的牛奶面包强一百倍。
  他兴奋地挑了挑眉毛。
  还是她回来好。
  房子小,厨房和餐厅连着,没有安门,油烟全靠抽油烟机消灭,他坐在餐厅仍能看见她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打转。
  围裙是买东西送的赠品,没有花样,印着几个大字,系在她腰间,真细啊,又瘦了。
  他一边看着她一边往嘴里灌豆浆。
  嘶——
  卢伊人扭头就看到他被烫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勾唇一笑,擦了擦手,把厨房里自己那份端出来,她拿着精致的餐刀慢条斯理地把年糕和蛋卷切成小块,吃得斯斯文文,又抿了一口热豆浆,一点都没被烫到。
  陆重淮咬了咬被烫到的舌头,正色问:“你几点钟结束?”
  “嗯?”卢伊人扬眉看他。
  “不是说今天要去传媒大学吗,几点回来?”
  听意思好像想赖她这儿不走。
  “你是要我今天就跟你回去?”她都买好菜了,没打算这么着急地去见他的父母。
  近乡情怯,她还没准备好。
  她放下刀叉跟他商量,“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但你要把我这么拉过去太唐突了,你该给伯母点时间做准备,我也不能忙里抽闲就去,太没诚意了。”
  陆重淮笑得天真烂漫,“我就不能带你出去玩?”
  “玩?”她看他的眼神有玩味,有不能置信。
  他这黑眼圈重的送动物园都有人给他喂竹子了,还玩呢。
  “今儿周六,都忙一周了,到这尾巴上了还不得放松一下?”他看她的眼神就跟工作狂似的,哪怕他自己就是。
  卢伊人想了想,认真回复他,“只有晚上有时间,按时收工的话四点就能结束了。”末了她忍不住吐槽,“你这两天可真闲啊。”
  他一笑,不着调地接话,“我这可不是闲,是把你当成我的事儿。”
  ?
☆、第十九章
?  卢伊人早上连淡妆都没化,洗了个脸素颜出的门,吃完早餐蹲身从整理箱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仔细地分门别类,看哪些用得着,哪些快过期了,哪些是涂的,哪些是喷的,一样样归置好。
  陆重淮吃饱了没事儿干,一直在旁边捣乱,一会儿取笑她品味跟不上时代,一会儿又说还是上回涂的那款唇膏好看,不知道他哪来的精气神儿,指手画脚,烦死人了。
  梳妆台还是几块拆得零散的板子,她把化妆包抱在怀里瞪了他一眼,钻进洗手间把门锁了。
  过了一会他又来拍着门喊着要上厕所,她描完眉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踹了脚门, “憋着!”
  门是磨砂的,能看到他身影一晃,真没动静了。
  卢伊人收回目光,把眉笔盖子一合,满脸不高兴地把洗手台上用过的东西塞进包里,拉上了拉链。
  出洗手间后,她拎着化妆包的带子甩了甩,往卧室里瞟了一眼,陆重淮正箕踞在地上组装梳妆台,拧螺丝的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小时候捣蛋卸家里零件练出来的。
  大片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一丝不苟的认真样儿真有些动人,不得不说,他不惹她的时候还是挺酷的。
  他们俩同居后,身上的闪光点越发明显,虽然他嘴贱的时候挺讨厌的,但手艺活真不赖,会边吹着口哨边修马桶,像个小痞子。
  换灯管的时候把鸭舌帽往后面一转,坐在梯子上一点不怕掉下来,换好后居高临下地拿手电筒往她脸上照,笑意盎然地差遣她,“嘿宝贝,给爷把灯打开!”
  打那天后,像怕家里灯坏了的时候他正好不在,担心她摸黑找电筒的时候磕着碰着,他特意在网上买了荧光胶布,给每个灯上粘一个。
  有时候他加班加的晚了,怕吵醒她也不开灯,就指着这些记号找床,经常是带着一身寒气进门,自己又找床被子睡在她身边,那时候她还天真的以为是他没洗澡,怕她嫌弃他。
  想起往事晃了会儿神,把思绪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从镜子里看见她了。
  大功告成,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丝毫不觉得他作为一个不速之客这么乱动她东西有什么不妥,“刚韩叔跟我打电话说我今天不用去他那儿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卢伊人觉得他这牛皮糖似的性格一直没改,答应是答应了,却警告似的说:“你乖乖呆场地上,不许给我添乱。”
  陆重淮耷着脸,脸色差极了。
  ***
  入秋后下了几场雨,每场过后都更冷了一点,今天的天气预报很准,是个大晴天。
  卢伊人戴着镶金边的红色墨镜,丝巾也没打结,胡乱挂在脖子上,一身米色大衣,像娱乐界一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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