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仙

61 番外二 闲溱


这个世间,大概没有谁是一出生就是万民景仰的英雄人物,所谓英雄,不过是上天赐予民众的祭品,以自己一人之力,奋力替别人挡下许多的危难,倾尽自己的力量,保护想要保护的东西,如此,人们便会称一句“英雄”。
    父君曾经教导自己,担了王位,自己便是整个大容国百姓心目中的英雄,这是使命,是他与生俱来,无可抗拒的使命,自己曾经是许多人心中的英雄,但若某日,自己不当英雄了,那又将如何?
    虞万卿领着神情恍恍惚惚的闲溱,来到一间石室之中,这石室之中睡着一位女子,面容安静祥和,脸色苍白,只因为这具尸体不能见日光,所以常年存放于这石室之中。
    虞万卿说,她还没有死,她和闲溱一样,随着桃花仙木琴葬身在炼丹炉的烈火之中,可是如今,闲溱醒过来了,她却迟迟未醒过来。
    闲溱对这个女子虽有着亲切感,却全然不记得此人是谁,就好像是今世在回忆前世的事情一样,就连细微的轮廓都勾勒不出,虞万卿见闲溱这般,只摇头道:“可叹你继承了主上的强大妖力,却落得个失去记忆的下场,这借由桃花仙木来复生的还魂之术,终究还是有缺陷的,不知她醒过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虞万卿一一道出自己收集龟甲,借由温灵绣之手,在除夕夜那晚上重现《宫商月满》,一面自己亲眼见识到九魂妖血之力留下的强大力量,即使妖王离渊已经不在,九魂妖血之力却丝毫未曾消弭,而另一面,那一晚弹奏《宫商月满》,也让辰荒见识到黎音域依旧存在的九魂妖血之力,让他心存忌惮,不敢再骚扰黎音域。
    但是事后,却留下了这么多的祸患,九魂妖血之力虽是霸道,却不能完全将其毁灭,万一那一日黎音域有难,九魂妖血亦是最后能够拯救黎音域的东西。
    闲溱知道,虞万卿不能杀了他,但是他身上有着强大的妖力,这一点,也终归是祸患,因为虞万卿要继续留在真鹭山,等着这个女子醒过来,所以也不能与自己同行,在他准备下山之前,虞万卿说,东海的天镜宗是通往黎音域最近的地方,他既然身怀离渊的妖力,那自然要回归黎音域,护得黎音域周全。
    闲溱答应了虞万卿,不论是人间还是妖界,自己定然会尽自己的全力,护佑这天下间所有的生命。
    却不想,闲溱才下山几日不到,便发生了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投宿在沿途的一个小村落之中,到了夜晚,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第二日一早,日头初升之时,只见前一日还安静祥和的小村子,如今竟是尸横遍野,整个村落,无一个活人,尸体腐烂,恶臭漫天,而自己的手上,沾满了不知从哪里来的鲜血。
    闲溱愕然不已,虞万卿早说离渊的妖力是个祸患,但是闲溱不以为然,只有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更好地保护身边的人,但如今,自己身上这来由不明的力量,竟成了危及人间的元凶!
    走了几日,他才发现,自己所行之处,必将带来伤病和死亡,就连途中花草,都纷纷萎靡,他从不曾以自己的力量帮助过任何人,却已经害了这么多人。
    直到某日,他正一人隐迹于荒山之中,寻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遇到了一身形修长高挑,身着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闲溱觉察到他眉目间有妖气,便知他不是这山上的猎户,他却好像早就认识闲溱一般,站来他的面前,说自己叫归长陌,是黎音域之主,要带闲溱回黎音域。
    闲溱在黎音域呆了两日之后,便觉得,虽然自己答应虞万卿,要保护黎音域,但是常年都呆在这样一个地方,实在太过郁闷,更何况,他已经知道,归长陌为保护黎音域,已经以自己的性命与那荒火天途的魔神天晔定下了契约,黎音域有魔神的护佑,也没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便向归长陌辞别,独自来了天镜宗。
    他来天镜宗不久,天镜宗掌门便病故了,门下弟子虽不知,但是闲溱知道,天镜宗掌门本就年事已高,再因为受自己身上的戾气所扰,便早早病故了,想来想去,他心慌起来,正巧这个时候掌门病故,门中弟子也开始纷乱起来,处处是明争暗斗,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他借着这个理由,平息了混乱之后,遣散了门中其余的弟子,有的人愿意留下来,他也不勉强,只是不出半月,这些弟子也纷纷受戾气之害身亡了,整个天镜宗,只留下了他一人,看着这里的花花草草也渐渐萧瑟,看着它们同那些人一样,因为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就在这个时候,姬棠出现在他的面前,她说她原是这东海之上的上神,手中有一五仙琉璃枝,可净化闲溱身上的妖力。
    闲溱同意了。
    那之后,闲溱将天镜宗更名为瀛仙门,日日守在那里,在姬棠的协助之下净化自己身上的妖力,当妖力净化得差不多的时候,自己总算能踏入人间的土地,瞧一瞧自己从来不曾瞧过的山河风光。
    一切都像他预计那样顺利,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
    她的气息仿佛能唤醒闲溱体内那一部分被净化的妖气,他体内的气息时常开始有了波动,越发的不稳定,净化妖力的过程也逐渐缓慢困难起来,他知道,她的体内封存着虞万卿一直惧怕且担忧的那股力量,九魂妖血。
    初次见她,是在承元宗的时候,其实,那时候两人并非偶然相遇,是他在那里等她。
    若是杀了她,才能彻底消除九魂妖血之力,即使这力量已经被封印起来,但依旧是这莽莽苍生的威胁,若有朝一日妖力爆发,不知会惹出什么祸害,要彻底毁灭这一股力量,只有杀了她,虞万卿做不到,但是他做得到。
    感觉到她接近的时候,闲溱已经将沂苍剑拿在了手上,这是妖王离渊的随身佩剑,他离开的时候,归长陌亲手给他的,不管九魂妖血之力有没有被封印,这把剑,都能瞬间置她于死地。
    但是真正看见她的时候,自己的心咯噔响了一下,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事情回闪而过,虞万卿说自己失去了记忆,闪过的,是以往的记忆无疑,只是极为短暂。
    她称自己为“苏夜”,闲溱手心开始冒汗,自己都忘了的名字,她却记得,若不是虞万卿告知他,他断然不会知道苏夜是自己曾经的名字,是背负着成为一个英雄使命的名字。
    他默默笑了,笑得却苦涩不堪。
    那之后,他知道这不是初次见她,之前在山上曾杀了一只伤人的鸟妖,却不想救的人,就是她,之前救了她,如今却要来杀她,可惜之前并不知道,若是知道,断然不会来救她。
    跟在她身边的这几日,他每日都用力回想以前的事情,却实在想不起来什么,只是时而便心痛不堪,姬棠好几次出现在他面前,要他回瀛仙门净化自己身上的妖力,若是妖力隔一段时间未经净化,便会前功尽弃,但是在这最紧要的时候,他却是满心的犹豫。
    这世上,她是唯一一个,自己离开的时候想要多看几眼的人。
    兴许自己前世爱过她,这时候,才会对她这般难以割舍。
    在秋由幻境的时候,他才知道了自己以前的一些事情,自己时常在午夜,燃上灯烛,在丝绢之上画一些衣服的样子,然后第二日着人将这衣服做出来,尽管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是关于自己的前世,却仍旧是个模糊的印象,看见了苏夜亲吻溟郁的时候,他的心中又是悲愤,又是矛盾,仿佛那个人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第一次,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前世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一直都跟着溟郁,或明或暗,内心的矛盾一日比一日更多,然而,想杀了她的念头,从来没有停止过,从南海离开之后,他铁了心,若是再不动手杀了她,只怕自己会心软。
    只是当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因保护周翯而受了不轻的伤,却坚持着不让周翯知道,当时月黑风高,她背着周翯一个人去山上寻药材,靠在一块大青石上,闲溱就在她的身后,一面握紧了手中的沂苍剑,一面却在心疼。
    世间竟会有如此的人!
    他走上前去,只想从后面紧紧抱着她,什么都不说,但才迈出了一步,辰荒便忽然出现了。
    他知道,自己不杀溟郁,辰荒也是会动手的,但自己不知当时是哪根筋不对了,就在辰荒一脸杀意的时候,他故意在她身后亮了亮沂苍剑,在月色之下,沂苍剑的光芒格外耀眼,她虽未觉察,但是辰荒却看到了,这是离渊的佩剑,辰荒脸上分明是露出了恐慌,便没有对她动手。
    他觉得,自己今后不能再跟着她,必须离开,从她的生命中永远离开,和她在一起,自己的优柔寡断和软弱暴露无遗。
    但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归长陌忽然找到了他,归长陌对黎音域的气息很是熟悉,不管自己到了哪里,他总能找到自己,他说,溟郁危在旦夕,但是他所修炼的丹阳之术与她体内的真气相克,不能救她,而与她真气最为相近的,全天下也就只有闲溱一人。
    若是让她就这么死了,兴许比自己动手要好得多,自己也不会有负罪感,闲溱这样想着,却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汀兰宫,费尽自己的真气,足足吊着她三日的气,待她伤口自行恢复了,他才离去,临走时,他希望她不要再记得他,希望她的生命之中再也没有他,等到她狠心了,说不定他也会狠下心来,他便让归长陌对她说,是归长陌救了她。
    归长陌对她有一些心思,闲溱看得出来,所以他知道归长陌一定会这么说,但是当归长陌真的这么说了,他又觉得满心的不甘。
    因为这回的事情,他体内的妖力大乱,姬棠足足用了七日,才将他体内的真气平息下来,他在瀛仙门的时候,时常听见姬棠背着自己流泪,就像他自己,也时常躲着溟郁,一个人审视着自己的脆弱。
    这次他体内妖力大乱,使得他昏迷了几天,而他清醒之后,曾经的记忆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自己是大容国帝君苏夜,她是自己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自己领着金戈铁马灭了她的家国之后,按照大容国宫律,她是不能活下来的,自己领兵回来之后,不想赐她毒酒,决定自己来杀她,那晚上,她给自己弹了一首曲子,她心不在焉,自己也心不在焉,自己初次见她,她一样是为自己弹琴,那首曲子,名叫《舜华仙》。
    整整一晚上,自己身下都压着那把匕首。
    那时候,自己就和现在一样懦弱和心软,领兵踏平别人家国的时候,自己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如今却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心存不忍,父君说,为王者,便不能再有自己的感情,但自己也免不了要怀疑,若是放任了情感,又是怎样一番天地?
    等他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已经来到了六道门,站在一丛竹子后面看着坐在崖边的她。
    他走了过去,将一切都告诉了她,还装作自己早就知道的样子,其实,他也是才想起,之前的一切。
    “我想问你,你既早知道我是苏夜,与我同行之时,为何不问我?”他一面笑着,一面却万分的心虚,怕她识破,怕她看透自己心底的害怕。
    “我怕你说不是……”
    他在心中暗暗呢喃,若自己不是英雄,若自己不像以前那样将感情抛诸脑后,等着自己的,是柳暗花明,还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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