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仙

60 番外一 苏夜


龄宣自小长得便白白嫩嫩,本是男娃,却水嫩得似个女娃一般,一张粉粉白白的笑脸被左邻右舍,一条街上的大妈大姐儿们给掐了个遍,长得本就乖巧讨喜了,在读书做学问上也不输给人家,不过七八岁出头之时,便已经能当街作画,替人写对联,文采不俗,字字珠玑,就连东街西街的小伙子们都个个敬佩得紧。
    可惜龄宣家中贫穷,母亲早逝,家中全靠着父亲织席为生,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却也能保得一家两口人吃饱穿暖,龄宣父亲年轻时也是个读书人,既是读书人,也自然就有些清高傲骨,总觉得自己清苦一生不打紧,总不能让儿子一辈子都在街头替人作画写字,总要寻个活计,让儿子出人头地才行,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儿子的天赋。
    龄宣十二岁之时,他的父亲想筹个小钱,送龄宣去一间正正规规的书堂,正巧打听到城西面有一间草堂,夫子也是博学广识之人,龄宣父亲心中一欢喜,便选了好日子,携了龄宣往那书堂之中去,欲要拜那老先生为师,不巧行至半路,在路边见一队人马匆匆行过,为首的两个人打马而过,中间有一华贵玲珑的轿子,轿檐上垂着暗紫色纤细流苏,龄宣父亲世面见得广,见了这阵仗,这派头,便知这轿中不是什么等闲的人物,若是得罪,是会要了性命的。
    谁知龄宣父亲自己急急欲避,却忘了一旁在字画摊前正入迷的龄宣,龄宣顾不得这疾疾而来的车马队伍,心思光扑着那字画去了,为首二人马蹄止不住,活生生把站在一边的龄宣给踢得吃了一嘴灰。
    为首两人之中其中一人暴怒,骂了几句,龄宣字画没看够,还喂了一肚子的灰,小命都差点给踹没了,龄宣父亲也不曾知会过他,见了这些大官是要忍让的,龄宣初生牛犊不畏虎,当场竟还回了两句嘴。
    “刁民!敢站在路中间拦世子车驾,是活腻了不成?”
    “我本没站在路中间,是你那不识路的老马偏往我这边撞,将我撞倒在地,不赔礼道歉,竟还出言骂我,岂有此理?”
    龄宣父亲看着,胆子都要吓得灰飞烟灭了,这些大人哪里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因为踹飞了一个龄宣,整支队伍全部停了下来,马背上凶神恶煞的大个子骂了龄宣,这白毛小子竟还回嘴,摆明是不想活了,马背上那人正抡起宝剑来,要砍下这颗白白嫩嫩未经风霜的人头,轿中人忽然出声制止了。
    “住手!”是一个少年清脆有力的声音。
    那大个子才抡起宝剑,如今二话不说,立时收回了手中的宝剑。
    “将这个人带回宫中,从今日起,便由这个人做我的侍读!”
    龄宣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强行捆在了马背上,带到了王宫之中,可怜那龄父在队伍后追赶了半天,也未见儿子最后一面。
    龄宣来了宫中,做世子的侍读,也不知是福是祸,王宫向来是这些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如今自己真的在此,做梦也不会有这么真的梦,但是龄宣也听了旁人说,这位世子是个不好伺候的主,明明年纪不过六七岁,平日里却总是摆出一副大人的嘴脸来,吓得底下的人个个恭恭敬敬,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先前有七八个侍读,也统统被这位小世子赶走了,大家纷纷认为,龄宣就是下一个要遭难的。
    龄宣听说过,当今的大容国,只有一位世子,据说这位世子聪明过人,颇得当今帝君喜爱,其余的兄弟,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那便是自己马上要伺候的主,苏夜。
    龄宣身子硬朗,身上的伤也恢复得快,不出几日,便穿上了下人准备的衣物,去做苏夜的侍读了。
    本以为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有点少爷脾气也是正常的,不想头一回见苏夜,见他着装齐整,一丝不苟,走到哪里都有下人随侍在侧,一张脸从做不出什么好看的表情,时时都像是憋了一肚子怨气,龄宣同他一起来了学堂,才发现这学堂哪里有别人,只有五个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夫子在那里等着二人。
    想来也是这小世子身边的人怕他被五个夫子折磨得心神大乱,才执意要为他找一个侍读,整整一月,自己虽是苏夜的侍读,彼此之间却不曾说过一句话,下学之后,苏夜便由门外守着的那几十个下人拥着走了,自己还是要回自己的住处去,双方从未彼此言语过,这种感觉让龄宣很是憋闷。
    某一日,龄宣在课上偷偷瞟着正细细看书的苏夜,见他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此刻端着一副老头子的神情,大眼睛不住地扫着书本,此时他不过是个七岁小娃,比自己还要小上许多,龄宣却想,这娃儿今后长大了,娶了媳妇,洞房花烛夜里,新娘子娇态万千,他却还端着一张冷脸,这般情景,想来都好笑,龄宣越想越忍不住,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本不是什么大事,他盯着苏夜的脸这般笑,便是大事了。
    “你是对我的相貌有什么见教么?”他的眼神如同万年都不能融化的寒冰,朝龄宣刺过来。
    龄宣慌忙摇头,赶紧否认,然后视线赶紧转回了自己的书上,自己长他几岁,他心中不悦,自己却还怕得要命。
    但也因这事情,他和苏夜熟络了起来,十二日之后,他教会了苏夜斗蛐蛐,只是这事情对于一个世子来说,怎么都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所以斗蛐蛐也只能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斗,后来他教会了苏夜如何爬树翻墙,某日苏夜正在实践所学内容之时,不巧他老爹,也就是当今大容国的帝君经过,差点没气得吐血,为那事情,龄宣挨了几顿骂,本来是要打板子的,只是因为苏夜极力护着,才免去了皮肉之苦。
    那之后,苏夜偷偷藏起来的一只厉害的大蛐蛐便不知被谁拿去丢了,那棵树底下的侍从也逐渐多了。
    真正出事的时候是龄宣入宫第二年的春天,离着龄宣进宫,不过短短六个月的时间。
    龄宣和苏夜去往学堂,路上常经由一处名叫“谢春居”的地方,一日龄宣和苏夜一同走过,见谢春居内,一美人臻首敛目,靠在格子窗边,一双精巧的丹凤眼含情地望着窗外,龄宣见了,心神荡漾,问苏夜道:“那美人是谁?”
    身后跟得紧的随从听了,一面使劲儿以目光示意龄宣,让他规矩点,另一边却也忍不住咬着牙咯咯笑,笑龄宣这副痴态。
    苏夜瞅了他一眼,撇了撇眉毛:“那是成妃娘娘。”
    “……成妃娘娘,倒不知在这宫中是个什么地位?”还未问完,龄宣便被身后的侍从狠狠踢了一脚,这一下他马上领会了侍从的意思,便不再问,转而对苏夜小声道:“这‘谢春居’名字起得不好,既有□□,又何必用个‘谢’字,这岂不是成了凋零之意?这宫室之中,也无甚花花草草,却住着这样一位美人,不是挺可惜?要我看,这般的美人,定是要配上些艳美的花才好,譬如那桃之夭夭……”
    苏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笑了一会儿又不笑了,身后的侍从也未再说什么。
    住在这里的人,是不用看见什么□□的,因为时日到了,便再也看不到一切,既然迟早要看不到,现在看了,也是枉然。
    倒是龄宣来了劲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副天大的纯白丝绢,直白地说,要将那美人的娇柔之状绘在丝绢之上,为此,每回经过谢春居,龄宣都要翘首往里头看上好久,苏夜见了,只觉得又气又好笑,既不帮他,也不阻止,只当龄宣不长脑子,不记教训。
    两月之后,正到了桃之夭夭的时节,谢春居却忽然没了这美人的踪影,龄宣还在翘首以盼,望一见美人芳容,那丝绢之上已经绘了楼阁亭台,绘了那美人弱柳扶风的身姿,唯独美人的眉目,迟迟不见他绘上。
    这阵子,龄宣虽是心情低落,却也日日尽好侍读的本分,直到半个月后的某日,苏夜进了学堂之中,只见得五个夫子的严厉脸色,却迟迟不见龄宣,又过了几日,仍是如此。
    某日,苏夜的母后忽然来见他,这其间,她一面用手掐着侍女刚采下的几朵粉瓣桃花,一面心不在焉地说道,成妃是后宫最后的一道障碍了,如今成妃已除去,跟成妃有关联的人,也一律不会被留下,这之后,便再无人会争后宫大权,而苏夜,也定然是下一任的帝君。
    几月之后,他便看得开了,他跟龄宣不同,不该问的事情,他决计不会过问。
    苏夜找到龄宣留下的画,他打开那幅画一看,画的正是谢春居的景致,亭台楼阁,美人在侧,他执笔,添上了一树桃花,几只花鸟,这之后,这幅画便被稳妥收起,再无宫中之人打开过。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