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谶

61


我将阵法收了,冰蓝的水晕抚弄过潺潺水面,禁锢已经松懈。
    此刻的灼华和花拂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我转了身捏了朵云离去,却不知何所归依,飘过几座翠绿的峰头,层层碧色的林木之间,隐约浮渡几缕腥恶的妖气,我捂着鼻子降下云头。这味道,是本上神最不喜的狐狸味。
    这才落了地,转过两道幽静小径,妖娆红衣闯进视线,一瞬息我的心跳停了停,恍然即释然,这是个女子,不是凤凰帝君。她被我强大的神力震得头晕眼花,猛然吐血,待扶着一株古木见了我的面相,更是虚晃晃大惊失色。
    紧跟着,她急切跪伏于地,俯首道:“不知上神驾到,小妖有罪!”
    我冷着一张脸“嗯”了一声,尾音提得稍高了些,红衣美人的香肩乱颤,脸色波涛汹涌,“小妖霜蘅……并、并、并未害过人!”
    这倒半分不假,她身上没有煞气,但这个气息着实是滚烈逼人,本上神竖了道结界,将那气息掩了掩,这个结界立起,本上神的神力也尽数收了回来,霜蘅的脸色好看了几许,捂着胸口,猩红色的唇畔如二月之花,只是仍然有些惊骇,“上神您这是……”
    我继续寒着一张脸,点了点头,老成地端出了上神架子,眉梢松动,“你这小妖,眼力倒不错。”
    霜蘅一时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清泪涟涟,只拿袖子擦了擦脸,声音如续续弹奏的丝弦,“上神昔日……与小妖就有些交情了,小妖,小妖还曾撮合过上神和太子来着……”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睛躲躲闪闪,堪堪避过我探寻的幽冷双眸。只不过,本上神竟然不知道,自己凡间的一段风流往事,除却那几个小仙,竟还有这只小妖知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的唇不知不觉间抿得更紧了。
    霜蘅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自胸口捧出了一支五彩凤翎,我看着奇怪,衣袖一招将它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两遍,我问:“这是?”凤羽虽成五彩,然以火赤为主,辉光闪耀,灼灼如旭日灿阳。
    我身体一颤,这、这是凤凰帝君的凤翎!可,怎么……这等连本上神都弄不来的凤翎,如何会出现在一只狐狸精的手里?!难道她和帝君……
    不知为什么,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如同针扎般的疼。右掌半翻,盈盈蓝光现于手底,霜蘅急急忙忙解释:“启禀上神,小妖当年贪恋太子皮相,曾经……曾经想强留于他,太子他自然看不上小妖,宁愿……宁愿自毁容貌也不与小妖在一起,这原本是太子用来毁容的,小妖也不知……如何会变成了如斯……”
    轰——
    我的脑中炸了一炸!硝烟、兵戈、犀甲,硝烟弥漫的战场,流血漂橹,我只愿望风而逃……心被搅得七乱八乱,我来不及思考。
    迟长初……
    他是帝君!
    沉夜几番对我欲言又止,泊溪屡屡试探透风,芜落不过说了半个字,便被他挥袖扇到了天外天……
    为什么?
    我要找他问清楚,我一定要问清楚!
    爬云都爬得不太稳便了,几次三番脚底踩空,我的眼底虚影重重,灯火烛明,隐隐晃过某人微挑的凤眸,如两瓣含情的桃花,妖媚之中又见清冽,轻佻之中更甚肃重,他有如鸦的发,凉薄的唇,他笑得那么好看……
    他……和帝君生得一张脸!
    我总觉得他隐隐熟悉,原是为此!我总以为他喜欢的是与我同名同姓的凡人星曙,原是为此!我面对他时,会不自觉地手足无措,与帝君威压无关,会不自知地忸怩赧然,与帝君风华无关,原是如此!
    驾云进入摘星阁,暗暗的两道语声顺入耳中,是师父和帝君,他们聊得好像不是很愉快,我敛了气息,慢吞吞地靠了过去。
    首先清晰的是师尊的声音,他带着三分严厉,不假辞色,必然是应正言辞的训导人的模样:“帝君,你身为神界帝君,待到天行大定之后,便再重辟神界亦非为不可能之事。而帝君明知千机谶算无虚漏,又怎可如此肆意妄为?”
    我的师父一向很强大,这个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原来他竟然敢对帝君叫板。果然……不怕死啊……
    里头顿了顿,少顷没有声音,紧跟着帝君的屑笑声终是响起了:“呵,你只会瞻前顾后,只会看你那破图纸!本君便告诉你,本君不屑于用一个女人来换什么祥和六界,你若是敢拿她作天行的少牢,伤她一丝一毫,本君便将五界仙魔为她屠戮而尽!”
    这话,刚毅,霸气,果决,杀伐肆意!
    我心跳飞速,脸颊跟着滚烫,我伸手捂住,冰凉的指尖透着一丝玄冰的冷,可是这脸却怎么都冷却不下来。说不高兴都是矫情,我内心里喜悦像脱了笼的幼兽,小小的爪子在心尖尖一阵阵地挠着……
    明明我心里认同的,由始至终都是师尊啊。可是为什么我听了那些话,竟然会这么高兴?高兴得还有些端不住上神架子、有些不能自已了。
    师尊显然也真是动了怒气,“帝君为一人而轻了天下,不配为君!”
    晴天霹雳,訇然砸出了几道豁口。这话委实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倘使我是凤凰帝君,这个时候也是绝对不能忍了的,我一定会对冯虚出手的。
    心中被这一急搅得方寸大乱,我冲入去石门,果然凤凰帝君的手中已经聚了繁盛的蔽日业火!他们在我冲进来的时刻,不约而同地瞥了我一眼,只是凤凰帝君手里的红光收拾不及,我心肝巨颤,神智先于理智,我冲了上去!
    业火沉重一击,落在我的胸口,灼烫得我的气魄都要被震碎一般,原来那日堕入忘川河中,亦是销魂蚀骨,可那时痛彻心扉,如今,苦楚难当。
    身子花钿委地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凤凰又惊又怒的眼神,他右臂一抄,将我揽入怀里使力晃了晃,我知道他这是想叫我保持清醒,可是我觉得很困,他咬着唇悔痛不极的模样更叫我心酸难抑,他斥责我:“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为了冯虚,你什么都豁的出去是不是?我说叫你不要喜欢他,你一句都听不进去是不是?”
    ……
    我以前只道他是对我师尊有成见,可是如今方知,他原来是因为担忧我,不想让我因为喜欢冯虚,而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死!
    可我不只是为了冯虚啊。
    我望进那双焦急如狂的凤眸深处,一双手捏得很紧,冯虚匆匆几步而来,欲将我抢下,凤凰红衣微摆,下沿如鼓了风般飞掠而起,他冰凉的指尖握住了我的手,暖流汇入之际,威压一吐,冯虚便再无法靠近三尺之内。
    “帝君,你本性属火,你会害死她!”冯虚在阵外,那神态也是我未曾得见的慌张失意,以及那眼底万年慈悲从来不曾一现的憎恨。
    他恨凤凰。
    可我不再觉得那是为了我了,那些自欺欺人、那些自以为是已经够多了,我已经盛不下、载不了了。如果我不是星曙,被凤凰害死,似乎也不错?
    “帝君。”我的声音大概只剩游丝一般的虚弱,苍白地笑了笑,他眸中的水泽似要溢出,迢迢软软的仿佛三春江水般,“不要伤害师尊……我……”我不想你们反目啊。
    可我来不及说完后边那句话,凤凰眸色一暗,手底下重新聚了业火!熊熊的燃光丝毫不留余地地飞了出去!
    石壁的天南之处,虚空结界之中,虚虚悬着一样散发清蓝色浩浩乎乎的光芒,一卷丝帛般的物事用金绳捆得密密匝匝的,外表赤金色的上古咒文隐约幻现,剥离出灼目的光芒。它藏在结界里头,可只是轻飘地瞟一眼,亦会觉得双眼被刺得无力睁开。
    这正是我久仰大名、如今方得一见的——
    千机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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