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妖孽

莫小妖由着小鱼小心翼翼地扶着，走下客栈的楼梯。她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脚下每一步，认真到无暇看上身旁小鱼一眼。
    研竹在楼下望着他们。他一派轻松自在，嘴角的轻笑让他整个人如沐春风。这样子的安详气息，真不该出现在他们身侧……
    还记得小鱼一醒过来，便急冲冲地跑来为自己渡妖力时的神情，莫小妖说不感动是假的。他丝毫不理会自己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的事实，反倒是对她的身体状况担心得不得了。莫小妖被那涌入体内的阵阵暖意唤醒了，心头却微微泛酸。
    小鱼能丝毫不理会，她却不行。是莫小妖心存怀疑，才让虚反有可趁之机，才使小鱼身陷险境！那种心境，她醒来至今仍旧挥散不去。
    莫小妖靠着小鱼沉默地往下走，空气中意外的浮现出淡淡的尴尬。她竭尽全力去克制自己稍显混乱的心思，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自己情绪的变化。
    客栈里头安静得过了头，丝毫没有人气。莫小妖的心思这才稍稍从纷乱中挣脱开来，注意起四周的情况。那晚那些大汉们的货物仍然四下放着，而那些人却不见踪影。
    “其他人呢？”莫小妖走下最后一阶楼梯，稍稍有点喘息。
    “在城外乱葬岗。”虚反直视莫小妖的眼，残忍的回答说得轻而易举。莫小妖心中一惊，推开了挡到她面前的研竹使劲揪住了虚反的前襟。
    “为什么？”莫小妖的声音有点发抖，有种冰凉的感觉在侵蚀着她的心。她不敢相信那么一大群人，就这么容易地从人世间消失了。
    他们有什么过错？不过是恰巧跟个妖孽住在了同一个客栈中而已！他们家中仍有人等待着他们归去。他们的货物还未卖出，还没赚够钱财为家中妻儿添置物品。更甚者，就连他们那个简单的故事还未讲述完全……
    他们何罪之有？
    她又何罪之有？
    心一阵揪疼，疼到莫小妖微微打着颤。这感觉与反噬是那么的相似，同样让莫小妖莫名其妙就冰冷了手脚。
    “疑障一开不分对象。有怀疑，自然不死不休。”虚反对那些人的结局毫不在意。他仅仅是观察着莫小妖的一举一动。或者该说是监视。
    莫小妖呆呆听着，呆呆望着他平静的双眸，许久才理解了过来。那些大汉……是自相残杀的。虚反没动手。他根本不需要动手。就像对付小妖跟小鱼一样，只要在适当的时候递上一把刀，便能顺利除去自己想除去的对象。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妖力？为什么两百年前的追杀中，没有出现过？又为什么两百年后的今天，突然便冒了出来？而且是以这种令莫小妖自责感伤的方式出现……
    “虚反本形是镜子。别直视他的眼，你会被他看透的。”研竹轻轻拉下了莫小妖的手，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将她压入他的胸怀间。
    眼睑上的温度煨暖了莫小妖的眼，滚烫滚烫的令人不安。莫小妖狠狠闭上了眼睛，尽量平静波动的情绪。
    一旁的小鱼静静走了过来，想将莫小妖从研竹的怀中扶出。感受着他越来越近的气息，莫小妖的心突然一阵慌乱。
    莫小妖挣脱了研竹，避开了小鱼想扶她的手，冷淡地越过虚反朝外走去。
    原谅她吧，小鱼！如今的她已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如此信任自己的你……
    莫小妖本以为，她已足够成熟到去原谅莫离的所作所为。却不知道她的淡然，原来不过是排除了一切人的接近。她已难以信任别人！
    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
    莫小妖费力撑着车沿往马车上爬。突然，一双温暖的手适时搭在了她的腰上，将她送上了马车。莫小妖在车门外停顿了半晌，始终没勇气回头去面对小鱼。最终，她发狠地掀起车帘转进了马车。
    人还没坐稳，研竹与小鱼也跟着进了马车。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了莫小妖的身旁。而虚反则在前面坐着充当起了车夫。
    车厢里充满了尴尬的气氛。莫小妖不习惯地扫过了变大了的小鱼，又看了看坐在他对面一派祥和温润的研竹，终于咬牙钻出了车厢。
    莫小妖靠着虚反坐了下来，惹来了虚反的侧目。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笑容，缓缓出现在他的唇边。莫小妖默默扭头看着他好一会，便靠着车门闭上了眼。车厢里头沉默了许久，最终只传出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马车驶入了漆黑的夜，朝着不明的方向前进着。
    莫小妖懒得理会这马车要去往哪里。研竹特意追了来。现在的她便已是瓮中之鳖，问明将下的油锅为何又有什么意义呢？莫小妖不认为她的看法会左右自己的去处……
    马车前进了四五天，虚反一路都沉默着，基本不多说一句话。尴尬的气氛始终围绕着这辆马车不肯散去。
    莫小妖由车门口坐着，被换到了车厢里头躺着。小鱼和研竹都靠着门坐着，三个大男人就那么勉强挤在了车门口。就仅是为了给莫小妖这个老妖孽腾出点安心的距离。
    莫小妖沉默地接受了，并假装不知情。
    夜风刮起，漆黑的林子越发显得越发沉寂。虚反在林间空地上升起了篝火。他们一行人便停在了那里休息。
    研竹和小鱼默默下了车。而莫小妖紧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一时也无人进来打扰。
    昏昏沉沉间，猛然灌入车厢内的一阵夜风将莫小妖惊醒。
    莫小妖睁眼望去，黑夜中只见小鱼那双大眼格外的黑亮。自从研竹到来，小鱼便不再变成个孩童的模样。
    “起来吃东西。”小鱼的声音似有隐忍。莫小妖心里一慌，怕他终于要来跟她挑明了说些什么，急忙闭上了眼睛想再次装睡。
    可惜这次，小鱼并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
    他闯入了车厢里，一把将莫小妖拖了起来：“你都饿成这幅模样了，还想不吃东西？！”他粗鲁的动作夹杂着怒意，将莫小妖的手臂扯得生疼。
    莫小妖突然间想起，原来自己已经两天没进食了。原来这种难受的无力感，是饿出来的……
    身子在小鱼霸道的力量牵引下不停往外移动着。莫小妖挣扎无果。车帘被掀开了一角，外面的火光映入车内，黑暗顿时被驱散了些。
    “不！”莫小妖突然害怕起那光亮，费力挣脱了小鱼的手，又缩回了车厢最里头。
    在黑暗中，莫小妖还能心安理得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可若在那片光亮中，若在那双黑亮的眼眸中，存在一星半点的冷漠，她又该怎么去面对小鱼呢？
    小鱼撩起帘子的动作，因莫小妖的挣扎停止了。他任由帘子滑落下来，任由马车内又回到一片的漆黑的状况中。
    莫小妖安心地长出一口气。可黑暗中的小鱼突然将她扑倒在马车的木板上！他禁锢住莫小妖的双手，用着他整个身子的力量压制着她的一切行动。
    莫小妖的心莫名其妙地感到阵阵寒冷。
    “莫小妖！”小鱼的声音带着压抑过后爆发的怒气，“你到底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要信你、跟你走是我的事，要害我、杀我是你的事！我乐意死在你的手上，你愧疚个什么劲！”
    小鱼的力道过大，莫小妖根本动弹不得被压制得死死的。那满是生气的怒吼声跟小人模样的小鱼几乎一模一样。可是……
    “我还不起！我剩下的时日根本就不多了，我还不起你任何东西你懂不懂！”吼声一出口，莫小妖自己先怔住了。原本使尽全力的挣扎也都停了下来。
    这才是她心中真正的想法么？因为还不起……
    “那你把自己还给我就好了。”小鱼的声音轻飘飘的从黑暗中传来。莫小妖还来不及明白他的意思，唇上便袭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
    莫小妖顿时呆住了，脑中一片轰鸣！身上小鱼压制的力道放松了，她却忘了去挣扎……
    过了许久，莫小妖猛然从震惊中惊醒，才慢半拍地躲避着那火热的唇瓣。小鱼见状也不再占她的便宜了。
    他将脸埋入了莫小妖的肩窝处，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小妖，你一直要我以孩童的模样伴在你的身边，不过是你对现在这种模样的我不信任而已。其实我都知道的……”
    莫小妖静默着不去回应他。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是对的……
    孩童模样的小鱼让莫小妖感到安心，仅此而已。莫小妖不知道小鱼是从几时发现了她的感受。莫小妖也不清楚小鱼是从何时对她产生了这般的情感……
    现在这种情况，无论讨论哪一个话题都不算正确。
    “我要你，小妖！”小鱼突然认真而又郑重地说道。莫小妖一怔，顿觉火烧上了脸颊，浑身火热了起来！
    “你还是个孩……”为什么？为什么小鱼要选在这个时候说破？他一路隐瞒下去跟在她身边难道不好么？
    为什么要说破呢？为什么在现在？
    “别说我是个孩子！”莫小妖的话、莫小妖的思绪都被小鱼硬生生打断了，“即使我的年纪不与你一般大，但那也改变不了我活了两百来年的事实！”
    “你说你还不起，那你就把自己还给我！”
    “你要砍我刺我随你意，但你的命是我的！”
    “你要哭要闹我不理，但你绝对不能给我死！莫小妖你给我记住了，从此刻起，你的命偿还给我了！”小鱼激动地怒吼着。一句接一句，紧凑到让莫小妖插不上话。
    待到可以发言了，莫小妖却发现事情已经被小鱼那么定了……
    “……我饿了。”默默叹了口气，莫小妖选择了一个最安全的话题。一切就先让它这么乱着吧！