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为质
当我再度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冰冷酸软,竟是一丝力气也无,我动了动手指,只听耳边有一个声音欢喜道:“小姐醒了!”
又有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她哪儿还是什么小姐,而是南沈逆贼的女儿,你这般乱叫,小心连累了老爷。”
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身在母家的房间里,满屋皆是浓重的血腥气,杂着药草气味熏人欲呕,身边伺候的两名侍女一个叫红叶,一个叫绿芸,都是昔年母亲身边使唤的。
绿芸被红叶呛了一句,红着脸“哦”了一声,转身来问我,“小姐,哦,不是,姑娘,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红叶走过来看了我一眼,“醒了就是没事了。”
我无心理会她,脑中恍然闪过昏倒前的画面,连忙向小腹上摸去,却发现之前已经隆起的腹部重又平坦,好像我的孩子已经不在我的身体中了。
他不在了,我不敢相信,惊惶地看向绿芸,“孩子,我的孩子呢?”
绿芸张了张口,眼中浮上一层同情,“姑娘,你要保重,你的孩子,已经,”她顿了顿,却还是说不出口。
那红叶见她如此不由白了她一眼,利落接口道:“你的孩子已经没了,你自己保重身体要紧。”
我闭上双眼,泪水从眼中汹涌流出,我张开嘴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所有狂热的恨意和自责都郁结在胸中,随着身体的每一次抽动几乎要撕裂我的胸腔。
我曾以为自己心念如灰,并不非常在意腹中的孩儿,可如今他不在了,竟是如此心痛愧悔。
苏墨行已经死了,我却连我和他的孩子也没能保住,没能保住他与我最后的一丝联系,我想找个人去恨,但却不知该恨谁,于是只能来恨自己,我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腹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无能,是我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哭得连气息都上不来,绿芸瞧着心惊,连忙制住了我,“姑娘,姑娘,你别这样!”
我却无暇理她,苏墨行死后我还来不及为他好好痛哭一场,压抑的情绪在此刻一起爆发出来,我抖心抖肺地哭着,只想将所有的恨和痛楚都哭出来。
绿芸毫无办法,忽然房门开启,却是父亲走了进来,看见屋里的情况,他垂眸叹息一声,“你……”
我不愿他看见我哭泣,却又收不住泪水,只好转过头去。
父亲挥手遣下红叶和绿芸,自己走到桌边坐下,“今年这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格外好,花期也比往年长,直到现在还未完全凋零。”
我不知他何以说起这个,那院子里的海棠是我幼年时父亲领着哥哥与我一同种下的,我一直十分喜爱,只是此时想起这些却是格外讽刺痛心,只能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父亲又叹了一声,“阿伊,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但我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自从与南沈开展以后,齐太后一直暗中派人调查你的身世,若是真的让她查出真相,那我顾氏一族将万劫不复,我绝不能坐看这一切发生,所以,”父亲顿了顿,“阿伊,是我对不住你。”
我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心中悲戚愤怒,然而泪水却慢慢止住了,“如今父亲先齐皇后一步向皇上说出我的身份,又亲自将我擒住,这样釜底抽薪的一招,齐皇后自然拿顾家再无办法,而皇上也会感于父亲的忠心,对父亲更为倚重,一举两得,阿伊佩服。”
“阿伊……”
父亲想要开口却被我打断,“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父亲了。”我回过头正视他,“我的性命本就是您救的,如今牺牲我一个,能保住顾氏一族,也算我报答您多年的养育之恩,我并不会因为此事怨恨您,只是经此一事,我的一条性命便算是还给了您,从此之后,无论生死,我与顾氏都再无半点关系。”
我本已哭得久了,又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便觉得十分困倦,气息也有些不顺,低低地咳了起来。
父亲见我如此决绝,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想要离开。
“顾大人,”我叫住他。
父亲的身形微微一颤,回头问道:“何事?”
我略过他眼中那丝单薄的伤怀,问道:“既然您已经要将我交予皇上圣裁,为何我还能躺在这里?”
父亲从鼻间呼出一丝气息,沉声回答,“皇上要留你为质,与南沈谈判,让沈郃退出留盈城。”
原来如此,只是皇上也未免高看了我,十九年养育亲恩都可被一朝抛却,沈含谦夫妇与我从未见过面,凭什么指望他们会顾及我的生死呢?
我摇头自嘲一笑,又问:“苏墨华在哪里?”
父亲垂了眉眼,“已经入狱了,五日后由大理寺提审。”
苏墨华这傻瓜。
我心中一叹,向父亲道:“您不会放过他的,对吧,恭喜顾大人,肃毅王一派终于要被您连根拔除了。”
父亲的眸光沉了沉,并未说话,但这沉默已经给了我答复。
“我的包裹可还在么?”
父亲不知我为何有此一问,只是点点头指了指衣柜,“我叫他们一并拿回来了。”
“多谢。”
我吃力地起身,父亲想要扶我却被我拒绝了,打开衣柜,自我的包裹取出一把长剑,剑刃已经崩卷,血槽里还留着血液干涸后暗红色的痕迹,剑身末端刻有一个“珏”字。
我捧着这把剑跪在父亲面前,“顾大人,您还认识这把剑么?”
父亲一怔,细细向我手中看来,不过几眼神色就已大变,眼中翻上一层沉痛的泪光,“这是,这是烨儿的佩剑。”
“是,这把剑是哥哥弱笄那一年您亲手送给他的,说希望哥哥将来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伸手抚过剑身,精钢锤炼的宝剑因许久未曾擦拭保养已经泛起了锈色,“在延州的战场上,哥哥就是用这把剑与敌厮杀,保护家国,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息,也从未言退。”
“烨儿……”父亲从我手中接过长剑,揽在怀中细细摩挲,面上流过两行清泪,堂堂一国文相此时也不过是个平凡的父亲,庙堂之上再如何决断威严,也敌不过晚年丧子的锥心之痛。
我看着父亲如此心中也是酸楚,“这把剑在哥哥过世后遗失,是苏墨华赶到留盈城救我时在一个南沈将领的战利品中发现的,他敬重哥哥为国捐躯,便杀了那将领夺回哥哥的剑,让我带回来交还给您。”
父亲的神色有一瞬感念,“他有心了。”
我向父亲磕了个头,沉声道:“现在苏家只剩下苏墨华一个,他已失去了父兄,独木难成气候,况且他闲云野鹤惯了,绝不是您的对手,请您念在他寻回哥哥遗物,留他一条性命,我知道您与苏颉虽是为官立场不同,但是念及昔年同袍之谊,您真的忍心看见苏家绝后么?”
父亲默默听我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力地一叹,身上力气早已用光,我有些支撑不住地坐在地上,眼下我自身难保,能帮苏墨华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但愿他吉人天相,能够逃过此劫。
转眼九月将尽,秋意初染,院中海棠谢尽,一场晴雪过后便是桂花时节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被软禁在镇国公府中,外界消息丝毫也不得知,而我心中思念苏墨行与我的孩子,也无心打听这些。
原本我曾想为苏墨行报仇,然而失了孩子又被父亲揭穿身世后,我心神灰损,每天只是倚在床上发呆流泪,虽然调养的汤药一直不曾间断,但形容还是一天天憔悴下去。
这一日绿芸早早便进来叫我起床,这些日子她侍候在我身边,虽然我已不是顾家小姐,但是她待我依旧勤谨,有时看着她便会想起婧容,我与她在战乱中失散,也不知眼下她流落何处。
“姑娘。”绿芸柔声唤我,“您起来吧,外面有旨意下来了。”
我坐起身来,“什么旨意?”
绿芸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叹息一声,凉笑道:“我已经是这般境地,没有什么是经不得的了,你尽管说吧。”
“是。”绿芸过来扶我下床,轻声道:“说是朝廷与南沈谈判,只要南沈退出留盈城,便将姑娘归还。”
我一怔,“沈家答应了?”
绿芸点了点头,“据说南沈已经将留盈城中的兵力撤出一半,也允许兰容驻军进城,但是剩余的要等姑娘回去后才能完全撤走。”
我有些惊讶,不想沈含谦夫妇竟真的愿用留盈城来交换我,心中一时有些感念,然而杀夫之恨却并未淡去分毫。
我看了绿芸一眼,嘴角有一丝薄凉笑意,“所以皇上便是要将我送回沈家了?”
“嗯。”绿芸应了一声,“老爷让我服侍您梳洗,即刻启程。”
“呵。”我轻轻一笑,当年为了制衡苏颉,我便是被一纸圣意送入肃毅王府,如今苏家消亡,为了取回留盈城,我又被送入敌手,什么硕妍郡主,说到底,不过是一颗小卒罢了,前途命运,尽在别人手中。
我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自己憔悴苍白的容色,哪还有昔日那明艳清丽的样子,牵唇一笑,已是娇羞不见,唯余满目凉薄。
双手在袖中紧紧握起,我这一生表面繁华锦绣,实则却是飘零无依,我已经厌倦了,到何时,我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绿芸散了我的长发细心梳理着,我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清浅一笑,“我已经不是顾家的小姐了,又马上就要离开晋安城,你为何还这般尽心服侍,怎么不学红叶,敷衍过去也就罢了?”
绿芸的手顿了顿,面上展开一丝清澈的笑意,“姑娘不记得了么,您对绿芸有恩。”
我一愣,这我倒是真不记得了。
绿芸见我忘记便说道:“五年前我的母亲得了急病,需要一笔钱看病,可那时我刚刚入府,并未攒下什么钱,与府中的人又都不熟,张不了口去借,眼看母亲就要病死,焦急之下便躲在花园里哭,结果姑娘您路过看见了,便赏了我一块玉佩让我为母亲治病,这恩情绿芸无以为报,虽然您不再是顾家小姐,但在绿芸眼中你依旧绿芸的恩人,所以绿芸绝不会怠慢敷衍您。”
看着绿芸坚定感激的神色,我心中一暖,“你尽心服侍了我这些日子,让我于人情薄凉中能有一丝暖意,已是偿还了我当年之恩了。”
绿芸摇了摇头,忽然在我面前跪下,“救母之恩,绿芸终生不忘,虽然姑娘要走了,但是请姑娘记得,若以后有需要绿芸的地方,便是要绿芸的命,绿芸也……”
我轻轻挡住绿芸的嘴,“傻丫头,说什么傻话,你的命须得好好留着侍奉你母亲,怎可随意许给旁人?”
“姑娘可是不信绿芸?”绿芸有些急了,抬手便想赌咒。
我握住她的手,轻声笑道:“我自然信你,只是我这一去,也许再不能回到晋安城,我自身亲缘单薄,是终生之憾,若你能尽心侍奉母亲左右,替我一享人世天伦,便是报答我的恩情了。”
绿芸听得似懂非懂,我却没有再说,只是叹了一口气,“尽快替我收拾吧。”
靖历1281年九月二十七,成肃帝褫夺顾氏养女硕妍郡主之封号,恢复其本姓,沈,遣出晋安城,送还南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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